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府的宅院夠大,別墅夠多。
蘇南獨自占據了一棟小別墅,這棟別墅,原先就是維多居住的。獨處一隅,比較清靜,很適合修行的人入住。
蘇南一住進別墅,黃府所有下人都離那棟別墅遠遠的,誰也不敢靠近。看上去,蘇南是最溫和的降頭師,但再溫和,降頭師就是降頭師,尤其是經歷了三天前那場慘烈的大戰之后,黃府眾人,早已被降頭師的斗法嚇得肝膽俱裂。蘇南是大降頭師,一派之主,那手段肯定更加了不得。
太陽漸漸下山,別墅四周更加安靜。一名老仆壯著膽子走進別墅,戰戰兢兢地請蘇南教主用晚餐,屋子里絕無聲息。老仆遲疑著,不知該走該留。便在此時,老仆只覺得一陣陰風襲體,別墅的角落里,似乎漂浮著一個迷迷糊糊的人影。
老仆頓時嚇得肝膽欲裂,大叫一聲,再不敢停留,連滾帶爬的跑掉了。
別墅二樓一間臥室之中,蘇南安安靜靜地盤腿坐在宮廷大床之上。這間臥室,奢華程度令人吃驚,與一般降頭師簡樸的居室大相徑庭。蘇南一走進這間臥室,就能感受到維多的氣息。維多在黃府,竟然享受著這樣奢華的待遇,難怪降頭術上,進境緩慢。
這孩子,天賦實在一般,當初就不應該讓他學習降頭術,做一個平平凡凡的普通人,或許能得善終。而作為降頭師,尤其是作為“納吉派”教主蘇南的兒子,在一個弱肉強食,強者為尊的世界,維多這一生,注定是兇多吉少的。
蘇南手里慢慢摩挲著維多遺留下來的烏珠手鏈,眼里不時閃過一抹哀傷。漸漸地,哀傷之色隱去,換上了毅然決然的神情。左手捏訣,嘴里念念有詞。
下一刻,原本溫暖的臥室之中,陣陣陰風翻滾,一個個模糊的人影顯現而出,隨陰風飄蕩扭曲,但人臉卻漸漸變得清晰,一共六條人影,俱皆是青年人的面相,其中三條人影,面相較為柔弱,身材凸凹剔透,竟是明明白白的女子。
若果不是這些人影太過陰冷,并且隨風飄蕩,不住扭曲,黑暗之中,眼神不好的人怕是要將它們當成同類了。
蘇南左手捏訣,嘴里連聲吩咐。
兩男兩女向著蘇南微微躬身,飄然而去,也不見房門張合,四條人影就這么透墻而出,不見了蹤影。另外兩條人影,則一個盤旋,化為陣陣黑霧,消散于無形。
蘇南則閉上雙目,盤膝而坐,再無半分聲息。
不遠處的另一棟別墅里,客廳燈火通明,蕭凡和姬輕紗坐在一側的餐桌上用晚餐。晚餐是姬輕紗讓黃府下人將食材送了過來,親自下廚做的,很簡單也很清淡,口味卻非常棒。饒是蕭凡已進入半辟谷狀態,也吃了一碗米飯。
飯后,姬輕紗收拾完餐桌,和蕭凡一起來到客廳沙發坐下,姬輕紗開始泡茶。
“這蘇南教主,好像和元成子的介紹,略有出入啊……”
姬輕紗一邊泡茶一邊輕聲說道。
照理,他們現在應該是一條“戰壕”里的戰友,一致對外。然而蘇南似乎并沒有這樣的意向,不但對蕭凡視若無睹,對元成子的態度也相對比較冷淡,不像是元成子說的那種“老朋友”。
卻不知這位“納吉派”第一降頭師,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
蕭凡笑了笑,說道:“他對我們不放心,那是理所當然的。換了我,也一樣不能對他完全放心。”
姬輕紗輕輕一笑,點了點頭,隨即說道:“不過他就一個人這么大搖大擺地過來了,連個幫手都沒帶,難道就想這樣去對付摩鳩?”
蕭凡說道:“目前來看,他只是想要對付夷孥。”
“那有什么區別?”
“當然有區別。范英和夷孥有什么區別,夷孥和摩鳩就有什么區別。”
姬輕紗想了想,點頭稱是。
“無量壽福!”
一聲道號響起,元成子已經到了別墅門口。
聽上去,這老道士有些焦慮。事情發展到現在,明顯超出了元成子當初的預期,“納吉派”先后斃命四名降頭師,蘇南親身駕到,與“不古派”之間的大戰,一觸即發。玉陽觀夾在兩大流派之中,夾在兩名超級大降頭師之中,一不小心,就是滅門之禍。
當此之時,蕭凡似乎是唯一的變數,也是元成子最后的“稻草”。
“元成真人,請進!”
蕭凡微笑著說道。
“打擾蕭真人清修,見諒。”
元成子也不客氣,大步走進門來。
姬輕紗嫣然一笑,說道:“元成真人,這邊請坐,一起喝杯茶。”
“好,有勞姬姑娘。”
一開始,元成子稱呼姬輕紗為“居士”,如今既然改口稱蕭凡為“真人”,也就很自然地改稱姬輕紗為“姬姑娘”,顯得親近許多。
“元成真人似乎有心事?”
等元成子落座,蕭凡微笑問道。
元成子苦笑一聲,說道:“蕭真人慧眼如炬,就不用貧道解釋什么了。目前這局勢,表面看還算平靜,實際已經到了懸崖邊上,一不小心,不但黃家有滅門之禍,就算玉陽觀,只怕也是萬劫不得翻身。”
蕭凡微微頷首,并不否認。
玉陽觀雖然實力也很不小,是落伽城華人的宗教領袖,元成子術法高深,徒子徒孫之中也有能人,但無論是和“不古派”還是和“納吉派”比較而言,差距都十分明顯。
蘇南的親生兒子,死在夷孥手里,這是死仇,決不可解的。“納吉派”是不是會和“不古派”全面開戰,暫時不好下判斷,但蘇南肯定不會放過夷孥。兩虎相爭,必有一傷。
現在的關鍵在于,蘇南和“納吉派”,都并非必勝。元成子將寶完全壓在蘇南這邊一旦蘇南戰敗,“納吉派”底蘊深厚,未必就會全軍覆沒,最多是蘇南本身遭劫。元成子和玉陽觀卻絕對不會有這么幸運,就算摩鳩大國師不降罪,夷孥和范英必然不肯放過這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只要將玉陽觀打殘了,黃家沒了靠山,還怎么支撐得下去?自然會被連根拔起。
“蕭真人,我心中一直有個疑問……”
“元成真人請講。”
“你此番來落伽城目的到底是什么?”
元成子直直地盯住了他,目光鋒銳如刀。
一開始,元成子還以為蕭凡純粹是為了范樂而來。一則,范樂可能是蕭凡的朋友。二來,如果能幫助范樂奪回家產,那么以范家的財力,今后倒是能給蕭凡幫上不少的忙算是“互利互惠”。
但現在,元成子心中的疑慮,卻是越來越盛,隱隱覺得,蕭凡的目的,恐怕絕不止那么簡單。
蕭凡臉上的微笑收斂不見靜靜地望著元成子,輕聲說出了三個字。
“赤炎草!”
“什么?”
元成子差點跳了起來,雙眼驀然瞪得老大。
“你,你為了赤炎草來的?”
蕭凡默默點頭。
“蕭真人,你沒跟我開玩笑吧?”
蕭凡緩緩說道:“我的愛人,身受重傷,需要‘赤炎草’救命。”
聽到“我的愛人”四個字姬輕紗的雙眉微微掀動了一下。
震驚良久,元成子才吃吃地說道:“‘赤炎草’確實有起死回生的功效,可是,蕭真人想要怎樣得到它呢?直接殺上摩鳩莊園去干掉摩鳩大國師?”
“如果這是唯一的辦法,我打算試試。”
蕭凡平靜地說道,沒有絲毫激越之意,似乎在述說著一件十分理所當然的事情。
元成子再次苦笑起來說道:“蕭真人,請恕我直言恐怕就算是止水祖師,也不會這樣冒險的。”
蕭凡緩緩說道:“降頭術是很可怕,但無極傳承,也并不如外界想象的那么簡單。”
“這個……”
元成子不知該如何啟齒了。其實心中卻長長舒了口氣,似乎一塊大石頭終于落地。
假如蕭凡真是為了“赤炎草”而來,并且是志在必得,那么,蕭凡就是最可靠的盟友。至少在對付摩鳩大國師這件事上,蕭凡是可以完全信任的。對于元成子而言,蕭凡實在是一個極大的“籌碼”,有蕭凡加盟,玉陽觀和他元成子,就有了和蘇南“談判”的資格。
既然和“不古派”兵戎相見已然難以避免,那么和蘇南以及“納吉派”聯手,就勢在必行。然而,是作為平起平坐的盟友和“納吉派”聯手,還是作為“小跟班”附于驥尾,效果是完全不一樣的。最起碼,萬一事有不諧,玉陽觀和黃家,不至于被當成“棄子”。
“蕭真人如果決心已定,玉陽觀愿意鼎力相助!”
元成子隨即說道,神色十分鄭重。
姬輕紗不由抿嘴一笑。
這老道士倒也“狡猾”,明明是他更加需要蕭凡的幫助,從他嘴里說出來,倒像是蕭凡承了他一個大人情似的。
只不過蕭凡絕不會去點破他。
嘴里怎么說是一回事,最終如何合作,還得靠實力說話。
蕭凡笑了笑,正要開口,客廳窗戶厚實的天鵝絨窗簾輕輕一動,一股若有若無的涼風吹拂了進來。元成子和姬輕紗臉色立變,猛地站起了身子。
蕭凡手腕一翻,一道朱砂符箓顯現而出。
“蕭真人,不可,這是蘇南教主的分身……”
元成子大驚,急急叫道。
蕭凡仿佛沒有聽見,左手捏訣,右手手臂一抖,符箓頓時紅光耀眼,閃電般向著剛剛在客廳里出現的一道模糊人影激射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