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行之際莫問心中并不平靜,他之所以選擇午后動身是因為此時動身可以趕在深夜回返西陽縣,先前與阿九所說隱藏祖墳一事并非笑談,當真要將祖墳隱去,一旦接掌了趙國的護國金印,便會被漢人視為數典忘祖的叛徒,這些人奈何他不得,定會遷怒莫氏先人。
三更時分回返西陽縣,此時城外的田地里已然泛綠,縣城中的房舍亦修繕完好,已然看不到絲毫的荒廢跡象。
莫氏祖墳位于城東林中,由于莫氏先前為西陽縣大戶,故此祖墳占地頗廣,有墳丘三十余座,約五畝見方,要將這片區域隱藏起來并非難事,但若想做的不留痕跡當真不能,沉吟良久,莫問尋向陽石兩塊,背陰石兩塊,畫上符咒埋入墳丘四角,這一作法并不是將這片區域隱去,而是將其庇護起來,外人可見卻不可入。
將祖墳保護周全,莫問悄然回返莫家藥鋪,令其沒有想到的是莫家藥鋪門口有兩個衙役看守,見到莫問回返,匆忙站起沖莫問見禮,轉而快步跑走。
莫問并未急于進門,而是注視那兩個衙役遠去,此舉無疑是縣官所為,目的是防止有人進入莫家藥鋪行竊,而縣官所為無疑是豫公主授意,換言之,豫公主并未放棄邀請他出任護國真人的念想。
片刻過后,縣衙方向出現了一只飛禽,趁著夜色急速北飛,這只飛禽并非信鴿,而是一只體型頗大的海東青,海東青不產于此處,且其極為稀少名貴,非尋常人等所能馴養,當是豫公主留于縣官報信用的。
回返宅院,一切如舊,他之前讀的是儒家諸子,儒家有君子遠庖廚之說,故此他并不善于烹炊,腹中饑餓便自灶間點上灶火熬制粗粥,食罷,回返東廂躺臥休息,海東青飛行速度要快于信鴿,用不了多久豫公主就會得到消息趕來此處。
次日清晨,莫問再起灶火,將那黃金拂塵融化,日出之后緩步出門,自北側城門外出,繞至東南,凌波過河,南下看望慕青。
無人處凌空飛掠,臨近鎮子緩步進城,到得慕青院舍之外敲開了院門,開門的是慕青的姐丈,此人當是真正的迂腐書生,讀書太多已經讀的傻了,見到莫問亦不說話,只是側身讓路。
莫問點頭為禮,進了院子便見到慕青抱著女童坐在門外,她的姐姐正在房中整治午飯。
“老爺,你來了。”慕青見到莫問急忙起身迎了過來,說話時側目東望,不問可知是在尋找老五。
“老五不曾跟來。”莫問沖慕青的姐姐點頭為禮,轉而低頭看向慕青懷中熟睡的女童,這女童得到妥善照顧,白胖了不少,長睫翹鼻,圓臉小口,著實可愛,她長的更像其母,莫問暗自慶幸當日未曾一怒之下殺掉王元嫆,不然日后定然遭這女童怨恨。
“五哥去了何處?”慕青忐忑的追問。
“為我辦事去了,近日難得回返,他一切安好,你無需擔心。”莫問探手抱過女童微笑打量。
“他什么時候能回來?”慕青掛念老五。
“你是老五的妻子,便是我的家人,有些事情我不能瞞你,不日我將會前往趙國為其征討慕容燕國,此舉并非是為了求得榮華富貴,而是為了天下蒼生少受刀兵禍害,我一人力薄,需老五相助,但老五修為不夠,為策萬全我便未帶他前往,將其留在一安全所在潛心修行,待得能力足夠再去尋我,助我東征。”莫問將那女童交與慕青。
“老爺,五哥是不是出事了?”慕青并不關心國家大事,她在意的是老五。
“若是他真的遭遇了不測,我定會如實相告,絕不會欺瞞于你。”莫問正色說道。
慕青見莫問板起了面孔,便不敢再問,她亦相信莫問所言不虛。
“這女童是何來歷想必你也已經知曉,你可要小心照顧,萬萬不可懈怠,待得老五回返,你們再一家團聚,在此之前你就住在令姐家中。”莫問叮囑。
“老爺放心,我一定視她為己出。”慕青重重點頭。
“莫老爺,在下聽聞前些時日建康出了偌大變故……”慕青的姐丈走過來懦懦開口。
莫問見他欲言又止,知道他是聽聞了他先前在建康的所作所為,擔心會受牽連,便擺手開口,“你且放心,此事已處置周全,萬不會牽連你等。時下朝廷所用的察舉選官制度多有弊病,若無顯赫家世,便是滿腹經綸亦不得為官,慕青住在娘家,還需煩勞二位多加照顧,善待這女童,待得貧道回返,便寄書于先皇周貴人,她的兩個孩兒皆有王位在身,可封四品以下官員,屆時你可直受官印,這圣賢書不讀也罷了。”
慕青的姐丈聞言愕然呆立,他聽說過莫問在建康的所為,知道他所言不虛,無需察舉便可做官,這是他之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反倒是慕青的姐姐先有動作,快步而出屈膝跪謝,莫問并未攙扶,受了她的跪謝之禮,只有這般,她們才得安心。
為顯從容,莫問便留下吃了午飯,午飯過后將黃金給了慕青,起身告辭。
“老爺,她還沒有名兒,請老爺賜名。”慕青指著坐在床上玩耍的女童。
“閨字就叫吉兒吧。”莫問略作沉吟出言說道,吳家輩分為文武允吉甫、萬邦為憲鄉,此名為她的輩分。
“謝老爺賜名。”慕青急忙道謝。
莫問微笑擺手,轉而沖其姐姐和姐丈告辭,隨后出門北去。
回返西陽縣時已然是掌燈時分,兩名衙役見到莫問回返,歡喜的跑走,他們生怕莫問再度離開,如果豫公主到來不見莫問,他們就是謊報軍情,這可是大辟重罪。
次日,莫問再度出門,不過此次中午便回,帶回了十幾根紫竹,紫符先前耗損厲害,需以紫竹再行漿曬。
五日之后,紫紙成張,莫問開始仔細裁剪,尋常符紙長約一捺,寬為三指,但紫符所書星宿,天罡,地煞諸仙名諱較多,符文亦多,故此較之尋常符紙要大上少許,長為一捺二節,寬為四指。
就在莫問裁剪符紙之時,門外傳來了腳步聲,腳步聲到得門口停止,隨即便是敲門聲,此時門為半開,莫問抬頭,只見豫公主正探頭進來,微笑看他。
“莫真人這是在做什么?”豫公主未得允許便推門而入。
莫問看了豫公主一眼,沒有答話,豫公主今日穿了一身男子所穿的青衫,頭上挽髻,很顯干練。
“莫真人,近些時日我多與漢臣談話,知道你們漢人的禁忌,先前我自作主張,還望莫真人不要怪我。”豫公主說道。
莫問聞言微微撇嘴,他知道豫公主指的是林若塵之事,胡人不講人倫貞潔,父死之后所留妻妾,其子可繼承。貌美女子可作為禮物幾度易手而無人在意。
“為表真誠,我愿意嫁與真人,權當補過。”豫公主狡黠笑道。
莫問抬頭橫了豫公主一眼,還是沒有答話,豫公主最初用的是禮聘的手段,后來見他不為所動便耍起了賴皮,他雖感無奈卻沒有冷言厲色,故此豫公主便摸清了他的脾性,一味用柔。
“真人不說話便是默許了。”豫公主激將。
“你叫什么名字?”莫問裁剪符紙并未抬頭。
“乞翼阿古真。”豫公主隨口說道。
莫問聞言眉頭微皺,豫公主見狀知道自己失言惹了莫問不快,急忙糾正,“你叫我石真就好。”
莫問微笑搖頭,胡人就是胡人,不通漢禮,這名字的諧音當真不雅。
“這段時間莫真人去了哪里?”石真問道。
“何必明知故問?”莫問將切割裁剪的符紙梳理整齊。
“真不知趙國皇帝是怎么想的,我們苦求不得的賢才,他們竟然棄之敝履。”石真側目打量著那疊符紙。
莫問聞言挑眉冷笑,這石真刁蠻是真,但她絕非無有心計,并不放過挑撥離間的機會。
“前幾日,我那幾位皇兄向父皇舉薦了幾個和尚,一看就是沽名釣譽之徒,國師選的替補之人也不似道行高深。”石真隨口說道。
莫問再度報以冷笑,石真無疑聽聞了他先前在建康的所作所為,知道道家在晉國不受禮遇,故此才強調僧人可能在趙國受到重用,想逼他站在宣揚道家的角度接受護國金印。
“天氣日益轉暖,蛇蟲開始復蘇,戰局怕是對你們胡人不利。”莫問隨口說道。慕容燕國主要依仗的是妖鬼異獸,冬天蛇蟲大多蟄伏,故此慕容燕國在冬天應該是防守階段,天氣轉暖之后勢必開始有所動作,且趙國國師即將壽終正寢,故此情勢對趙國極為不利。
“這倒不怕,父皇已經下了圣旨,東北諸郡全民皆兵,燕國妖兵再厲害,奈何不得我們趙國人多。”石真說的很是隨意。
“胡人就是胡人,便是你這女子心腸亦是如此狠毒。”莫問皺眉冷哼,石真所說的全民皆兵,自然指的是漢人。
“唉,我們也是無奈而為之。”石真雖是嘆氣卻毫無悲傷之意。
“你可知道威逼激將對我毫無用處,我能沖入晉國皇宮,亦能殺入你趙國龍庭,你與我說話要和氣一些。”莫問語氣陰冷,雖然他有心接掌趙國金印,卻不能表現的太過主動,須趁機為漢人尋求更多的利益。
“我哪敢不和氣呀,我此番過來是帶有莫大誠意的,你且看看這個。”石真自袖中掏出一副卷軸遞向莫問。
莫問挑眉看了石真一眼,抬手接過那副卷軸,鋪展開來,是一副細繪的疆域圖。
“北岸諸郡,你可自取兩郡歸晉,你接掌金印之日,便是趙國退兵讓地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