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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八二章 時空交叉線

  一般情形下,大約是這么個套路:

  “老子斬頭瀝血,出生入死,千辛萬苦,將江寧從長毛手中拿了回來——不是老子,你們還不曉得在哪里做孤魂野鬼呢!你們的好日子,是老子拿命換回來的!怎么,只不過是借幾兩銀子,就推三阻四了?他娘的,江寧人都是這么忘恩負義的嗎?”

  然后,一邊操著湖南的“鄉罵”:“嬲你媽媽別!”一邊用帶鞘的腰刀,“啪啪”拍打著桌面。w.23t

  到了這個時候,基本上沒有人敢不掏錢的了。

  再往后,連罵人都懶得罵了,一旦所求未饜,便往內宅闖去:“沒錢?老子不信!必定是藏在你老婆褲襠里頭了!要不然就是你女兒的褲襠!總不成是你老娘的褲襠?大爺我受累,自個兒去掏摸掏摸!老馬屁!”

  真有攔不住,給他一路闖到后罩樓的,主人急了,家丁仆人,喝罵著拎著棍棒圍了上來,他便“嘿嘿”一笑,拍拍自己的頂子,低下頭,伸過去,“來,你個哈崽,照大爺這里砸!”

  看著他的起花珊瑚暗紅頂子,哪個敢真的砸了下去?

  折騰一輪,最后也只好忍氣吞聲,破財免災。

  告到官里,只要沒傷人,不論江寧府還是江寧藩司,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從來沒有認真管過——也實在是管不來。

  但終于開始見血了。

  有一次,“借錢”的一邊兒嚷嚷著“大爺我自個兒去掏摸掏摸,也不曉是不是滑不溜手”,一邊兒往內宅闖去,他是個青金石的暗藍頂子,沒能唬住主人,雙方終于動起手來,暗藍頂子吃了虧,不多時,便領了一大幫子散兵游勇,回轉了來,將這戶人家砸了個稀巴爛,主人家的小兒子出力攔阻,被打的很慘,頭上破了個大洞,幾乎性命不保。

  狀子遞進江寧府,這一回,沒法子再當看不見了,江寧知府請示過江寧藩司,江寧藩司再和江寧將軍通了氣兒,由江寧府出面,將那個暗藍頂子拘了來,“枷號三日”,同時,準備行文揚州的江督和北京的兵部,革掉他的四品游擊銜。

  孰料剛剛將暗藍頂子推出江寧府衙大門,還沒有帶到墻根兒呢,那幫子散兵游勇,便呼嘯而至,當著江寧府衙役的面兒,打爛枷鎖,將暗藍頂子搶了去,呼嘯而去。

  一眾衙役,目瞪口呆,卻什么法子也沒有。

  報到上憲,江寧藩司、江寧將軍都被嚇到了,生怕激出更大的變故來,都不敢再做進一步的追究,指示江寧府,“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另外,原先準備行達江督和兵部、革除暗藍頂子銜級的公文,也按下來了。

  于是,散兵游勇們的氣焰,愈加的囂張了。

  除了“借錢”,調戲、猥褻婦女的情形,也開始出現了。

  江寧城還算好,江寧府屬的溧水縣、江浦縣、縣,都先后出現了明火執仗搶劫錢財的事情,雖然劫匪沒有戴“大帽子”,可也沒有蒙面,不少人都認了出來,所謂劫匪,就是湘軍的一班散兵游勇。

  趙景賢赴江寧本任之后,不論從哪方面考量,散兵游勇的目無法紀,都是絕對不能再放任下去的了,必定要窮究根治,只是,怎么個“窮究根治”法兒呢?

  照曾國藩說的,“抓住了,該枷的枷,該杖的杖,該明正典刑的,明正典型”?

  曾國藩嘴上這么說,心里大約也確實是這么想的,未必是口不對心,可是,真的可以這么做嗎?

  可以自然是可以的,只要殺的人足夠多,散兵游勇的氣焰,終究是壓得下去的。

  在這個過程中,未必不會如江寧藩司、江寧將軍顧慮的那樣,“激出更大的變故來”,但是,要說湘軍余部,真會走去扯旗放炮,終究是不可能的事情。

  畢竟,目下的中國,已不比原時空,掌握壓倒性武力的,是關卓凡和趙景賢的這一邊兒。

  問題是——

  趙景賢不曉得,曾國藩也不曉得,關卓凡卻是曉得的,原時空,有一個“刺馬案”在那里擺著。

  留意一下時間線:

  原時空,同治三年,即一八六四年,湘軍克復江寧;同治七年,即一八六八年,馬新貽履新兩江總督;未足兩年,同治九年,即一八七零年,馬新貽遇刺。

  本時空,由于關卓凡的介入,同治二年,即一八六三年,湘軍克復江寧,較原時空,提前了整整一年;洪緒元年,即一八六八年,趙景賢將赴江寧本任,距江寧克復,將近五年,這個時間點,相當于原時空的同治八年,即一八六九年——正是馬新貽和湘軍集團的矛盾日趨白熱化的時候。

  馬新貽對付不法的散兵游勇,就是“抓住了,該枷的枷,該杖的杖,該明正典刑的,明正典型”。然而,他得到的,是透胸一刀;而且,含恨長逝之后,刺馬的幕后主使,逍遙法外,并永遠淹沒在歷史的迷霧之中。

  有人認為,“刺馬案”的幕后主使,就是曾國藩本人,關卓凡以為,以曾國藩的為人和彼時持盈保泰的心氣,再如何對朝廷和馬新貽本人不滿,也絕不至于出此下策的。

  但是,“刺馬案”一定是有幕后主使的;這個幕后主使,一定是湘軍集團的重要人物——這兩點,卻概無異議。

  兇手張文祥,刺馬之前,同馬新貽既沒有任何交集,便不存在任何私怨,因此,一定是“養兵千日,用兵一時”——這是他自己說漏嘴的話——就是說,一定是受人指使的。

  除此之外,張文祥的供詞,來來去去,不過一句“我為天下除掉了一個通回亂的叛逆”。

  這自然是厚誣。

  馬新貽雖然是回教徒,卻是自明初以來的山東土著,且十幾代下來,進學、出仕,早就百分百漢化了;而且,他是“老教”,同馬化龍、白彥虎之流的“新教”,真正是水火不容,怎么可能“通回亂”?

  至于坊間關于馬新貽奸占義弟曹二虎之妻、并殺曹二虎滅口的傳說,更是子虛烏有,那根本是有人特意造作了出來,既為混淆視聽,干擾辦案,又為積毀銷骨,敗壞馬新貽的清譽——既殺人、又誅心,用心極深、極險、極惡!

  可嘆的是,非但時人不辨是非,后人亦津津為之樂道,甚至添油加醋,反復敷衍,還拍成了電影——拍一部不過癮,過些年,再拍一部!

  馬新貽為官清廉而有擔當,不但整肅法紀,不惜其身;在改革漕運、減定浮收、整修水利上面,也很有作為,這樣一個好官,不但沉冤難雪,還落得一個任人污蔑的下場,真正叫黑白顛倒!

  “刺馬案”叫關卓凡有很深的感慨:我們并不是沒有達致歷史真實的能力,但是,如何才能夠將歷史的真實呈現在大眾面前,大眾又如何才能夠被說服接受這份歷史的真實,卻真是叫人無奈。

  大多數的人,回顧歷史之時,看到的,永遠只是他自己想看到的,不想看到的,可以視而不見,聽而不聞;歷史的真實,永遠不是大眾真正關心的東西。而當政者,也未必樂見大眾看見歷史的真實、關心歷史的真實。

  扯遠了。

  本時空,馬新貽已經從浙江巡撫的任上,調任陜西巡撫了,“刺馬案”是不會發生的了,即將坐上原時空馬新貽坐的那座火山口的,是趙景賢,那么,在本時空,會不會出來一個“刺趙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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