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號桌的客人是一位四十多歲的中年漢子,滿面紅光,頭頂油光發亮,一根頭發都不見,虎背熊腰,胳膊比普通人的大腿還粗。
好一條雄赳赳的大漢。
不過細細一看,總覺得有些不大對頭。這大漢不但臉上油光四溢,裸露在外的胳膊皮膚也呈現出鮮紅色,遠比其他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子的皮膚要鮮艷得多,仿佛渾身上下都充盈著勁力,隨時隨刻都可能爆發出來。
那些看熱鬧的人,似乎有點畏懼這大漢,在三兩米外就停住了腳步,不敢靠近。
只有一位三十幾歲,相貌儒雅,氣度沉穩的男子,走到大漢的面前,微笑說道:“鄧大哥,這回又帶了什么好東西過來?”
聽這語氣,似乎與大漢頗為熟稔。
大漢卻并不如何領情,瞥他一眼,說道:“東西擺在這里,自己看。”
語氣硬邦邦的,挺不客氣。
蕭凡記得這大漢剛才并未拿什么東西上臺去找殷正中鑒定。
儒雅男子似乎老早就料到他會是這么個態度,當下也不生氣,往桌面上擺著的一只盒子瞥了一眼。那盒子不大,好像是某種藤條編織而成,土黃色,四周鑲了一條黑邊,也是藤條,土不拉幾的,一點都不起眼。
不少圍觀者便露出會心的微笑。
紅臉大漢在這個交易會上也出現過幾回,姓鄧,大名鄧通天,好不威武霸氣的名字。鄧通天不是藥材商人,也不是政府官員,據說來自山城市東南某個民族自治縣,是個采藥人,常年在大山里進進出出,往往能挖到一些好家伙,帶到交易會上來交易的,也都是珍品。不過鄧某明顯不懂得經營之道,對包裝沒有絲毫概念。帶來的東西雖然多數是珍品,包裝實在乏善可陳。像現在這樣,拿個不知哪里弄來的土盒子給裝一下,要算是很不錯的了,多數時候就是“裸奔”。比如上回他帶過來的一枚九十年份的何首烏,就這樣赤裸裸丟在茶幾上,仿佛那不是號稱“九大仙草”之一的首烏,而是一塊爛番薯,完全沒有怎么在意,要是賣不掉,說不定自家幾口就生吃了。
最關鍵的是鄧通天脾氣不好,想要他的東西,必須一口價叫到位,合了他的心意,那就賣給你。誰要是跟他討價還價,他怪眼一翻,腦袋高高揚起,理都不再理你,哪兒涼快哪兒呆著去。再啰嗦兩句,說不定便老拳相向。
這人就是個山野蠻夫,力大如牛,其他人可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富甲一方的老板,和這種粗野山民爭斗,勝之不武,敗足可恥。倘若給他甩一巴掌或者一拳打倒,還真找不到地方說理去。好像就算是陳七爺,也不愿意得罪他,每次鄧通天過來,陳七爺都是客客氣氣的。
不知是什么原因。
料必這姓鄧的,也是個有本事的家伙。
沉穩男子笑著說道:“鄧大哥,那我打開來看看啊……”
鄧通天“哼”了一聲,也不阻止。
哪怕他脾氣再不好,既然來交易,總要讓別人看看貨。
沉穩男子笑笑,絲毫也不去計較他的態度,隨開了那個土黃色鑲黑邊的盒子,頓時一股暖意噴涌而出。
“咦……”
四周一下子響起了好幾聲驚呼。
盒子里是一塊黃橙橙的石頭,通體油光發亮,類似黃玉的顏色,那股溫暖的氣息,就是從這塊黃色的石頭上散發出來的。仔細一看,這石頭似乎有點彌勒佛的形狀。
“火巖暖玉?”
沉穩男子也吃了一驚,忙即伸手進去,將那塊黃燦燦的石頭拿了出來。這塊暖玉體積并不大,只有三寸見方,是個不規則體,形似彌勒佛,一看就知道是天然生成,沒有任何斧鑿的痕跡。
暖玉從嚴格意義上來說,并不能算是狹義的玉石,而是一種礦石,在高溫高壓地質環境下形成的一種礦物。火巖暖玉算得是暖玉中的上品,有醫用價值。常年佩戴這種暖玉飾品,能大補陽氣,主治虛弱體寒之癥,是一些酒色過度的男人極其心愛之物。
況且這塊暖玉大小適中,又天然生成彌勒佛的樣子,單論外表,也是一件很有品位的飾物,佩戴在身上,一點不掉份,大氣,挺有面子的。
沉穩男子先是滿臉興奮。他事業有成,兼且長相英俊,風流倜儻,極有女人緣,成天在脂粉堆里廝混,別看外表光鮮,實則臉呈青灰之色,身子骨早就被酒色掏空了。這些年一直靠大補的藥物撐著。現在見到這么一方罕見的火巖暖玉,正是得其所哉。
不過等他仔細檢查過這方暖玉之后,臉色卻一下子變得迷惘起來,雙眉微蹙,嘴里喃喃自語。
“奇怪,怎么會這樣……”
看熱鬧的人也便跟著他詫異起來。
沉穩男子也是交易會的常客,資料顯示來自明珠,是個頗為老到的藥材商人,眼光很準。難道這方暖玉有什么問題?暖玉的鑒定,不能光看外表,還要手感檢驗,靠的是豐富的經驗。
“鄧大哥,你這方暖玉,采出來不少時候了吧?”
沉穩男子臉色變幻,稍頃,抬頭問道。
鄧通天身材魁梧,個子比他高了大半個頭,他得仰起頭才能和鄧通天說話。
“七個月前采的。”
鄧通天冷冷答道,一個字不多說。
沉穩男子一怔,隨即訕笑道:“鄧大哥開玩笑了,這確實是上等的火巖暖玉,形狀也特別漂亮,但是……這暖玉內部的靈氣,流逝得特別厲害,以我的經驗來判斷,最多還剩下一兩成……這個,如果說是七個月前采的,我還真不敢相信,至少也得是五六年前的老物件了吧?不然,靈氣怎么可能流逝這么多?”
火巖暖玉既是裝飾品,也是藥材。但在普通人眼里,既然是石頭,自然和藥材無關。不過從這沉穩男子的話來看,他對火巖暖玉的了解,還是很深入的,連暖玉里面靈氣蘊含多寡,都是入手便知。
“愛要不要!”
鄧通天手一伸,便從沉穩男子的手里將暖玉取了回來,“啪”一聲丟在了茶幾上,似乎絲毫也不擔心這暖玉會被磕壞掉。瞧這架勢,別人眼里價值不菲的火巖暖玉,在他看來,就是塊破石頭。
一直在旁邊瞅著的蕭凡,嘴角浮起一絲笑意。
這鄧通天果然身手了得,出手快如閃電,別人眼前一花,暖玉便回到了他的手中。偏偏又不顯得突兀,動作宛如行云流水一般,一氣呵成。
沉穩男子臉色微微一變,眼里閃過一抹兇戾之色。料必這么些年,還沒人敢在他面前如此無禮跋扈。但這里是益東,不是明珠,不在自己的地頭上,面對鄧通天這樣兇神惡煞般的狠人,再有滿腹怒火,也只能強自按捺,自嘲地一笑,說道:“鄧大哥,要我還是要的,我出這個價吧。”
說著,伸出三根手指頭。
“三萬。”
鄧通天這回連話都懶得說了,直接就無視他。
沉穩男子再也忍耐不住,冷“哼”一聲,臉色沉了下去,腮幫子一咬一咬的,似乎隨時有可能爆發。鄧通天毫不在意。
其他人更是滿臉幸災樂禍的神色。且看這個明珠佬,敢不敢跟鄧通天翻臉。真要是在這里打一架,那就熱鬧了。估計這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明珠商人,還不夠鄧通天這樣的壯漢一個手指頭打的。
“喲,還真是上等的火巖暖玉啊,我老王來瞧瞧。”
正當沉穩男子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的時候,有人出面給他解圍了,正是胖乎乎的王志剛。王總擠了進來,也不去問鄧通天的意見,拿起那方暖玉就仔細檢查起來,肥肥的臉上逐漸顯出詫異之色,也抬頭問了一句:“老鄧,這玉真是七個月前采的?”
鄧通天依舊一句話都懶得說。
剛才他和沉穩男子對話,王志剛就站在一旁看熱鬧,相信他已經聽清楚了。再問上這么一句,豈不是廢話?
“奇怪,七個月前采的玉,怎么靈氣就剩下這么一點呢?算了,好歹也是正宗的火巖暖玉,還是不錯的。我給你五萬吧。”
王志剛很大方的說道,把玩著那方暖玉。
目前這大環境,古玩珠寶市場上,玉石并不很值錢。僅僅只是個暖玉飾物,撐死也就買個五萬來塊,還需要運氣比較好才行。王志剛出的價錢已經很公道了。
但絕不是說,這胖子就是個厚道人,他自己用不著這方暖玉,卻不妨礙他拿回去忽悠其他不識貨的冤大頭。反正嶺南的有錢人多,花天酒地掏空了身子的男人更多,不怕宰不到肥羊。何況這暖玉內部的靈氣雖然流逝得厲害,不是他們這樣的專家,一般人也瞅不出個所以然來。只要忽悠功夫了得。說不定轉手之間,就能賺個十萬八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