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兄,你如何到得這里?”莫問起落之間到得張洞之近前。
張洞之雖然渾身浴血卻不掉精神,反矛挑飛一頭襲向馬腿的惡狼,大笑道,“哈哈,得來全不費工夫啊,還以為要爬那萬丈雪山呢,沒想到竟然在這里遇到你,看來這見義勇為的事情還是做得的。”
“先行料理了這群為害的畜生,再與張兄說話。”莫問笑道,張洞之的言下之意是自晉國前來尋他的,路上遇到了受狼群襲擊的羌人并出手救下。
莫問說話之間雙臂平伸,左右各自延出五丈靈氣,將那急沖而至的惡狼攔下一片,狼群前沖之勢難止,前者受阻,后者隨即撞上,砰然作響,瞬時成堆。
莫問存了為民除害之心,攔下狼群之后凌空拔高,取出符盒,拿出那根尋常伏筆,畫寫土屬定氣符咒四道,前堵后擋左攔右封,將那千多余惡狼盡數困于陣內。
此時張洞之及其剩下的幾名部下已經調轉馬頭跑了回來,幾名晉國士兵見到莫問,單膝見禮,“參見東海西席莫真人。”
“福生無量天尊,諸位起身。”莫問沖眾人抬了抬手,轉而將視線移到了快步上前的張洞之,張洞之到得近前將長矛下貫于地,空手上前拍向莫問雙肩,“兄弟,好久不見哪。”
張洞之是莫問為數不多的幾個朋友之一,見到故人,莫問亦十分歡喜,拱手笑道,“張兄為何來得此處?”
“你這幾年越發消瘦了,看來雪山上的日子不甚好過呀。”張洞之并沒有接莫問的話茬。
見張洞之不接話茬,莫問心中就明白了幾分,張洞之此來極有可能是求他出山的,此時不說是怕他立刻拒絕,隨后不好游說回環。
寨子里的羌人此時已經騎馬帶刀跑了過來,到得近前看著那群被困在百丈見方擁擠嗷嚎的狼群,無不瞠目愕然,勒韁在旁,茫然無措。
莫問見狀,再畫一道符咒,自北側開出一道缺口,缺口一開,惡狼擁擠而出,羌人策馬而上,守著缺口輕松砍殺。
“我聽夜真人說你于木里雪山的主峰避世隱居,沒想到在這里見到你。”張洞之與莫問并行走向羌人的營寨,幾名部下牽馬拿槍跟隨在后。
“夜逍遙所言不虛,我平日里是在那雪峰之上的,昨日出山想要采買一些口糧,你為晉國將帥,前來涼國為何身披甲胄?”莫問問道。
“我與那涼國皇帝為同宗,此番前來是奉了朝廷之命押送回禮與他的,取的是西南道路。”張洞之抬手南指。
莫問聞言點了點頭,涼國皇帝亦是張姓,張洞之這次過來是充當使節的,言之回禮,表明是涼國上貢在前,晉國禮貌答謝,這一先后順序符合兩國各自的實力地位和當前的時局。
此外在涼國和晉國之間原本有趙國的幾座州郡,張洞之能夠直接來到涼國,說明趙國西南方向的城池已經丟了,由此也可以看出趙國的根基沒有被動搖,不然的話張洞之也沒必要取道西南。
“兄弟,令正可好?”張洞之問道。
“性命無礙。”莫問點了點頭,有些人的問候是出于禮數,但張洞之的這句問候是有真心在其中的。
“為何不與涼國劉真人開口,由他征調民夫……”
莫問擺斷了張洞之的話,“你道聽途說不明真堊相,亦未見過那木里雪山,休說區區涼國,就是晉國和趙國也無法將其挖平。此番是你我兄弟該當見面,故此能于此處相逢,實則那雪山主峰你根本無法攀爬。”
“若無準備,我亦不會貿然前來,實話也不瞞你,我帶有夜真人所書動地符咒,自山腰焚燒可令氣息產生異動,你若有感,定會下山查看。另外,我此番過來帶有故人手書,她從未忘懷于你。”張洞之自懷中取出一封三處蠟封的信件遞給莫問。
莫問看了張洞之一眼,沒有出手承接。
“那林舉不是為官之才,幾度提拔頻頻惹禍,動輒上書指點朝政,貴人無奈,只得將其調至禮部任了閑差,就是這般他也不閑著,將你與吳云的名頭掛在嘴邊,極盡借威假名之能事,好不令人省心。”張洞之將那封信塞到了莫問手里。
張洞之所說的這個人莫問毫無印象,想過之后方才明白是慕青那個無能的姐夫,對于此人他一直很不喜歡。
張洞之此時提起這個人有兩個用意,一是向他訴苦,二是暗示周貴人一直對他很是重視,對他交代的事情也沒有敷衍。
“貴人可好?”莫問到得柵欄近前,里面的婦孺急忙拉開了柵欄,放眾人進去。
“老樣子。”張洞之嘆了口氣。
莫問再度點了點頭,周貴人身為先帝嬪妃,帶有兩個王子,按照國家禮法是無法再嫁他人的,她的命運早已注定,富貴一生,孤苦一世。
二人說話之間,莫問熟識的那個婦人帶著孩子擠了上來,跪倒在地答謝張洞之救命之恩,張洞之扶起了那幾個孩子,莫問拉起了那個婦人,趁機自懷中掏出一塊黃金推進了她的衣袖,她家里的牛羊不問可知都已經喪于狼吻,需要金錢過活。
那婦人感覺到了沉重,猜到莫問給了她什么,急忙想要掏拿交還,莫問眼觀左右搖了搖頭,那婦人會意,千恩萬謝,帶著孩子退下了。
“你當年掛印離開趙國之后自不咸山滯留了一段時日,外界相傳你挖取了一座王侯墓葬,看來傳說屬實啊。”莫問暗送黃金瞞得過別人,瞞不了張洞之。
“你若有需,可與你一些。”莫問笑答。
山坳中有很多帳篷,莫問隨意走向其中一座,到得近前,立刻有主人歡喜的上前敬酒,將莫問和張洞之迎了進去,張洞之隨行的部下分立帳篷左右,并未隨同進帳。
進了帳篷,主人就去殺羊待客,臨走時將幾個孩子一同帶了出去。
“幾年不見,張兄已官至一品,可喜可賀呀。”莫問笑道,晉國將官服飾分為五色,張洞之卸下甲胄之后,里面穿的是黃服,而黃色為一品專用。
“兄弟送我的龍蛻幫了我大忙,愚兄我坐擁救命寶貝四面逢源,不過那龍蛻所剩無幾,何日你我再去抓上一條?”張洞之笑道。先前與莫問自尼姑庵擒拿妖物,偶然得了那蜈蚣精褪下的皮殼,可治愈惡瘤。
莫問笑了笑,沒接張洞之話頭,而是重新起頭,“家人可好?”
“承兄弟惦記,家口齊全,去年又添了一對丁甲。”張洞之抬手捏著不長的胡須很是得意。
莫問聞言點頭微笑,古語身懷六甲指的是懷了男胎,是祝福對方的意思,一對丁甲就是一對龍鳳胎,此時誰家生有龍鳳胎可是大吉大利的好兆頭。
“兄弟,你自這山中住了多久了?”張洞之見莫問一直對外界之事絕口不提,只說些朋友見面的家常,不由得有些焦急。
“算頭算尾也不過兩年。”莫問隨口說道。
張洞之聞言暗自皺眉,都是聰明人,可以自對方的言語之外聽出端倪,莫問若是說‘兩年了’,那就是他感覺避世很久了,但莫問說的是‘不過兩年’,言下之意是感覺時間并不長,換個直白的說法就是他在山里沒呆夠,莫問有了這種想法,請他出山的可能性就很低了。
“兄弟,你可知道最近發生了一件大堊事?”張洞之說道。
“大堊事還是小事要看對誰而言,對我來說,沒有了干糧就是大堊事,對你救下的那戶羌人來說失去了牲畜就是大堊事。”莫問平靜的說道。
張洞之沒等到莫問的‘什么大堊事?’感覺很是沮喪,只能主動說道,“趙國太堊子前些時日被他老子給殺了。”
莫問聞言大吃一驚,“此事當真?”
“當真,那老東西真是禽獸之心,不但殺了太堊子,連那幾個不大的孫子也殺了個干凈。”張洞之正色點頭。
“緣于何事?”莫問追問,趙國太堊子他曾經見過幾面,雖然談不上交情,卻也不是十分厭惡此人,畢竟此人對他一直很是尊敬。
“手足相殘,兵變逼宮。”張洞之說道。
“趙軍領兵之人可有變更?”莫問又問。
“有!先前的女帥不知何時換成了一個老僧,此人年逾百歲,修為精深。”張洞之說道。
莫問聞言沉默未語,張洞之并不知道上清準徒之間的事情,也不知道趙國領軍將帥很可能是柳笙,如果真是柳笙領軍,他一定不會袖手旁觀讓太堊子被殺。可是如果不是他領軍,趙國為何要忽然之間變更主帥。
“兄弟,你可知道我此番北上押解的回禮為何?”張洞之問道。
莫問聞聲轉頭,張洞之苦笑著伸出了右手食指,“粟米一萬石。”
“很多嗎?”莫問笑道,按照此時的計量換算一萬石不過二十萬斤糧食,這些糧食對于一個城池的百姓而言確實不算少,但是對于一個國家來說就是一個微不足道的數目。
“晉國近兩年連番遭受水災,谷粟減產,國庫倉空,此時大夫以下文武官員皆食半祿。我國大軍之所以遲遲不動,亦是因為糧草不續。與晉國相比,涼國的情況更加糟糕,此時陣前粒米皆無,兵卒全是以人為食。”張洞之正色說道。
莫問聞言眉頭再皺,張洞之又道,“你于此處避世,不知外面戰事之慘烈,時局之混亂,若不盡快平息戰亂,百姓亡矣。”
莫問知道張洞之說這些的用意是為了請他出山做鋪墊,故此仍未接話,而是出言問道,“趙國糧草可還豐足?”
“雖然吃緊,卻未曾斷糧。”張洞之面露疑惑,“不知為何,南方連年遭災,北方卻風調雨順。”
“晉國水災發于何處?”莫問追問。
“皆發自東海,沿海滬浙各州府乃晉國糧倉,這兩年無不遭災,所幸福州未曾遭災,如若不然,晉國亦有斷糧之虞。”張洞之一語三嘆。
莫問聽罷張洞之所言,面色凝重,久久不語,玉清宗司馬牧羊曾經說起過當今四國的龍脈歸屬,燕國屬北海,涼國屬西海,這兩處海域距離中土較遠,趙國的龍脈歸東海,晉國歸南海。晉國遭災的區域位于東方,但距離南海較近的福州卻未曾遭災,由此可見龍族很可能暗中參戰了。
“夜逍遙在晉國作何?”莫問沉吟過后出言問道。
“夜真人頗有救苦救難的慈悲心腸,奈何他威望不夠,皇家和周,王,褚三大望族表面上對其很是禮遇,實則并不聽其游說。加之前些時日朝中來了一位神秘僧人,此人頗有能耐,入朝不過數日便被封為護國法師,與夜真人并居高位。”夜逍遙答道。
莫問端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清水,轉而將水杯放下,一國之中同時擁有護國法師和護國真人的事情在此之前從未有過。
張洞之挪了挪身子,靠近莫問低聲耳語,“據夜真人所說,那僧人并非人類,而是妖物幻化。”
莫問皺眉轉頭,張洞之鄭重點頭,示意夜逍遙的確這樣說過。
莫問沒有再追問,有些事情可以推斷出來,沒必要多費口舌,夜逍遙知道對方是妖物而不降服必然是降服不了,時逢亂世,妖物入世并不稀奇,但妖物竟敢登堂入朝,此事只在一千四百多年前的商朝出現過。
“你此番前來是受誰授意?”莫問問道。
張洞之聞言深吸了一口氣想要說話,就在此時帳簾被人挑開,幾個年輕女子端著擺有羊肉和酒水的木盤魚貫而入,放于二人面前,與此同時沖二人秋波暗送。
二人此時正在談論大堊事,對這些女子送來的眼神佯裝無睹,年輕女子提壺為二人倒酒,并沒有離開的意思,羌人一直是散居的,也沒有首領,這些年輕女子不問可知就是眾人推舉過來侍奉二人的。
“這是羌人的待客之道?”張洞之指著木盤里烤熟的羊屁股笑問,羊屁股上還帶有一條尾巴,尾巴末端帶有羊毛。
“這是貴賓高客才有的待遇。”莫問笑答。
“這規矩真夠怪的。”張洞之笑著抓起了那塊帶骨羊肉,沖莫問放在桌上的那封信努了努嘴,“你先看信吧。”
莫問抬手拿起那封信,掰碎蠟封,抽出了其中信箋,展開之后發現上面并無字跡。
張洞之以眼角余光看到了信箋上是空的,但他并未趕到驚訝。莫問雖然意外,卻也明白這封信的意思,有時候字是多余的,沒有字的信比有字的信所包含的含義要多,要重。
“你若肯回晉國,周王兩家都會聽你勸解立刻起兵,夜真人也有心請你回去。”張洞之待莫問將信箋放回信封之后出言說道。
莫問聞言搖了搖頭,探手入懷取出符盒,拿出了裂為兩半的天狼毫放到了張洞之面前,“我已經無力扭轉時局,回去告知夜逍遙等人,讓他們將我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