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1年6月28號,北京時間上午11點,美國太平洋時間6月27號下午7點,正是美國人吃晚餐的時候。
從上海飛往舊金山的航班,降落在了舊金山國際機場。
甘國陽在飛機上好好睡了一覺,波音747這樣的大型客機,飛行在穩定的平流層中,乘客就感覺飛機是靜止的一般。
飛機上的空乘已經開始提醒乘客即將到達目的地,其他人也都紛紛轉醒。
“嘿,老爸,快醒醒,到了!”甘國陽看了看身邊的甘有為,還是睡的很香。
“肯定是喝了點酒的原因。”
甘國陽沒有想到,在八十年代的中國國際航班上,竟然會附送茅臺酒品嘗!
甘有為酒量很差,但抱著不喝白不喝的心理來了一杯,畢竟這是國宴用酒啊。
喝完,他就暈暈乎乎倒頭便睡了,一直到了舊金山,空乘的提醒都沒有把他叫醒。
“爸!”甘國陽對著甘有為的耳朵大喊了一聲。
“啊!”甘有為才一下子驚醒過來,“怎么了?”
“爸,到美國了。”
“到了?”甘有為清醒了過來,取下蓋在身上的衣服,直起身體向窗外望去。
“真的到了。”因為甘有為已經看到了舊金山的標志性建筑,金門跨海大橋。
在黃昏的夕陽下,大橋顯得格外的瑰麗雄偉。而在太平洋東岸的舊金山市,則已經開始了燈火輝煌,和甘國陽離開時的上海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這就是美國么?”甘國陽也看著窗外的光亮,想到再過二十年,三十年,中國也會變得和這里一樣。
飛機開始降落,甘國陽坐在座椅上,系著安全帶,感到心臟在不斷地往下沉。不過他的心情卻飛舞了起來。
舊金山,這里就是NBA球隊金州勇士的主場啊!
這意味著,在1981年,NBA還沒有進入中國的時候,自己已經能夠到現場去欣賞世界最高水平的籃球比賽了。這在21世紀,他也是做不到的。
飛機終于緩緩地降落在了舊金山國際機場的飛機跑道上,一次十個多小時的旅行,便讓人們跨過了浩瀚無比的太平洋,到達了彼岸。
甘有為也覺得自己到達了人生的彼岸,對于他而言,終于帶著兒子離開了那片讓他傷心的土地,在這里重新開始父子的生活。
下了飛機后,甘有為便帶著兒子拿著I94表格和報關單,去舊金山國際機場去辦理入境手續,并接受移民官和海關人員的入境檢查。
入境檢查的時候,移民局的官員會問一些簡單的問題,可是甘有為從小上學,外語只學過俄語,而且也忘得差不多了,哪里聽得懂。
雖然這種情況移民官見多了,并不會為難他。
倒是甘國陽,竟然能聽懂移民官的問話,還能用簡單的英語回答幾句,實在讓甘有為大吃一驚。
黨磊的英語水平雖然不怎么樣,可是回答幾個“叫什么名字”,“幾歲了”,“從哪里來”的問題還是綽綽有余的。所以,甘國陽自然也就讓老爹驚訝又驚喜了一番。
“我的好兒子,你的英語水平不錯啊?你考試英語怎么沒考那么好?”
“嘿嘿,考試和實際運用不一樣嘛。”
就這樣,兩個人順利通過了安檢,拿著自己相關的簽證一起往著出口走去。
甘有為辦的是勞工簽證,他是到表親在舊金山開的中餐館工作的,弄這個簽證費了他不少功夫。
而甘國陽則是留學簽證,到美國來上完最后一年高中,爭取申請美國的大學。
出了機場,兩人就要想著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外國找到自家的表親。
甘有為看著這陌生無比的城市,和周圍陌生的外國面孔,之前在飛機上的那種新生感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有些害怕和孤獨的感覺。
“爸,表叔家的參觀在哪兒啊?我們做出租車過去吧。”倒是甘國陽很鎮靜,提出了建議。
想到自己還有兒子,甘有為的心立刻平靜了下來,他從包里面拿出一本筆記本,再從筆記本里拿出一張夾著的紙條,上面有表親飯館的地址。因為現在正是飯館最忙的時候,所以沒法過來接他們。
“舊金山唐人街斯托克頓大街,235號,甘家菜館。”甘有為看了看紙條上的地址,后面還附上了一個英文地址和菜館的電話。
“走吧,爸,我們去搭出租車吧。”
在機場外的停車場上,排滿了黃顏色的出租車,好像蝗蟲一般。不像那時候的中國,出租車可遇不可求。
在隨便找了一輛車上去以后,甘國陽把紙條給出租車司機看了看,表示要往這個地方去。
司機是個包著頭巾的印度人,在美國各種各樣的人隨處可見,他應該也載過不少中國人,所以二話沒說,發動汽車往著舊金山市區開去。
舊金山國際機場位于舊金山市區的南部,離市中心的唐人街大概有二十公里的距離。
出租車行駛在舊金山灣的101高速公路上,一路向北。
在夜風中,甘國陽望著遠處越來越近的明亮的舊金山市區,他依然有一種做夢的感覺。這兩天所經歷的變故實在太驚人了,他覺得也許就是因為變故太驚人,所以自己才出奇的平靜,接受這個事實也特別快,好像是要保護自己的神經,不要讓自己想瘋掉。
不過當他靜下來時,還是忍不住去想,忍不住去“回憶未來的事情。”
回憶未來的事,真是一種莫大的悖論。
此時的甘國陽,迫切地想要找到一樣東西,一樣可以填滿他生活的東西,這樣他就不會因為想那些事情而讓自己陷入不可預知的錯亂中。
“爸,我想買個籃球。”
“籃球?好啊,當然沒問題。就是不知道美國的籃球會不會貴一些。”
“哈哈,美國的東西都要美元買,當然貴一些。”
“老爸我會好好掙錢的!你小子就在美國好好讀書吧!”
對甘國陽來說,他覺得這次來到過去的時空,最大的收獲就是擁有了一個愛自己的爸爸。
車在行駛了半個小時左右,終于抵達了唐人街。
一到唐人街,車子就是從一個綠色的牌坊通過,立刻讓父子兩人感受到了一股親切。
整個唐人街,透著一股濃厚的中國南方的文化氣息,而街頭許多的黃皮膚黑頭發,更是讓人感覺回到了中國。
終于,在七拐八拐后,出租車停了下來,目的地到了。
甘有為掏出一張五十美元給了司機,并示意他不用找了,甘有為也知道,美國有付小費的習慣。
父子倆下了車,就看到了大大的紅底黑字的木頭招牌:“甘家菜館。”
這時,菜館里面正是忙的熱火朝天,座無虛席的時候。兩人拎著大包小包就推門走了進去。
“歡迎光臨,請問幾位?”是門口的迎賓服務生,一個華人女孩子,迎上來親切地問道。
“哦…不是,我要找你們老板。”甘有為一說中文,就覺得通體舒暢起來。
“找我們老板?”
“是的,我是你們老板的表侄子,剛從中國過來的。”
甘有為話剛說完,就從里面廚房的門里走出來一個高大魁梧的胖子,穿著白色的廚師服。他一看到門口的甘有為父子,立刻迎了上來。
“哎呀哎呀,這不是有為表哥嘛!快過來快過來,辛苦你們啦,從中國趕過來。可惜這個時間點不對,飯店正是忙的時候,沒法去接你們,抱歉抱歉。快快快,把東西放到柜臺里面。我待會兒就去叫我爸爸,他在里面做特制的烤鴨呢。”
這個熱情的胖子就是甘有為的表弟,甘有堂。雖然他這個“表”表的有點遠,一表一萬多里。
“誒不用,讓表叔先忙著吧。來,見過我的表弟,你的表叔,喊表叔。”甘有為拉過自己的兒子,要甘國陽給表叔打招呼。
“表叔好,我是國陽。”
“誒呦呦,這個孩子,個子這么高啊?真是,比我家國輝還高啊?表哥,看來在中國的日子不錯啊,何必到美國來呢。”甘有堂開玩笑道。
“哪兒哦,日子剛剛好過了起來,不過,還是向往更好的資本主義生活啊!”甘有為也調侃了幾句。
這時,從廚房又走出來一個穿著廚師服的老人,一邊出來一邊還用毛巾抹著手。
“有為啊,來了?哎呀你看我這里忙的,都沒空去接你們啊”
老人自然就是甘有為的表叔,甘國陽的表叔公,甘家菜館的老板甘炳光。
“您老人家辛苦了,到美國來還要托您照顧呢。這是我兒子,甘國陽。來國陽,叫表叔公。”
“表叔公好。”甘國陽又乖乖地對著表叔公問了聲好。
其實甘有為和甘有堂已經是比較遠的表親了,畢竟在甘有為的父親出生的年代,家庭子女眾多,真是一表三千里。
何況他這個表叔公在建國前就帶著一家老小去了美國,算算甘有為也有三十多年沒見這個表叔公了,更別說擁有兩世記憶的甘國陽,見都沒過這表叔公和表叔。
“有堂啊,帶有為和國陽上樓去吧,客房已經安排好了,讓他們安頓下來吧。”
“好嘞。”
甘有堂就帶著甘有為父子倆上了樓,在一間不大的房間將他們兩人的行李放了進去。
“有為啊,暫時就委屈你們倆啦,這兒地方比較小。我們家一家六口,住在另外一處公寓里面,也不寬裕。暫時就讓你們住在店里,以后有了房源,會給你們租房子的。”
“沒有有堂,有得住我就很滿足了。現在到了這異國他鄉,沒工作沒收入,有個地方遮風擋雨算是不錯的了。”
甘有為倒是想的很開,而甘國陽在“前世”吃的苦更多,自然一點意見也沒有。
父子倆就這樣住下了,并把這不大的房間好好的收拾了一下。
到了晚上,菜館打烊了,員工都回家了,有堂才上樓讓兩人下來,說表叔公弄了幾個菜,要幫兩個人接風洗塵。
甘國陽好歹是有兩世記憶的人,在二十一世紀他沒錢沒勢,可也算見多識廣,雖然都是從網上看來的。不過看到一桌子豐盛的菜肴,還是有些吃驚,因為這些菜他大多都不認識。
“表叔公,你這太客氣了吧……何必弄的這么……我們隨便吃點就算了。”
“唉,你們遠道而來,又是表親,沒去接你們已經很失禮了,怎么能再把弄桌好菜呢?來,不要客氣,吃吧吃吧。”
父子倆也就不好再說什么,就動起來筷子。幾個人邊吃邊聊了起來。
“有為啊,這次讓你到美國來,也是希望甘家能更加新旺。畢竟我大哥去世了,我親弟弟也死在了海南,你們家那邊你是獨苗,你爹娘也死的早。一家子,老的死,小的弱,卻還要分隔萬里,實在讓我于心不忍啊。”
甘家的人丁不算興旺,氣運也不好,現在只剩下有為、有堂這兩支。
“我知道表叔公,我也正好想離開大陸,到新的世界闖一闖。以前的日子,過的太窩囊了。”甘有為又想到了背叛自己的妻子。
“好了,過去的事就不提了,現在我們也算一家人團聚了!來,干了這杯酒!”
甘炳光舉起了酒杯,一直悶頭吃菜的甘國陽見狀也給自己倒了一杯酒,在碰完杯后一干而盡。
“哈哈,我這侄孫有豪氣啊!有為,你和你兒子比起來,還有些不如哦。”
甘有為酒量相當差,一杯下肚就臉泛紅潮,有些暈暈乎乎了。而甘國陽則一點事都沒有。
“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嘛,以后國陽就可以和國輝一起,像親兄弟一樣了!”有堂也在一旁說道。
這四個男人越吃越來勁,也聊得越來越投機,畢竟是一家人,血濃于水,哪怕三十幾年沒見,還是一樣親情濃濃。
“表叔公啊,我到這邊來也不能白吃白喝白住您的呀,我得有份工作來養活自己,并且供國陽讀書啊。”飯快要吃完的時候,甘有為提到了這個現實的問題。
“呵呵呵,有為,工作不是問題,你不要忘了,甘家祖上是干什么的。”甘炳光說道。
甘家祖上是干什么的?甘家祖上就是開菜館的,而且是大菜館,是有祖傳的名菜的。
甘有為也立刻想到了,因為在甘家,他父親這一支繼承了甘家菜館的名號,得到了祖傳名菜的技藝。只可惜,在動亂中被毀于一旦。
而甘有為則是甘家菜的正統傳人,燒的一手好菜,可惜在內地無用武之地,只能在家燒燒菜洗洗碗,最后還讓老婆給跑了。
“好,我明白了,那我就做甘家菜館的廚師!”
甘有為知道,表叔公讓他們父子倆來不可能純粹就是為了讓家人團聚,他要是不會做菜,要是沒有祖傳的技藝,他來美國不就是純粹給表叔公家添麻煩嗎?
“哈哈,沒錯有為,甘家菜還要靠你們這一輩發揚光大下去啊!來,我們再干一杯。”
就這樣,四個人又喝了起來。以甘有為的酒量,早就迷糊的不行了。而甘國陽則好好的。
最終,表叔公和表叔都回了家,甘國陽也把爸爸背到了樓上房間,扔到小床上,幫他脫下來衣服,安頓他睡覺。甘有為也一到床上就睡著了。
此時,甘國陽終于可以安靜下來,一個人坐在窗前,看著窗外依然熙熙攘攘的唐人街。
他就這樣來到了美國,來到了這個曾經想都不敢想的國家,現在,在1981年,他將要在這里,展開他新的生活。以及,他所沒有預料到的,籃球傳奇。
“你好,美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