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十幾分鐘之后,迷宮深處一個拐角處,“不古派”大降頭師江澄坐在那里,嘴角溢出鮮血,氣息微弱,臉色灰敗。離他不遠處,兩個人倒伏在地,其中一個沒了左上臂,正是納吉大降頭師霧淙,另一個則是江澄的同伴,那位脾氣比較暴躁的“不古派”大降頭師。兩人都一動不動,沒有半分生命氣息,已經是兩具尸體。
江澄雖然還有一口氣在,情形也很不樂觀。他甚至連發信號向同門求救的力氣都沒有。
片刻過后,江澄似乎恢復了一點精神,正準備要有所動作,忽然又停住了,猛地抬起頭來,向兩道高墻之間形成的通道盡頭望去,滿臉震驚之色。
通道那邊,不知什么時候,出現了兩條人影,背光,看不清楚容顏,勉強能分辨得出,好像是一男一女,正不徐不疾向著他走過來,仿佛在自家的庭院里散步一般,看不出有任何急躁之意。
“什么人?”
江澄奮力坐直了身子,厲聲喝道,心里涌上一股不祥的預感。
怎么看,這兩位都不像是莊園的人。縱算是摩鳩莊園的駐守者,一般人也決不允許接近這個迷宮。除了他們幾位大降頭師之外,只有為數不多的十來名后輩降頭師獲得這樣的“特權”。這十來名后輩降頭師,每一個都認識江澄,看他重傷在此,肯定會急著上來救援,絕不是這樣漫步而行,好整以暇。
“江澄大師!”
近了,果然是一男一女,打頭的那位年輕男子,長相儒雅,大氣非凡,一看就不是土著人,而是華人。慢慢來到他身邊不遠處站定,淡然給他打了個招呼。
江澄盡管并不精通漢語,卻也勉強能夠聽懂,一般的會話,不成問題。這似乎也是落伽城土著人的習慣,一邊痛恨著華人高高在上的優越,一邊自覺不自覺地努力向華人學習。
包括他們的語言,那也是表現自己上等人身份的一種手段。
“你是誰?”
江澄的心和他的臉色一樣,沉到了谷底。
這種情形,實在足夠詭異。在這樣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在摩鳩莊園的核心地帶,兩名華人,忽然出現在迷宮之中,出現在他的面前。在江澄的心里,這樣的情形甚至連想都不曾想過。落伽城的華人盡管是“上等種族”,但在降頭界,他們毫無地位可言。
這么多年,真正以平等身份進入過摩鳩莊園的華人,只有夷孥師兄的那個華人弟子范英。而且還是為莊園奉獻各種物資,才得以進入莊園外城。
內城,連他都沒資格踏入半步,更不用說這后花園了。
“我姓蕭,蕭凡。來自華夏國。”
蕭凡的語氣依舊平靜而淡然。
江澄更是大吃一驚,叫道:“來自華夏國?你不是落伽城的華人?”
盡管如今已經是信息時代,但華夏國對于江澄來說,仍然是那么的遙不可及。再也想不到,有朝一日,會有一位華夏國的“客人”,深入到摩鳩莊園的最核心地域。
蕭凡輕輕一笑。
江澄到底不愧是摩鳩的弟子,“不古派”有名的大降頭師,很快就恢復了鎮定,警惕地問道:“蕭先生,請問你半夜三更,到我們莊園來做什么?難道你也是‘納吉派’的人?”
實話說,敢于直接進攻摩鳩莊園的家伙,在丹曼國還真是鳳毛麟角了,也只有“納吉派”這種老牌大派才敢有這樣瘋狂的舉動。江澄警惕歸警惕,卻實在想不到,一位華夏國的華人,遠涉重洋,不遠萬里來到這里,到底所為何事,自然而然地將蕭凡歸為“納吉派”的陣營。
應該說,江澄這個猜測,基本不算離譜。
至少在目前,蕭凡和“納吉派”算得上是盟友。
雖然眼下蘇南正和摩鳩拼命,蕭真人撇開他們,直接跑到摩鳩莊園來打“赤炎草”的主意,似乎有違朋友之道。不過,他要真能摘走“赤炎草”,絕對就是幫了蘇南和“納吉派”一個大忙,蘇南可以掉頭就走,再不必待在落伽城這是非之地,膽戰心驚地等著摩鳩來殺他。
“江澄大師一定要這么認為,也不算錯。但是,我無意殺戮。如果江澄大師能夠配合我的話,或許可以不再流血。”
蕭凡緩緩說道。
江澄冷笑一聲,說道:“蕭先生好大的口氣。你以為這里是什么地方?”
既然到了這里,你是不是還能活著走出莊園都是個疑問,卻在這里胡吹大氣,說什么“無疑殺戮”?當摩鳩莊園之中住著的都是死人么?
姬輕紗輕輕一笑,接過了話頭:“江澄大師,不管這里是什么地方,至少我們現在要取你的性命,易如反掌。所以,請你配合一點,不要逼我們動手殺人。”
通常大降頭師都很傲氣,對付傲氣的家伙,就是要先打掉他的自尊。
“是嗎?你真的這么認為?嘿嘿……”
江澄冷笑連連,借著這個說話的時間,他體堊內幾乎流逝殆盡的精力正在一點點恢復過來。這兩個來自遙遠國度的華人,肯定是將降頭師等同于普通人了。他們永遠都沒辦法了解,一個真正的降頭大師是多么的可怕,擁有著多么強悍的生命力和爆發力。縱算是剛才,江澄連移動一根手指都很困難,要對付一名健壯的普通男子,也依舊輕而易舉。
江澄現在已經不想和這兩個家伙廢話,只想直接將他們滅殺,好盡早閉關療傷。
霧淙不愧是“納吉派”最強的降頭師之一,重傷之余,以一敵二,依舊和他們拼了個同歸于盡,他要不是運氣略好,恐怕眼下這里躺著的就不是兩具尸體而是三具了。
江澄還來不及仔細查探自己的傷勢,但肯定十分沉重。甚至連神魂都受到了重創,尤其是自己的本命靈寵,對自己的召喚已經完全沒有任何反應,不經過很長一段時間的休養,怕是恢復不過來了。偏偏又鉆出來這樣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華人,在這里纏夾不清。
江澄可浪費不起這個時間。
大降頭師手腕一翻,一件黑漆漆,造型古怪的法器,就出現在他的手中,同時雙眼微閉,左手捏訣,嘴里念念有詞,就要祭出殺手锏,一舉將這兩個莫名其妙的家伙滅殺,讓他們做一對糊涂鬼。
蕭凡輕輕搖頭,嘆了口氣,舉起手掌,輕飄飄一掌向前按下。
周圍的天地元氣驟然間翻滾起來。
江澄大降頭師只覺得瞬息之間,一股大到無以復加的巨力猛然鎮堊壓而下,宛如大海狂濤,猛地將他籠罩其下。剛剛凝聚起來的那點精力,頓時消散得一干二凈。渾身骨骼更是被壓迫得咯咯作響,不要說捏訣作法,就是抬起一根小手指,都變得艱難無比,全身上下每一寸肌膚,都能感受到那股強大無匹的鎮堊壓之力。
完全無可與抗。
江澄大降頭師張開嘴,卻半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尤其讓江澄恐懼的是,那股巨力不僅僅壓迫他的身軀,不能動彈,甚至正在透過他的皮膚,一點點往他的體堊內滲透,很快就遍布他的四肢百骸,渾身的每一處經脈,都被壓得萎頓下去。
原本對他的召喚沒有絲毫反應的本命靈寵,也在瞬間驚醒,竭盡全力想要掙脫這股巨力的壓迫,卻只不過是扭動了一下,便耗盡了最后一點力氣,渾身僵直,再也不能移動半分,徹底陷入了昏迷之中。
江澄清楚地感覺得到,那股巨力,圍繞在他的本命靈寵四周,不住翻涌。
這是蕭凡手下留情了,同時也在警告他。只要蕭凡愿意,隨時都能殺死他的本命靈寵。對任何一位降頭師而言,本命靈寵被殺,就意味著自己的生命徹底終結。
就算是他師父摩鳩大國師也不能例外。
江澄還在死命硬撐。
下一刻,江澄只覺得那股龐然巨力忽然轉向,潮水般從他體堊內退了出去。
“啊……”
江澄忍不住大叫出聲,奮力噴出胸中憋著的一股濁氣,長長吸進去一口新鮮的空氣。如果那股巨力再鎮堊壓下去,江澄懷疑自己就要承受不住,爆體而亡了。
然而緊接著,江澄就察覺到不對。
他的胸口空空如也。
原本依偎在他胸口處,借著他的體溫取暖的本命靈寵——一條長不足一尺的黑背小蛇,也和那股潮水般退去的巨力一起,離開他的身邊。
江澄猛地抬頭望去,只見本命靈寵已然握在蕭凡手中,依舊盤成一團,蜷縮在蕭凡手掌之中。
蕭凡則饒有興趣地打量著那條僵硬的小蛇,似乎在打量著一頭有趣的寵物,臉上甚至還帶上了一絲淡淡的笑容。
一股刺骨的嚴寒,忽然間遍布江澄的四肢百骸,仿佛一下子掉進了萬丈深淵之中,被來自地獄的酷寒凍成了一個冰疙瘩。
蕭凡握住了他的本命靈寵,就等于握住了他的生命。
這個來自遙遠異國的華人,不但功力深不可測,甚至還精通降頭師的一切,一出手就制得他服服帖帖,再沒有半點掙扎的余地。
當然,如果江澄不是身受重傷在前,那么蕭凡再強,他也自信有一戰之力。
可是,現在……
“江澄大師,我想我們可以好好談一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