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三天了,劉振強仍然沒有來找自己,金蘭有些沉不住氣了。
人真的是奇怪的動物,以前不中意劉振強的時候,對方怎么討好都沒有感覺,甚至有些厭煩,現在真的打算和對方好好相處了,這心也就跟著亂了。
她想讓自己不去想這事兒,想告訴自己,找個比劉振強好的太容易了,就憑對方這態度,也不應該再搭理他。
可是,過一會兒,她又會再次推翻自己,以至于她都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愛上劉振強了。
幾番琢磨之后,她確定,在她決定和對方在一起的時候,在她以為只是不得已的選擇的時候,其實已經摻雜上了感情。
想想也是,從來沒有一個男人這么多年對自己一往情深,哪怕發達以后,心心念念的仍然是自己,就憑這點兒,在她選擇和對方在一起的時候,就代表著她已經動心了。
可這死東西,明明答應她三天解決問題的,結果呢?
看一眼墻上的掛鐘,下午六點半,猶豫一會兒,金蘭抓起包包往外走。
“要吃飯了,你去哪?”郭采萍端著一盤菜從廚房出來,眉頭緊緊皺著,“別告訴我你是要去找劉振強。”
“是,就是找她。”金蘭坦然的承認,“媽,我說了,我暫時的選擇是他,如果您找不到更合適的,就不要阻止我 “你這孩子,再等等……”
“再等等?”金蘭眉頭挑挑。“媽,我能等得起嗎?我多大了您不知道嗎?我的女同學中,就剩我自己是單身了!”
“可是……”
“沒有可是!”金蘭態度堅決的盯著郭采萍,“媽。我已經決定了,就是他了,除非,您在三天內給我找一個更好的,要不,我馬上和他領證,被人指指點點的日子,我是真的過夠了!”
“你……”郭采萍氣得看向坐椅子上看報紙的丈夫,“女兒又不是我自己的,你就不能操操心?整天抱著份報紙看看看。你能看出點什么來?
別人嫁個丈夫是為了過好日子的,我呢?自從嫁給你,就沒少操過心,家里的大事兒小事兒,離了我就不行。你說我找了你是干什么的?”
金父放下報紙,無奈的笑著:“好好好,都是我的錯,可是,孩子的事兒不一向都是你說了算嘛,我想摻言也摻不進去呀?”
“蘭蘭,你看看。你看看,這就是找個沒本事男人的后果,什么事兒都不管,什么事兒都要你自己操心,讓媽說,那個劉振強比你爸也強不了多少。聽媽的……”
“媽!”金蘭打斷郭采萍,“我話說的那么明白了,您能不能別再這樣?而且我爸挺好的,什么事兒都讓著您,要是沒有爸。咱們家怎么能住上這樣的大房子?”
郭采萍撇了撇嘴:“他們廠的工人住的房子就是比別的廠的工人住的房子大,又不是你爸的本事,你別給他臉上貼金了。”
“媽,話不能這樣說,如果不是爸技術過硬,被秦廠長拉到玻璃廠,咱們能住上這樣的大房子嗎?”金蘭看向父親金濤,“爸,對不起,我不爭氣總是讓媽沒處撒氣拿您當靶子,您別和她一般見識。”
“你……”郭采萍氣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她覺得自己處處為女兒著想,女兒卻不理解她,如此想著,就坐在桌旁嚶嚶哭起來。
金蘭頭大的看著母親,她心里已經很難受很亂了,老媽還一個勁兒的和她鬧騰,這樣的日子,她可真的是熬夠了!
嘆口氣,金蘭轉身出了門,咣的一聲把門彈回去。
“你看你看……”郭采萍手抖抖的指著門口向丈夫控訴,“我生她養她,處處為她著想,她就是這樣回報我的,都是你這個做父親的沒用,才讓我過這樣的日子!”
“是是是,都是我不好,讓你們娘倆受委屈了。”金濤是個好脾氣的,趕緊上前安慰妻子,“你也別太生氣了,孩子也是心里難受。
你想想啊,她能不想著找個好婆家?而且,她打小就心氣兒高,現在這樣選你以為她心里就高興了?不過,真說起來,振強那孩子也算是條件不錯了。
才三十來歲,就已經是副縣長了,這以后發展到哪個地步,還真是沒法兒說的事,是,他讓家庭拖累了,可是這更說明他有出息,是不是?”
“道理我明白,可是咱們女兒這么優秀,我又一直說了,要給她找個家境好的,要是和劉振強在一起了,還不得被別人笑話死?”
“你看,這就是你的不對了吧,是女兒的幸福重要還是你的面子重要?”金父輕撫著妻子的后背,“咱女兒不傻,相信她,好不好?”
“她不傻,可是你傻……”郭彩萍瞪一眼丈夫,“當年我怎么就選中你了?要不然,我現在肯定過的不比林艷秋差。”
“是是是,都是我拖累了你……”
“你能不能別這么窩囊 !”郭彩萍忽的站起來,一臉怒氣的盯著丈夫,“我都這樣說你了,你還和個鼻清似的,一點兒火性都沒有,我說,你到底是不是男人?!”
金濤臉上的笑容一點點凝固住,半晌,嘆口氣:“郭彩萍,因為你是我的妻子,所以,我才什么都讓著你,難道,我和你爭和你吵就是男人了?你確定,你想要的是那樣的男人?”
郭彩萍臉色微僵,卻忍不住繼續嘴硬:“是,我寧愿要個和我爭和我吵的男人,也不愿意要你這種一棍子悶不出個屁來的窩囊廢,我算是看明白了,你和你爹,根本就是一樣的,當初我真是瞎了眼了。”
“我讓著你,是因為我覺得你是我最親近的人。但不代表著,你可以侮辱我的家人,郭彩萍,我以前就說過。你怎么欺負我都行,但是,絕對不可以對我的父母不敬!”
郭彩萍有些后悔剛才的沖動,但是,話說出來了,她又不想認輸,就冷哼一聲:“我說的不是實話嗎?如果你父親能抓住機會,你們家會是現在這樣的情況嗎?一窩子的窩囊廢!”
金濤氣得唇發抖:“你再說一遍!”
“你們金家,一窩子的窩囊廢!”郭彩萍一字一頓的道。
“郭彩萍,我金濤可以忍著你讓著你。卻絕對不可以讓你侮辱我的家人,這是我的底線,所以,我們的日子過到頭了。”金濤起身,淡淡的看著她。“你好自為之吧。”
“你有膽走出這個家門,就別再回來。”
“放心,我不會再回來的。”金濤說完,進臥室,收拾一個提包,提到郭彩萍面前,“你看一下吧。都是我自己的換洗衣服。”
郭彩萍斜睨他一眼:“想走就走,別耍這種心眼兒,我不會留你的。”
“我沒打算讓你留我,我只是不希望以后再被你冤枉……”金濤邊說邊把提包里的衣服一件件拿出來,又把提包的各個小兜拉鏈拉開讓郭彩萍看,然后。再一件件收回去,頭也不回的離開。
愣了老半天,郭彩萍才回過神來,“就真的走了?”她一臉的不可置信,自結婚以來。丈夫就沒和她紅過臉,這是她們第一次吵架,剛才她也就是說氣話而已,卻沒想到她眼里的那個窩囊廢竟然真的就這么離開了?!
“哼,以為我會喊你回來?做夢!”郭彩萍又嘀咕一句,“我就看看你,怎么著有臉回來!”
她斷定,金濤只是在裝樣子,嚇唬她,就篤定的坐到桌邊一個人吃晚飯。
她以為,不出半個小時,金濤肯定乖乖的回來,然而,一個小時過去,她死死盯著的房門仍然沒有拉開。
二個小時以后,她沉不住氣了,索性穿了衣服,拿起手電筒下了樓。
“郭醫生,去哪兒?”遇到上樓的鄰居,對方禮貌的打招呼。
“吃的太飽了,下去溜達溜達。”郭彩萍笑著回應對方,“你這是剛下班回來?”
“是啊,我們這工作辛苦,哪像郭大夫您比?”女人笑著順口問一句,“金老師今天怎么沒陪著您一起下樓?”
平時郭彩萍下樓溜達,都是金濤陪著一起的。
“他呀,有點事兒,就我自己去溜達了,而且……”郭彩萍有些夸張的擺擺手,“有個人跟著煩,我還是喜歡自己一個人溜達,自在。”
“郭大夫,您這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了,我家那位,生拉活扯都不待陪著我出門的,好像和我一起多丟人似的,哎 “各有各的好,哎……”郭彩萍說著繼續往下走,“不耽誤你回家吃晚飯了,改天有時間了再聊。”
“好的,郭大夫再見。”女人禮貌的道聲別,抬腳往上走。
郭彩萍在院子里溜達了好幾圈兒,也沒發現金濤的身影,沒辦法,她又往院外溜達了一會兒,仍然沒看到那熟悉的身影,她的心里就真的慌起來。
自結婚到現在,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兒,以前,不管她鬧的多厲害,金濤都會忍著,難道,這次他是玩真的?
哼,不慣他的毛病,以為這樣鬧了,她就服軟?
不可能!
一輩子了,都是他聽她的,不可能現在了,換門風!走就走吧,她倒要看看,他怎么低三下四的,她才會讓他進門兒!
如此想著,郭彩萍又挺直腰桿回了家,順手拿起桌邊的一本醫學書,卻是半天都沒看進一個字去,既在擔心女兒,又在擔心自己……
“嘎吱!”
房門推開,郭采萍驚喜的抬頭,看到的卻是女兒的一雙紅腫的眼睛,“怎么了?”她趕緊迎直去,抓住女兒雙手的同時,眉頭皺起來,“這么涼?劉振強就是這樣照顧你的?我就說吧,這樣的男人不靠譜,你就不能選他,快坐下,媽去給你灌個熱瓶子。”
任由母親把自己推倒在椅子上坐好。金蘭神色還是木呆呆的。
郭采萍用鹽水瓶灌滿了熱水,又拿個厚包巾包起來,才遞給女兒,可對方的雙手連半點反應都沒有。沒辦法,她只好自己抱著瓶子給女兒暖手,“蘭蘭,你別嚇唬媽,到底怎么了?”
“哎!”老半天,金蘭嘆口氣,看向郭采萍,“如您的意,我和劉振強分手了。”
“分了?”郭采萍一愣,隨之松一口氣。“分了好,媽就說嘛,他不合適,這不,才幾天你就發現了吧?蘭蘭。你現在是不是也覺得媽看人準了?”
“你看的是挺準的,不過,不是我要和他分,是他要和我分的……”金蘭凄然的笑,“我金蘭竟然要讓他挑挑揀揀了,媽,你現在滿意了?”
“什么?”郭采萍瞬間眼睛瞪的圓圓的。“你說分手是他提出來的?”
“是的,我去他家找他,他見了我,并且向我介紹了他的妻子,一個懷孕將近八個月的女人。”金蘭嘆口氣,“就是您知道的那個農村姑娘。”
“他腦子沒問題吧?”
“他腦子當然沒問題。那個女人可以讓他保住工人的身份,和我在一起,他就會變的什么都沒有,如果您是他,您會怎么選?”
“什……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他的縣長被擼了,他現在只是一名普通工人,而這一切,都是因為他要和我在一起,媽,你說,我應該高興還是應該傷心?”
“……”信息量太大,郭采萍不知道說什么好,半晌,才道,“那不就是個農村女人嗎,他不是有靠山嗎嘛,怎么會是這樣的結果?”
“因為那個女人的表妹,是周家老三周蜜康的妻子。”
“什么?”郭采萍一驚,松了手,瓶子便滴落在地,迅速炸開,滿地的玻璃片兒和水漬,和娘倆的惡劣心情形成正比。
好在水已經不是特別燙,又包了毛巾,并沒傷到人 收拾好了一切,郭采萍坐到女兒身邊,半天沒說話。
如果知道那農村女人是這樣的身份,她說什么,也不會讓女兒和劉振強接觸,現在,她滿腦子都是后悔,后悔自己的不夠堅決。
金蘭卻恰恰和她相反,她想的是,早知道劉振強會因為她落得這一步,她就應該早一些和劉振強好,搶在那個農村女人的前面和劉振強好,那么,今天的一切就不會發生了。
哪怕到了這一步,劉振強不得不做這樣的選擇,她仍是一丁點兒都不恨對方,相反,原本僅有的一點點感情,在這一刻,竟然無限放大了。
她自己是個利益至上的人,所以,她理解對方的做法,同時,又為自己曾經的執著不值,在這會兒,她甚至覺得,她大概不會找到比劉振強更好的男人。
至少,沒有一個男人會像劉振強待她那么好。
果然,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嗎?現在的她,就是在各種美化劉振強。
“你爸走了,說要和我離婚……”郭采萍突然吶吶的道。
“什么?”金蘭一臉不可置信的看著郭采萍,“媽,您不是逗我玩吧?”
“這種事兒,我會逗你玩?”郭采萍苦笑,“你走以后,你爸也走了,當時氣頭上,我說了幾句不中聽的,他說要和我離婚,我沒當回事兒,沒想到,他還真走了。
到現在都沒回來,大概這次是真生氣了,當然,離婚是不至于,蘭蘭,你別去找他,我要看看,他到時候怎么腆著臉自己回來。”
“媽……”猶豫一下,金蘭一臉擔心的道,“如果他不回來的?”
“你覺得可能嗎?”
琢磨一會兒,金蘭搖搖頭:“不可能,爸對媽那么好,是不可能的,對了媽,你到底說了什么話,把爸氣成這個樣子?”
“我就是說他窩囊。”
“就這句話?”金蘭一臉的納悶,“您經常這樣說爸,可他都沒怎么生氣啊,今天怎么會氣成這個樣子?”
“我……”猶豫一下,郭采萍實話實說,“我說了他和你爺爺一樣,都是那么窩囊。”
“媽,你……”金蘭皺眉看著老媽,“爸最介意的是什么您又不是不知道。他性格那么好的人,能因為別人說爺爺奶奶一句壞話就把人給揍了,您竟然還這樣說,您這不是故意的惹他生氣嗎?
媽。不是我說你的,像爸這么疼老婆的,沒幾個,您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哎,我現在去爺爺家看看吧。”
“不準去……”郭采萍一把拉住女兒,“不給他慣這個脾氣,他要是真敢離婚,我就和他離。”
“媽,您確定這樣不會后悔?”
“我確定。”郭采萍說完又補一句。“我確定他不敢離婚,不信,咱走著看。”
“好吧。”金蘭嘆口氣,“那就等一天,如果爸明天不過來。媽,這事兒就真的嚴重了,越是像爸這種老實人,越不好觸碰底線,您呀……哎!”
“你把他的膽兒想的太大了,行了,別想了。洗洗睡吧,劉振強那邊不行了也不是什么壞事兒,就他現在的條件來說,你閉著眼都能找個比他強的。
還有,你也別覺得這事兒是你的責任,是他一直在找你。又不是你去招惹他的,而且,你不介意他以前的那些行為,已經夠大度了 。反正在媽這里,他是永遠過不了關的。”
金蘭嘆口氣。起身回了自己房間。
她想睡覺,眼前卻總是閃現著劉振強和趙啟艷站在一起的樣子。
說實話,以前她從來不覺得對方對她有多重要,可是今天,看到他扶著有身孕的女人站著的時候,她突然發現,她那么盼著結婚,那么盼著有一個男人,也那樣呵護她。
哪怕,劉振強當著那女人的面兒和她說,他的妻子有身孕了,沒法兒和她在一起了,但她,一點都不怪他。
在那女人把所有的一切告訴了她之后,她就更不怪他了。
只是,她也無法怪那個女人。
最起碼,他們在一起的時候,她還沒有出現。
只能說,造化弄人,以前她一直堅持的東西,在今天看來,似乎都是微不足道的。
一夜無眠。
天朦朦亮,她索性起身出了房間,打算做早餐,卻發現,嘴硬的讓她不要管父親的母親,仍然坐在廳里。
“媽,你沒睡?”
“噢,我剛起來。”郭采萍掩飾的抹了抹眼角,“想做早飯,抽筋了,就在這兒坐會,年紀大了就這樣,各種毛病就出來了。”
“我做早飯吧。”金蘭也不揭穿她,自顧自去了廚房,她看得出來,母親心里特別不好受,女人啊,總是這樣嘴硬心軟,口是心非。
做完早飯,催著母親去了醫院,她就迅速去爺爺奶奶家。
金老爺子金老太太住在離她家兩站地的地方,她索性走著去的。
推開門的時候,爺爺奶奶正在吃早飯,看到她,一臉的意外:“蘭蘭,吃早飯了嗎?”老太太邊說邊起身為她盛粥。
“我吃過了,就是想你們了。”金蘭坐扶著老太太坐回去,她留意了一下桌上,沒有多一副碗筷,那也就是說,她爸昨晚沒回爺爺奶奶家。
勉強坐了半個小時,金蘭就趕緊告辭了,父親這次的表現太失常,她是真擔心了,萬一父親是來真的,那……她不敢想下去。
只一夜沒見,父親明顯蒼老了。
金蘭在玻璃廠的技術室見到了父親,對方正在做實驗,從側面看著父親斑白的發鬢,她的心酸酸的。
這些年,她和母親都活在她們自己的世界里,似乎,從來沒關心過父親,什么時候,父親頭發都白了一半多了?
“蘭蘭……”實驗完成后,金濤才看到女兒,便吩咐助手幾句,向女兒走來,“吃早飯了嗎?”
“爸,您吃早飯了嗎?”看著父親眸中的紅血絲,金蘭一臉的心疼,“昨晚沒睡?”
“沒有。”金濤沖女兒笑笑,“看你眼睛腫成這個樣子,是不是和振強鬧矛盾了?要不就是你媽訓你了?”
“爸,下了班回家,好不好?”金蘭沒有回答父親,而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最近廠子里比較忙,我就先不回去了,你好好照顧你媽媽。”
父親說這話,就是明確的拒絕了,金蘭咬咬唇:“爸,媽也一晚上沒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