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問穿鞋出門,到得門前拉栓開門,院門尚未打開,一股香氣已然自門外飄了進來。待得開門,香氣更重,香氣的主人是一身穿花衣,頭戴布箍的女子,此人年紀當有二十七八,粉面圓臉,眼大鼻挺,紅唇奪目,在這境外蠻荒當屬絕美之屬,即便在境內也算得上美艷婦人。
“龍含羞見過先生。”門外的女子率先沖莫問行禮,行的是男人的拱手禮,其身上帶有大量佩飾,耳上戴有偌大的銀色雙環,施禮之下玉石碰觸金銀,響聲叮當。
“好說,請問姑娘如何稱呼?”莫問并未閃身讓路。
“我叫龍含羞,是呼瑪山的主事,”龍含羞說到此處伸手指著身后的那匹馬,“這匹馬是先生所有,特來物歸原主。”
“白日里山中的幾位英雄欲對我家中女眷無禮,故此才多有得罪,此馬我要了也無甚用處,便送予龍姑娘,權充賠罪酒錢。”莫問嘴上客氣,言語卻并不謙和。由于不摸底細,他并不想得罪此人,不過也沒有讓她進門的意思。
“先生一直擋著門不讓我進去,難不成怕我意圖不軌?”龍含羞挑眉笑道。
莫問聞言瞬時感到面熱,此女雖然名為含羞,言行舉止卻毫不矜持,意圖不軌一詞用的也頗為放肆。
短暫的猶豫之后,莫問側身邀客,對方既然請求進門,若是再將其拒之門外便是失禮,亦落人口實。
龍含羞牽馬進門,站在東廂門口的老五見狀不待莫問發話就走上前去接過了馬韁。
莫問見狀微微皺眉,他先前一直不愿收回這匹馬是因為龍含羞是騎它而來,若是留下馬匹龍含羞回程就沒了腳力,眼下他就開始犯愁,少頃龍含羞如何回山。
“我們初來貴地,屋舍破舊,龍姑娘若是不棄,請往正屋說話。”莫問明請暗送。
“這房子是破了些,先生乃深藏不露的高人,住這房子無端的屈了尊身,明日我與那老瞎子說上一說,讓他們為你們再起新房。”龍含羞說話之間邁步走向正屋。
“此處清凈,不必麻煩。”莫問無奈苦笑,此女所說的老瞎子指的是年老視物不清的姬姓族長,此女如此熱情絕非無故,她此番到來必定意有所圖。
雖然心中犯疑,待客之禮總不能缺,莫問移步之時沖正在馬廄拴馬的老五說道,“沏茶待客。”
那龍含羞率先進屋,環視著房中事物。莫問隨后跟入,點亮了正屋的油燈之后抬手示意龍含羞入座。
“龍姑娘遠道而來,不知可曾進過晚飯?”莫問落座開口。
“我聽他們說這小鎮上來了位深藏不露的高人,馬上趕過來想要一睹真容,哪來得及吃飯。”龍含羞直視莫問。
“慚愧,慚愧。”莫問苦笑擺手,此女不愧是強盜頭子,行事好生大方,第一次登門竟然好意思留下吃飯。
不過她既然開口,就應該盡地主之誼,莫問苦笑過后沖門外喊道,“龍姑娘尚未用飯,做些飯食來。”
“好嘞。”老五的聲音自東廂傳來。
莫問豈是第一天認識老五,聽得老五答應的如此歡快,知道他要自飯中做手腳,故此急忙出言補充,“多做一些,晚間我也沒有吃飽。”
“哦。”老五的聲音立刻不歡快了。
“白日里族人多有得罪,還望先生不要往心里去。”龍含羞沖莫問笑道。
“好說,好說。”莫問隨口應聲。
“聽先生口音不似這近處人氏?”龍含羞大膽的直視莫問。
“龍姑娘也未曾出過遠門吧?”莫問反問,龍含羞此語無疑在試探他的底細,他豈能不知。
“哦?先生為何有此一問?”龍含羞側目問道。
“我們晉人并不以先生稱呼出家的道人。”莫問接過王元嫆端來的茶水遞予龍含羞。
“先生說的對,我不懂你們漢人繁瑣的禮儀和規矩。”龍含羞饒有興趣的打量著王元嫆,待得王元嫆端著木盤離去方才收回視線,“先生本是漢人,為何會來到這荒涼的境外?”
“龍姑娘聰慧非常,可猜上一猜。”莫問仍未正面回答她的問題。
“先生雖然身懷絕技,卻為晉國所不容。”龍含羞隨口回答。
莫問聞言微微一笑,沒有接話。
“先生既然在這里買田置地,想必是不會再回去了吧?”龍含羞問道。
“暫無回鄉打算,時候不早了,龍姑娘還是直說來意吧。”莫問不喜龍含羞的無禮直視,也不喜她身上濃重的香氣。
“先生多心了,我此番前來實是賠罪來了,先生高抬貴手饒了他們性命,呼瑪山欠下了先生的人情。”龍含羞擺手說道。
龍含羞身上本就香氣濃重,擺手之下香氣更濃,莫問與她相對而坐聞的極是真切,如此濃重的香氣難免令他心中起疑,不過此時周身并無不適,亦未感覺到涼意,這就表明龍含羞并未對其下毒。
此時老五端來了飯菜,龍含羞移走茶水開始進食,她用不慣筷子,不會夾捏,而是滿把抓握,大口撥吃。
莫問本來對她大有成見,尤其是她身上的香氣總是令他想起林若塵,一想起林若塵他就感覺憋悶氣堵,不過此時見了她的吃相,厭惡之情反倒消減了幾分,世間女子多有矯揉造作,行止無不做那弱不禁風之態,似這般真實的女子反倒少見了。
“你們漢人的飯食比我們苗人精細很多。”龍含羞自己動手盛飯。
“你們平日都吃些什么?”莫問隨口問道,蠻荒之地有諸多不同族群的蠻人,其中較大的一支是三苗國的后裔,姓氏以姜,龍為多。
“我們世代以狩獵為生,吃肉。”龍含羞說道。
“既然有肉可吃,為何還要下山搶奪米糧,你可知道此時乃青黃不接之時,鎮上鄉人交納的米糧多是自老幼口中摳擠而出的”莫問冷聲問道。
龍含羞聞言微感尷尬,訕訕的放下了筷子,“你們到了這時難過,我們也不好過,春夏時節我們都不能打獵。”
莫問并未追問他們為何不能打獵,因為世人皆知春夏是動物抱崽育雛的時候,這時候若是抓來吃了無異于涸澤而漁焚林而獵。
“還不知道先生叫什么名字?”龍含羞見莫問神色轉緩,方才再度開口。
“我叫莫問。時候不早了,龍姑娘早些回去吧。”莫問下了逐客令。
“晚上山路難行,我可否明日再走。”龍含羞搖頭說道。
莫問聞言哭笑不得,龍含羞是個強盜頭子,誰敢留她過夜,況且留下之后也無法安置,讓她與王元嫆同住自然不行,讓她獨住也不放心,這蠻女怎得如此不識趣。
“我可以睡西屋。”龍含羞抬手西指。
“龍姑娘,你今日前來究竟意欲何為?你如實說來,莫要圈繞。”莫問正色開口,龍含羞來了之后一直在兜圈子,始終沒有表明真實的意圖。
龍含羞聞言愣了一愣,轉而竹筒倒豆子,“晉國的軍隊正在圍殺蠻荒眾人,用不了多少時日便會到得此處,我們想請你施以援手,助我們退敵。”
“你讓我幫助強盜對付官兵?”莫問笑出了聲。先前與老五南下的時候恰逢晉國調兵遣將圍剿蠻人,看來這龍含羞所在的苗人也在被圍剿之列。
“我們不是強盜。”龍含羞高聲糾正。
“此事我愛莫能助,龍姑娘請回吧。”莫問站起身沖東廂喊道,“老五,把馬牽出來。”
“莫先生,你可以開出條件,只要我們能做到,一定答應你。”龍含羞急切的說道。
“龍姑娘,你莫要以為隱居山野的都是世外高人,我實話說與你,我只是初出茅廬的道門弟子,無甚本領,你們高看我了。”莫問邁步向外走去。
“莫先生,你有何要求,我們一定做到。”龍含羞跟隨而出,“你如果出手相助,日后我們不再到這鎮上索要谷米。”
“龍姑娘,我雖然出來邊境卻仍是漢人,怎能助你們對抗官兵?”莫問連連搖頭,“況且我修為低微,便是有心相助也無能為力。”
“你會定身法術,這總不假。”龍含羞緊跟莫問。
莫問聞言無奈搖頭,蠻荒區域尚未開化,不懂得武學與法術的區別,先前那些強盜吃了虧,為了挽回顏面回去之后免不得胡說八道,將對手說的越厲害越能為自己的落敗尋回顏面,正是那些蠻人的胡說八道令得龍含羞將他當成了神仙之流,可是他很清楚自己的斤兩,最主要的是他并不愿節外生枝。
“龍姑娘,并非所有修行中人都有無邊法力,我修為淺薄,確實愛莫能助,”莫問接過老五手中的馬韁遞向龍含羞,“路上慢些。”
龍含羞見莫問言辭堅決,無奈之下搖頭嘆氣,嘆氣過后邁步向外走去,并未接拿馬韁。不過走出幾步之后她便停了下來,抬手指著東廂窗臺上晾曬的幾棵藥草,“先生若是需要藥草,我可差人送些好的過來。”
“你知道這是什么?”莫問隨口問道,此物名為鬧羊草,可減外傷疼痛,極為難尋。
龍含羞聞言轉身走到窗外,拿起一株藥草借光看了一眼,“鬧羊草,我們用它涂箭打獵,山里多的是。”
“我為何見之甚少?”莫問隨口說道。
“我們常年住在山里,自然知道往哪里尋找。別說這尋常藥草,就是那少見的靈草,只要你有需要,我們都能給你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