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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烈火戰車

  米線攤子附近,是一家狗肉鋪子,骯臟不堪的鐵籠子里塞滿了臟兮兮的犬只,嘴巴都用鐵絲綁上,可憐巴巴的看著路人,架子上,吊著一條剝皮的狗身,地上污水橫流,鋪子里人滿為患,大招牌上標著“活狗現殺”的字樣。

  “真殘忍,就沒人管么。”馬凌轉過身去,不去看籠子里的狗。

  “這世道,人都活不下去了,誰有空管狗。”劉漢東低頭吃米線。

  吃完飯,劉漢東結賬,媽媽給他的三百塊錢付了看守所的伙食費,身上就剩下幾十塊錢了,兩碗米線加牛肉一共花了二十五塊錢,口袋里僅剩下兩三張零鈔和硬幣。

  馬凌戴上頭盔,踏上摩托道:“我該走了,握個手。”

  劉漢東伸出手,和馬凌握了握。

  馬凌啟動了摩托車,絕塵而去,留下一串銀鈴般的笑聲:“留著吃飯,別餓死你了。”

  劉漢東掌心里是一張疊成小方塊的五十元鈔票,還帶著馬凌的體溫。

  除了母親,馬凌是第一個給自己錢花的女人。

  回到108號,正上樓呢,朱小強忽然竄了出來,神神秘秘道:“東哥,你回來了,告訴你一件事。”

  “啥事?”

  朱小強四下看看,低聲道:“三樓的住戶,是做雞的。”

  劉漢東道:“什么?”

  “昨晚上帶了男的回來,折騰了小半夜,弄得我沒睡好。”朱小強道。

  “哦,你晚上不是打游戲不睡覺的么?”劉漢東繼續往上走。

  “你不知道,那聲音攪得人睡不著,哼哼唧唧的別提多……”朱小強表情很夸張,一副痛不欲生的架勢。

  “你和我說這個干嘛?想讓我告訴房東,趕她們走?”劉漢東問道。

  “我倒不是那個意思,東哥你和她們關系好,能不能讓她們下回小聲點。”

  “我和她們可沒啥關系。”劉漢東趕緊撇清,這話要是讓馬凌聽見可說不清楚。

  朱小強奇道:“那她們打聽你好幾次了,問你上哪兒去了,對了,東哥你這半個月怎么沒來住?”

  劉漢東道:“被公安局拘留了。”然后留下張大嘴巴的朱小強,上樓去了。

  坐在床板上,劉漢東將身上可憐巴巴幾張鈔票拿出來數一數,一共是五十八塊四毛,吃飯都成問題,眼下當務之急是找個工作,自己會修車會開車,買份報紙看看招聘信息應該有幫助。

  走到樓下,忽然注意到院子里停著王志剛的殘疾人車,前風擋玻璃碎了,油箱癟了,輪胎歪了,又想到街上沒見張大姐的攤子,心道不好,王大哥出事了。

  正要找包租婆打聽,張大姐拎著飯盒苦著臉進來了,見到劉漢東跟見了親人似的,絮絮叨叨訴起苦來,原來王志剛前些天喝酒開車撞上了大樹,車毀人傷,現在躺醫院里呢,光住院費就成千上萬,還拖累張大姐每天送飯照顧,生意都沒得做,孩子也送回了鄉下。

  “這日子咋過啊。”張大姐眼淚啪啪的。

  劉漢東靈機一動:“大姐,反正車也毀了,不如我幫你修修,修好了我幫大哥跑生意,錢咱們對分,油錢算我的。”

  張大姐眼睛一亮,一拍巴掌道:“大兄弟,中!”

  劉漢東推著撞壞的殘疾人車先到了鐵渣街南頭的修車鋪,這里有間破屋,門口堆著打氣筒、水盆、電焊機、廢舊蓄電池等,一個粗壯的漢子正蹲在倒放的自行車旁,用挫刀磨著內胎,嘴上叼著一支紅梅,煙灰老長也不掉,一塊木板上寫著兩個字:車修。

  “師傅,殘的能修么?”劉漢東問道。

  漢子抬頭瞇眼看了看,道:“推里邊來,別管什么樣的摩托車電動車自行車,只要不是四個輪的,我陳八尺就能修。”

  說是殘疾人車,其實就是一輛改裝過的錢江125摩托車,將雙輪摩托改成了正三輪還加了能遮風擋雨的車廂而已。

  劉漢東把車推到門口,掏出紅梅給陳八尺上了一支,道:“陳師傅,你這兒工具挺全的。”

  陳八尺將香煙夾在耳朵上,不屑道:“你也不訪一訪,這條街上還有第二家修車鋪么,全干不過我,都轉行了。”

  劉漢東道:“陳師傅,我手頭有點緊,急等著修好車跑生意,您看這樣成不,我不勞您大駕,我借你的工具自己修,回頭掙了錢,我再還你。”

  陳八尺停下手頭的活兒,狐疑的看看劉漢東,再看看這輛車,道:“這不是王瘸子的車么?”

  劉漢東道:“對,我是他鄰居,替他跑兩天。”

  陳八尺道:“都一條街上的,談錢就外了,工具你隨便用。”

  劉漢東大喜,立刻開始維修這輛三輪摩托,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陳八尺看著他有條不紊的矯正著車輪輻條,不禁贊道:“伙計,手藝不錯啊。”

  “一般一般,陳師傅,電焊借用用。”

  “行,電焊你也會啊。”

  “瞎玩。”

  用了一個下午的時間,劉漢東就將三輪摩托弄的煥然一新,發動機部件拆開了清洗了一遍,換了新濾芯和機油,輪胎充足了氣,輻條用棉紗擦得锃亮,連座位上的破損都用萬能膠粘好了。

  “謝了,陳師傅。”劉漢東跨上摩托,迎著晚霞開始了自己的殘的哥生涯。

  “慢點。”陳八尺叼著煙揮手道別,“得空來玩。”

  劉漢東的運氣不錯,還沒開出五十米就遇到生意了,一個人從路邊五金加工廠里急匆匆出來,面色蒼白,捧著自己的右手,血還在向下滴。

  “師傅,去部隊醫院,快。”那人攔下殘的,爬上車廂。

  “怎么了?”劉漢東問了一聲。

  “手指頭讓機器鋸斷了,師傅麻煩你快點。”那人聲音低沉的很。

  “坐穩了!”劉漢東一擰油門,三輪摩托轟的一聲竄了出去。

  部隊醫院位于蘊山另一側,斷肢再植術在省內名列前茅,現在真是下班時間,道路無比擁堵,最便捷的途徑是走盤山公路,九曲十八彎的盤山道只能容納兩輛車并排,還是國民黨時期陳子錕修的公路,如今已經處于半廢棄狀態。

  蘊山腳下,盤山公路的起點,十余輛摩托車正在集合,引擎轟鳴此起彼伏,車手們都穿著顏色鮮艷的專業賽車服,頭戴全封閉頭盔,這是一次非正式的比賽,車輛繁雜,有越野賽車,也有公路賽車和哈雷摩托,排量從125到1800都有,排量最大的甚至比一般轎車都大。

  一個穿吊帶的女孩子拿著白手帕站在路邊,她是發令員,當白手帕揮下,這些戰車就會呼嘯而出,賽車手們跨在愛車上,一個個將面罩蓋上,彼此打量著,然后將目光定格在白手帕上。

  忽然,一陣刺耳的馬達轟鳴聲傳來,眾人不約而同的轉頭,只見一輛三輪殘的嗖的一聲從他們眼前飛過,還能看見車廂上貼著的治療白癜風和陽痿早泄的小廣告。

  大家全都傻了眼,這時候白手帕落下,眾人急忙開動摩托,十余輛車跟在殘的后面緊追不舍。

  蘊山盤山道之所以被賽車俱樂部選為賽道,就是因為難度太大,不但道路九曲十八彎,而且年久失修,不像普通公路那樣平坦,現在又是六點多鐘天說黑不黑說亮不亮,視野最差的時間段,在這樣的條件下,講究的不是車輛的性能、排量,而是車手的技術與經驗,當然最重要的還是膽量。

  蘊山上樹木繁茂,倒影投射在公路上光怪陸離,風吹葉動沙沙作響,本該是寂靜的林間美景,卻被十幾輛飛馳而過的大排量摩托車打破了寧靜,車手們使盡渾身解數,卻怎么也追不上前面那輛殘的。

  若是在平坦筆直的道路上,這些大排量一擰油門就能攆上去,可是蘊山盤山路急轉彎角度非常刁鉆,稍有不慎就會掉下山谷車毀人亡,這些車手只是業余選手,來找刺激的,而不是玩命的,所以每到轉彎不得不減速慢行,而前面那輛鬼魅一樣的殘的,彎道不但不減速,還他媽加速,一個后輪懸空開過去,居然不翻車!

  盤山路不長,總長度不超過五公里,摩托車們開到盡頭的時候,早不見了那輛殘的蹤影,天邊只有血紅的殘陽,大家摘下頭盔,互相對視,眼中盡是不解與憤怒。

  這不科學啊!

  由于這輛神秘殘的車廂是惡俗的農村火紅,所以被俱樂部車手們命名為“烈火戰車。”此后的每一個傍晚,他們都會在這里守候,等待烈火戰車的出現,可是卻一直沒有等到。

  劉漢東在最快的時間內將斷指傷員送到了部隊醫院,并且忙前忙后幫著掛號交費,卻忘了要車錢,直到傷員被推進了手術室,他才開著三輪摩托離開,路上順便又拉了個活兒。

  說來這趟生意有點意思,劉漢東看到路邊停著一輛黑色寶馬760,司機打扮的人居然將一輛破爛不堪的自行車往后備箱里放,衣著考究的老板親自拉開車門,將一個打扮寒酸的白頭發老頭送進了車里,然后招手攔下了劉漢東的殘的。

  “尚風尚水。”老板說道,劉漢東瞥了一眼,這個中年人西褲挺括,皮鞋锃亮,身上有一種讓人說不出的親切感。

  “師傅,活兒好干么?”中年人坐在車廂里搭訕道。

  “我第一天開這個,還沒開胡呢。”劉漢東道。

  “呵呵,那我今天還挺走運的。”中年人道,“這條路整天修理,出租車都不愿意跑,你們開摩的的,經常到這兒兜一兜,生意應該不錯。”

  “謝了。”劉漢東道,這會兒不趕時間,他開的不緊不慢,將中年人送到了溫泉鎮尚風尚水別墅區大門口。

  離大門還有很遠,門崗就沖了出來嚷道:“殘的不許進入。”看見乘客之后忽然變得態度恭謹:“對不起,對不起。”又沖劉漢東道:“進去吧。”

  “沒多遠了,我走兩步吧。”中年乘客下了車,一掏口袋:“不好意思,錢包落在車里了。”

  “沒事,下回再給。”劉漢東知道對方不會刻意訛自己這點路費,點點頭,駕著摩托車離去了。

  夜風拂面,劉漢東有些沮喪,忙和了一晚上,一分錢沒賺到還倒貼不少汽油錢。

  有些內急,他停下車走下路基,解開褲子準備放水,忽然察覺有一雙眼睛盯著自己,趕緊提起褲子撥開草叢走過去,亂草叢中趴著一條大狗,毛色污濁,嘴上的鐵絲都勒進了肉里,身上多處血淋淋的傷口,顯然是走不動了,大狗抬頭看著劉漢東,眼神里充滿乞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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