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數控車間,云非的在機加車間的郁悶一掃而空。
數控車間里面不僅空間大,每臺設備的安裝合理,最主要的是,從最開始的三臺數控機床運行的時候開始,云非都對著這些他自己培訓的工人嚴格要求。
從卡馬特公司交易來的數控操作工,對于慶豐機械來說,是一筆不小的財富。至少,那些大多都受過系統培訓的數控工人,在最初的一段時間里面,很大程度解決了慶豐機械對于熟練數控操作工的需求,使得這些設備從卡馬特公司搬到慶豐機械開始,就產生了效益。如果當初卡馬特公司只要找到一個熟悉數控加工工藝的技師,那么,這個便宜也不會被慶豐機械占了。
這時代的數控機床,操作起來完全沒有后世的那樣快捷方便。后世的電腦編程,幾乎還處于對中國大陸保密的狀態。整個中國,連電腦都沒有幾臺。對于電腦設計以及編程所使用的CAD/CAM軟件,就更加找不出來幾個人。
這個年代,由于巴統禁運的存在,數控設備對于中國市場的開放程度到現在依然很低,尤其是高端精密機床,到現在為止,估計也就只有少數幾臺的加工中心在那些研究所里面擺放著。那些所謂的多軸加工中心,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加工中心。
即使在二十年后,真正意義上的五軸加工中心依然屬于世界上頂級機床。
買不到高端精密機床,當然就不會有配套的電腦設計軟件。所以,在九十年代初期,中國的數控設備,百分之九十九以上的都是手動編程。
復雜零件的手動編程,對于數控技師的要求就非常高了。復雜曲面的加工,不僅需要大量的數算,還需要對設備相當的了解。能夠手工編程干出復雜零件的技師,不是短短幾個月時間就能夠培養出來的。
被云非提為數控車間車間主任的楊光,就是原來卡馬特公司的兩名數控工程師之一。是從航天系統里面出來的高級技師,也不知道怎么被卡馬特公司給勾搭上了,最后便宜了慶豐機械。
從到數控車間之后,云非就沒有離開過這個讓他花費了無數心血的車間。
由于這些數控設備出自于數個年代,數個國家,所以,除了來自后世,對著美國、日本、德國這三個國家的數控系統都有著不少了解的云非,還真沒有人能夠玩轉所有的設備。
即使云非,也就僅僅只能憑借著手上的外語資料自己摸索。
剛進入數控車間,云非就被楊光跟另外一個來自卡馬特公司的數控工程師馮玉民給纏住了。
兩人雖然在國營廠里面干過數年的數控機床,不過大多都是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中國跟日本美國建交時購進的數控機床。數控車床,對于兩人還沒有問題,不過數控銑床的復雜零件編程就讓兩人頭痛了。
數控銑床的復雜零件編程,很多都必需設計到復雜的數控運算。尤其是數控系對于曲面加工的時候,需要進行的布爾運算的計算量就更加的龐大了。對于數個幾何體甚至數十個幾何體之間不斷地進行著交集、并集、差集的復雜運算,稍微一個數據不對,或者有某一個地方沒有考慮到,那零件就得報廢。
這個不像后世,有著種類繁多的CAD/CAM軟件,只要利用CAD軟件完成零件的造型,再利用CAM軟件對于需要加工的零件進行自動運算,軟件就會自動生成程序。
對于布爾運算,數學并不好的云非根本就比不上楊光跟馮玉民這兩個恢復高考后第一屆的本科生相比。
雖然計算比不上這兩個人,不過計算方式卻比這兩個人知道的更多。從兩個月前這兩個家伙到了慶豐機械之后,慶豐機械不管多么復雜的零件都敢接。尤其是模具方面的加工業務,無數復雜的型腔需要大量的計算,在沒有計算機的時代,沒有科班出身的數學人才,那是無法想象的困難。
上午十點過,云非還在指導楊光跟馮玉民兩人數控加工工藝方面的東西的時候,羅小麗就已經跑來,告訴他,卡馬特公司開了好幾輛汽車,帶著一大群的高鼻子老外到了工廠,現在正在向著數控加工車間而來。
聽到卡馬特公司帶著客戶來了,云非也顧不得再跟兩人交流,急忙向著車間門口走去。客戶就是上帝,上帝來了,他這個副廠長,無論如何都應該去迎接一番的。
見到云非到了車間門口,穿著西裝,打著領帶的王慶豐對著身后的一眾人介紹到。估計是卡馬特公司請來的翻譯,或者是這些老外自己帶的翻譯,一時間,英語,德語兩種語言隨著王慶豐的話在響了起來。
“各位,這位就是我們慶豐機械的總工程師兼副廠長云非。如果大家在參觀的過程中有什么疑問,大家都可以直接向云總了解。”
云非剛到車間門口,就遇到了帶著七八個四五十年紀的白人,也分不清楚這些老外究竟來自哪個國家。這世界上,說英語個國家太多了。不過聽到德語這種他僅僅能夠知道數量不多的單詞的時候,他明白了,這些老外,至少有那么兩三人來自德國。
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整個歐洲跟美國的人工成本大幅度提升,他們數控產業的井噴式發展就在這個環境中被催生。隨著中國大陸的改革開放,數量眾多的國營企業熟練技工下崗再就業,數量不少的外國企業的目光盯住了這個人工成本不足他們本國五分之一甚至更低的國家。
最早一批外資企業在中國大陸建廠,利用這個人口眾多的國家的低廉人工成本以及免稅政策,不僅使得瀕臨破產的母公司起死回生,反而快速地擴大了市場份額。這就使得更多的外資企業甚至是大型公司把目光投向了中國大陸。
“云總,久仰了!我是卡馬特公司的副經理任志國。這些是來自美國跟德國的客戶,如果把他們拿下,不僅是我們公司好處無限,就是你們的慶豐機械,規模估計得再擴大個三五倍。”任志國對著云非這個胡子都還沒有長出來的半大孩子可不敢輕視。
聽到翻譯的介紹,幾個老外驚訝得張大了嘴巴。如此年輕的總工程師,也就僅僅只能在中國這個紅色政權的國家能夠出現!
現在他們,對于這次之行已經不抱任何希望了。如果不是卡馬特公司的高層對于這家設備不超過一百臺,工人也就兩百出頭的小型機械工廠推崇備至,他們連了解這家公司的興趣都欠缺。要不是卡馬特把慶豐機械做出來的不銹鋼薄壁件樣品給他們看了之后,他們如何才同意對這家小工廠進行考察。
到了這家工廠才發現,這家工廠的主人對于他自己的工廠居然一點都不了解,尤其是技術方面的;這時候居然告訴自己,一個十七八歲的孩子,居然是他們的總工程師,負責整個工廠的技術!
“大家好,歡迎參觀中國最具現代化管理的中國工廠。在參觀過程中,如果大家有任何疑問,只要不涉及到商業機密,我都將詳細解答,咱們先看數控車間吧。”云非說完,絲毫不去理那些一臉懷疑外加輕視的老外們,向著車間內部走去。
車間的最邊上,都是最新型號,從卡馬特公司買來的數控設備。
“這是我們最新購進的來自德國以及日本的數控車床以及數控銑床。當然,還有來自美國FADAL的加工中心。歡迎各位提出寶貴意見。”云非對著老外們介紹著數控加工車間,他當然知道,這些設備,在中國大陸算是高精度機床,但是在國外,連中檔都算不上。
不過,慶豐機械沒有計算機輔助設計軟件的事情,他不會告訴老外的。
一大群的高鼻子藍眼睛老外的出現,并沒有讓那些操作數控機床的工人們停下手中的工作。工人們一邊操作機床,一邊利用千分尺在操作的閑暇時間檢驗著上一個加工好的零件尺寸。
這看得老外們有的點頭,有點搖頭。
“云先生,我是來自美國的卡洛斯。對于貴公司的工人,如此頻繁的檢驗加工零件的尺寸,我想請問你一下,這是貴公司的工人對于自己的不自信,還是對于這些數控機床的不自信呢?”一個五十來歲,瘦高的白人突然對著云非問道。
“卡洛斯先生,不得不說,您敏銳觀察力讓我佩服。請您不要懷疑,我們工人如此行為,并不是他們對于自己的不自信,更不是對于設備的不自信。他們都是經過本人系統培訓的熟練技術工人。之所以如此做,是在對我們的客戶負責。想必您比我更清楚,數控機床生產大批量工件時質量的穩定性。我們的客戶對于我們的要求并不高,往往他們給我們的公差范圍在0.1mm甚至更多,不過我們會把這些公差范圍控制0.04mm以內,這樣才有利于客戶對于零件的互換性要求以及提高零件的使用壽命,從而提高我們客戶的市場競爭力。當然,這主要還是因為我們對于穩定業務的需求。我想,任何一家公司,都不希望自己的客戶破產,從而影響自己的發展。您認為呢!”
云非直接用英語說完這段話之后,卡洛斯不由得豎起了大拇指。而其他的老外都鼓掌起來。他們沒有想到,這樣一個年輕的中國人,居然說得一口流利的英語。
有個叫做馬克西姆的四十多歲德國人不相信云非的話,他認為這個年輕的工程師在吹牛,直接跑到一名操作工旁邊,拿起放在工作臺上的千分尺,開始測量生產好的零件。
抽檢完一個操作工的零件之后,幾乎抽檢了每一個操作工生產好的零件,到最后,他不得不豎起大拇指。因為,在他抽檢的所有的零件中,同一批次的同種零件,誤差并沒有達到云非所說的0.04mm,僅僅只有0.01mm不到。
在德國,大批量的生產下,工人也很難把誤差控制到如此小的范圍。
“云先生,請原諒我先前對你們的懷疑。你們的工人,都是這個世界上最優勢的技術工人。”德國人的嚴肅,讓云非欽佩。
雖然對于慶豐機械廠的這些所謂的最先進機床,老外們心中暗自好笑,不過對于這些數控設備加工出來的零件質量,還是非常佩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