寨門往南是一條寬有丈許的糧道,路上遍布車轍,想必是運送軍糧的車馬留下的。
夜幕很快降臨,老五沒有靈氣修為晚上視物不清,好在有莫問在前方領路,他只需跟著莫問就行。
莫問原以為南行不久便能見到村莊和鎮子,未曾想二人走出數十里也沒有見到燈火,周圍一片漆黑,除了二人前行的腳步聲沒有任何聲響。
“老爺,我頭皮發炸,是不是有什么東西跟著咱們?”老五快走幾步緊跟莫問。
“是,咱們路過那片樹林的時候它就開始跟著咱們了。”莫問點頭說道。
“是什么東西?”老五回頭看了一眼,由于天色太暗,他什么也沒看到。
“狼。”莫問邁步前行并未止步。
“狼到了晚上眼睛冒光,后面沒光啊。”老五伸手后指。
“快走吧,前方好似有處屋子,過去歇歇腳。”莫問隨口說道,其實在后面十丈外跟隨著二人的并不是狼,而是一只女鬼,他不想讓老五害怕,所以才沒有說實話。
不過老五并沒有就此作罷,而是追問不止,“老爺,到底是什么東西跟著咱們,我后背怎么涼颼颼的?”
“都說了是狼。”莫問隨口敷衍。
“你就別騙我了,這周圍根本就沒狼,不然不可能有那么多兔子,下午的那些女尸也不可能囫圇著。”老五拉著莫問的道袍頻頻后望。
莫問聞言點頭微笑,老五雖然沒有讀過書卻并不蠢笨。
“是個死去多年的女鬼。”莫問沉吟過后如實相告,身為上清道人,日后免不得直面妖邪,老五必然是他降妖除魔的副手,有些事情老五早晚也得知道。
老五本就猜到后面跟著二人的是個鬼魂,而今被莫問證實驚恐之心反而大減,好奇之心大增,“老爺,那個女鬼長啥樣兒?”
“不得其詳。”莫問說道。
“沒事兒,你說就是了,我不害怕。”老五說道。
“我確實不知它是何的樣貌,只能感覺到它就在咱們身后。”莫問搖頭說道,修行中人可以敏銳的察覺到陰魂鬼魅的存在,卻看不到它們的具體樣貌,除非對方自動現身或者以符咒法術逼其現形。
“你看不到它們,以后怎么抓鬼?”老五不解的追問。
莫問聞言側目看了老五一眼,轉而自懷中掏出畫符的木盒,這只木盒除了存放畫符器物之外還有另外一個用途,那就是托墊符紙供道人快速畫符。
莫問快速畫寫了一道紙符,加蓋法印之后疊為菱角大小的三角塞于老五手里,“握于左手掌心便能看到它。”
老五接過符咒握于左手,轉而扭頭回望,一看之下面無人色。
“看到了什么?”莫問收回木盒出言笑問。
“真是個女鬼,哭哭啼啼的跟在咱們后頭。”老五語帶顫音。
莫問聞言點了點頭,鬼魂對于修道中人有著本能的恐懼,避之尚且不及,本不該尾隨二人,這個女鬼死去多年魂魄不得消散,必然是枉死存怨,跟隨二人極有可能是有事相求,只是不知二人是否和善,故此躊躇猶豫,不敢上前。
“魂魄無形,一股陰氣可以凝為各種形體,陽人有面由心生一說,陰魂亦是如此,可觀其形貌辨其善惡,這個女鬼應該算不上惡鬼之流。”莫問為老五講解。
“那它跟著咱們干什么?”老五疑惑的問道。
“想必是有求于我。”莫問說道。
“老爺,要不你跟它說說,看它到底想干什么,這么跟著咱們實在是瘆的慌。”老五皺眉咧嘴,這是他第一次見鬼,難免害怕。
莫問聞言點了點頭,停步轉身,目視十丈之外從容開口,“現身相見,道明來意?”
這句話自然是沖那女鬼所說,不過他說完之后女鬼并未現身,而是躊躇原地彷徨猶豫。
莫問耐心等了片刻,那女鬼仍未現身,莫問皺眉轉身繼續前行,無意再去搭理它。
二人舉步之后那女鬼仍然在后跟隨,莫問心中微怒,探手抽出金錢劍怒目回頭,金錢劍是由前朝古錢編扣而成,古錢經萬人手,陽氣極重,金錢劍驅邪降妖的威力要遠遠超過桃木劍,那女鬼見莫問動了真怒這才消失不見。
“老爺,你怎么把它給嚇跑了?”老五接過莫問遞回的金錢劍。
“它若確有莫大的冤情,我準它開口它不會猶豫,既然猶豫便是冤情不大,我受了上清諸般妙法也承了上清濟世重責,豈能用來做這些瑣碎之事。”莫問轉身再行,
老五聞言連連點頭,莫問進到無量山之后有了些許的變化,雖然仁善不改,卻生出了些許的道家傲氣。
“那符咒給我。”莫問探手向老五索要先前所給符咒。
“我握著它能看清道路。”老五探手將那符咒遞給了莫問。
“隱陽符久用無益。”莫問接過符咒將其撕毀,這道符咒名為隱陽符,其作用是壓制活人體內的陽氣,陽氣一隱,體內就只剩下了陰氣,與鬼魂無異,故此得以見鬼。這一符咒通常用在遭受陰魂和陰物圍攻時隱陽自保,用來見鬼并不合用。
前行十幾里后二人終于找到了歇腳之處,這里先前可能是一處驛站,不過此時已經荒廢沒了驛卒,好在房屋并未倒塌,二人尋得干凈處生火御寒。
雖然此時已經過了晚課的時間,莫問仍然盤坐念經,念經有念經的好處,聽經有聽經的妙用,經文對于老五來說無疑于搖籃低語,莫問經文尚未念完,他已然呼呼睡去。
次日清晨,二人早起趕路,此處野兔減少老五只捉到兩只,中午時分二人終于見到了村落,村里并無客棧,莫問敲開了一家大戶,稽首過后尚未來得及道明來意大門便被開門的婦人關上了,“沒有多余的飯食舍與你。”
“善人誤會了,我帶有銀兩,想換些茶水。”莫問皺眉解釋。
莫問說完,院內并無回音,聽腳步聲可知道開門的婦人已經回屋了。
先前途徑之處并無水源,到得此時他和老五都很是饑渴,吃了閉門羹之后莫問又換了另外一家,這次開門的是個中年男子,見到二人之后也想關門,莫問見狀急忙拿出銀錢道明來意,那人接過銀錢給了二人幾塊餅子和兩碗溫水,自始至終沒讓二人進宅。
“老爺,這里的人好像很討厭外鄉人?”老五跟在莫問身后出了村子。
“他們不是討厭外鄉人,他們是不喜歡我。”莫問皺眉搖頭,雖然在此之前他已經知道晉國人信奉佛教,卻沒想到他們會如此厭惡道門弟子。
“他們為什么討厭你?”老五不解的問道。
“他們不是討厭我自身,而是討厭道人。”莫問再度搖頭,凡事總要有個原因,晉人如此排斥道教總是有原因的,道家的人分貴賤一說雖然明睿卻太過直白,易遭尋常百姓的厭惡。而佛家所說的世人平等則迎合了世人心比天高命比紙薄的現狀和心理,這應該是原因之一。
老五聞言還是不明所以,不過他也沒有再問。
再往前走,又是百里無人,由于莫問不喜肉食,兔子便歸了老五,三日之中他只吃了幾個米餅,道家弟子并非不吃葷腥,而是有米糧的時候率先選擇米糧,無米時才吃葷,從教義上說此乃仁善少殺,自活人上說多素少葷對人也有益,若是不沾葷腥勢必少氣無力難以勞作。
三日之后,二人終于見到了城池,進得城門二人大是驚訝,雖然此處只是邊陲城鎮,但城中極為繁華,三合,四合,曲尺,一字等各式院落遍布城中各處,描金貼花極為奢美。街上行人所穿多為綾羅,著麻衣者少之又少,婦人褲外都套有外裙,便是男子也是襦褲齊整。由于此時臨近年關,街道上多有年貨出賣,食有大小黃米,白米白面,黃面紅薯。蔬有芥姜韭蔥,蒜瓠瓜藕,薤蓼筍蘿。布店之中多有綾羅綢緞,布絹絲麻,此處女子少有禁忌,便是那待字閨中的女子也得上街游走,放眼望去,花紅柳綠,一派富足安逸之像。
見識了晉國的富足,莫問也見識了晉國人對道教的厭惡,二人走在街上,路人大多繞行,即便沒有避讓也多有冷眼,道教鼎盛之時多為貴族所喜,但此時即便是那些衣著奢華的貴人對二人也是不屑一顧甚至是嗤之以鼻,進城之后一個道人也未曾見過,反倒是見到了化緣的僧侶,這些僧侶皆為人所喜,不待開口便有布施,這一情形令莫問大為疑惑,究竟是何種緣由令得晉人如此厭惡道門中人?
在城中買了干糧之后二人匆匆離開,到得此時他方才想起一個細節,下山之日百里狂風等人皆往東行,這表示眾人雖然都是漢人,卻只有他自己是晉國人。
數日后,莫問終于見到了一個中年道人,見到此人之后莫問立刻上前稽首相留,此人乃是晉國道人,必然知曉是何緣由令得晉人如此厭惡道門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