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征的時間很大一部分都浪費在了行軍的路上,離開定州的當天隊伍出了山區,進入一望無際的草甸,草甸正中有一條沙土道路,寬不過丈許,沙土松軟,后軍馬車到得此處多有陷滯,拖累整個隊伍行軍緩慢。
道路兩側是廣袤的草甸,說是草甸也并不確切,因為這片區域多生蘆葦,有幾分像蘆葦蕩,只是沒有積水。蘆葦有一人多高,這樣的地形有利于敵軍設伏,故此行軍之際蒲雄頻頻派出探馬先行探路。
有蘆葦就有鳥類,此處有不少的大型飛禽,有將軍請準行軍時射那飛鳥下來補貼軍糧,被莫問嚴令禁止,此時乃是飛鳥育雛的時節,射死大鳥,幼鳥就會餓死。
行軍時不時可以見到一些水塘,水塘之中有著很多的游魚,以長矛隨意戳刺就能有所捕獲。
次日中午,天降大雨,道路泥濘松軟,行軍極為艱難,眾將校請求就地安營,這一請求再度被莫問否決,這處草甸只有這條道路還算結實,其他區域站的久了,地面都會滲出水來,這樣的地勢不利于扎營,一旦扎營就是一字長龍,對軍若是偷襲,趙軍勢必無法首尾兼顧。
冒雨行軍,傍晚時分來到了草甸邊緣,探馬回報,前方二十里外有一廢棄鄉村,莫問沉吟片刻決定前往那里扎營,實則于廢棄的鄉村扎營并不利于駐守,但此時所有兵士的衣物已經濕透了,此處尋不到干柴烘烤衣物。
到得那處廢棄鄉村已經是二更時分,這處鄉村廢棄的時間并不長,房屋大多沒有坍塌,大軍進入鄉村自西北角落安頓了下來。
進入鄉村之后莫問離開隊伍獨自向村鎮東南走去,受大雨影響尋常士兵視線受阻,他卻敏銳的發現東南方向有著微弱的火光。
這處鄉村的規模處于鎮子和村子之間,有西陽縣一半大小,街道上已經長出了雜草,雜草叢中不時可見森森白骨,此時是陰雨天氣尚且好一些,若是在炎熱干燥的晚上,此處必定是一片藍白鬼火。
循著微弱的光亮找到火光的源頭,發現火光是自一處廢棄的祠堂里傳出的,祠堂已經沒有了大門,站在門口可以看到祠堂里有兩個孩童正湊著火堆在炙烤什么食物,觀那棍子上食物的形狀,想必是一條魚。
這兩個孩童年紀不大,男孩有十一二歲光景,女孩還要小一些,身上穿的衣服很是寬松,明顯是自死去的大人身上剝下來的。
見到這兩個孩童,莫問瞬時想起了當年西陽縣的情形,胡人屠城之后偌大的西陽縣只剩下了他和老五。
男孩無意之間發現了他,抬手碰了碰那個小女孩,二人驚恐的站起身看著站在門外的莫問。
“我可以進去避雨嗎?”莫問微笑開口。
那個子高一些的男孩聽得莫問言語,轉頭看向那女孩,“他是人,不是鬼。”
“我們沒有錢。”女孩雖然較男孩要小,卻很是鎮定。
“我不是壞人,只是路過這里,你們讓我進去避雨可好?”莫問善意請求。
兩個孩童聞言沒有再接話,莫問緩步前行,邁步走進了祠堂,那男孩見他進門,自房中的梁柱旁抓過一柄鋼刀雙手持握警惕的看著莫問。
這孩童手中的鋼刀是一柄戰刀,當是自戰亂之中撿到的。
莫問進屋之后環視左右,房中西南角落放著破爛的被褥,西北角落放著幾個南瓜,東側是個水缸,正北是供桌和供案,供案上的靈位已經被二人搬了下來用作柴火,女童手里的木棍上串的是一條已經燒糊了的鯉魚。
“你們叫什么名字?”莫問解下鶴氅沖那兩個孩童問道。
“你來這里干什么?”那男孩出言反問。
“我是路過這里。”莫問自懷中取出一些碎銀遞給那男孩,“這個給你,雨停了我就會走。”
“你為什么給我們銀子?”男孩仍然沒有放下手里的鋼刀。
“這里不能再住了,你們得另尋安全地方棲身,等到天氣轉晴之后往西走,那里很安全,這些銀子你們帶上,可以換些吃的。”莫問善心大起,這兩個孩子比他和老五當年落難的時候還小,孤苦無依當真可憐。
“我們要銀子沒用。”那男孩垂下了手里的鋼刀,抓過女孩手里的木棍坐在地上繼續炙烤。
“你們叫什么名字?”莫問沖那女孩問道,這女孩對他似乎沒有很重的敵意。
“他叫楊士,我叫桂三,你叫什么?”女孩很是爽朗。
“莫問。”莫問將手中銀兩放于火堆旁邊,轉而盤膝坐到了火堆南側。
“為什么不能問?”女孩側目歪頭。
“我姓莫,名問。”莫問笑道,以問為名有謙遜求教之意,符合儒家含蓄內斂的行事之風,但是與姓氏搭配,就容易滋生歧義。
“給你吃吧。”男孩將那條木棍上的鯉魚遞向莫問。
莫問微笑擺手,轉而出言問道,“我還以為你們是兄妹?”
“不是,她是我婆娘。”男孩說道。
“不是,他是我師兄。”女孩與男孩同時開口。
莫問聞言有些疑惑,“你們是做什么的?”
“耍雜戲的,他爹是班主,想要我給他做媳婦,可我從來沒答應嫁給他。”女孩一臉的認真。
莫問聞言恍然大悟,轉而笑問,“如果不是他保護你,你恐怕已經餓死了,給他做媳婦不好么?”
“不好。”女孩連連搖頭。
“你是好人,來,魚給你吃。”那男孩見莫問給他說好話,再度將那木棍上的魚遞向他。
“我不餓,這些點心給你們。”莫問自懷中掏出一個小包遞給那男孩。
“謝謝。”男孩接過布包,目光仍然沒有離開莫問前胸。
“沒有了,就這些。”莫問拍了拍胸脯攤手說道。
那男孩聞言這才移走了目光,將那布包遞給女孩,“給你吃。”
女孩探手接過那個包有點心的布包,放到了身旁的一塊青磚上,轉而拿過一無嘴水甕倒了一杯水遞給莫問。
“你們在雜戲班做什么?”莫問接過那破了口的水杯出言問道,這兩個孩子給他留下了很好的印象,他們都懂得投桃報李,盡管他們有的也只是一杯水或一條烤糊了的魚。
二人聞言愣了一愣,面面相覷,遲疑片刻方才開口回答,女孩會彈琴,男孩會口技。
“能否與我演上一演?”莫問一聽大感有趣,雜戲又稱百戲,為當下王公貴胄消遣的最好節目,也為百姓所喜歡。
“這幾年都沒有練習,忘的差不多了。”男孩搖頭說道。
莫問一笑置之,反倒是那女孩推那男孩,“你就演上一個吧。”
“你讓我演啥啊?”男孩一臉的無奈。
“羊叫,”女孩手指男孩沖莫問說道,“他會學羊叫,學的可像了。”
“算了算了,不要難為他了,你的琴呢?”莫問笑問。
“沒有了。”女孩面露傷心。
莫問聞言也沒有強求,轉身看向門口,發現大雨已經減弱,軍中還有軍務需要處理,不能在此處久留。
“這些銀兩你們帶上,沿著向西的道路走上兩三天就能到定州,我給你們寫封信,你們拿了信去府衙,他們會照顧你們。”莫問探手入懷取出符盒,以黃紙書寫了一封簡短的書信遞向那男孩。
“你是什么人,為什么認識官府的人?”女孩搶在男孩之前接過了那封書信。
“我是趙國的國師,放心吧,這封信一定管用。”莫問微笑回答,轉而直身站了起來,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至少這三五年中管用。”
“恩人,喝口水再走吧。”那男孩雙手端起水杯遞向莫問。
“算了,他不渴。”女孩在旁插嘴。
莫問本不口渴,但不忍心駁了二人微薄拳拳,便接過水杯喝了一口。不過這口水一吞下,他立刻感覺到遍體生寒。
水里有毒,而且是劇毒,毒性走的是心經,毒發之后會肢體麻痹。
察覺到異常,莫問并未表現出來,而是微笑著將那水杯遞給了那男孩,轉而邁步向外走去,三步之后佯裝癱倒,他已然百毒不侵,如此行事只為引出藏于暗處的主使。
那兩個孩童見莫問倒地,并沒有慌張,也沒有感到意外,而是靜靜的站在火堆旁看著他。
莫問倒地之后防的是門外,故此見不到二人的神情,只能聽到二人的交談。
“不能殺他。”女童的聲音變成了成年女子的柔軟細糯。
“那就活捉了回去。”男童的聲音變的極為粗獷,鼻音很重。
“此人是個正人君子,用奸計害他,我心中有愧。放他一馬,咱們回去。”女子說道。
莫問心中極為疑惑,這二人能夠變化形體,無疑是妖物,可是直到現在他都感知不到它們身上的妖氣,那男子還有些許臊氣,這女子連點滴的妖氣都沒有。
“不行,放虎歸山必留后患。”男聲說道。
那女子沒有答話,緩步走到莫問近前,將他翻過身,探手向他懷中摸去。
翻身之后莫問看清了這女子的樣貌,此女年紀當在二十歲上下,鵝蛋臉龐,白凈皮膚,苗條纖細,身上穿著乳黃花裳,由于距離較近,可以聞到它身上淡淡的桂花香氣。
聞到這股香氣,莫問立刻明白此女極有可能是桂木成精,草木成精妖氣本來就弱,桂木性潔,故此絲毫不見妖氣。
眼見那女子摸尋符盒,莫問探手擒住了她的右手寸關尺,“亂摸是要剁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