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謙終于及時攔住了狂性大發的隊伍,自己帶程二虎的什斷后,將隊伍安全撤回至天門,官軍遺失的武器彈藥大部收集了回來。清點了傷亡,出擊的部隊付出了近二十人的傷亡,其中多半是傷者。魯山的一小隊傷亡較重,死了七個,重傷五個。但官軍遺棄在天門至樓子一帶的尸體至少超過了五十具。無論如何這是一次漂亮的戰術反擊,超出了龍謙的預想。
龍謙檢查了左臂,并未受傷,血都是沾了敵人的。凝神細聽,咄咄寨方向的槍聲已經止歇了,心里還是擔心另一個戰場,但沒必要跟眼前剛打贏這仗的人說。
對冷靜下來的部下鼓動道,“弟兄們,打得好!估計今晚官軍不敢再進攻了,他們吃了大虧,要去舔傷口了。二虎帶你的人留下監視官軍,繳獲的彈藥給你們多留一些,注意他們的冷炮,但不要出擊。明白嗎?”看到程二虎使勁點頭,“那好,其余人都跟我回咄咄寨。二虎,等會接到我的命令,立即帶人撤回咄咄寨,這兒沒用了。”
龍謙站起身,大概起身急了,覺得有些頭暈。剛才的一戰付出了全部的體力,現在真切地感到發虛。混亂的肉搏戰是最兇殘的,就算你是武功高手也防得住不知從哪里刺來的刺刀。幸虧官軍支持不住后退了,否則等他們的后續部隊增援上來,潰散的就是自己。
但是,龍謙知道,此戰活下來的兵士們戰斗力當提升數個檔次。士兵們在殘酷的肉搏戰中見了血,對于死亡的認識就不同常人了。
“隊長,你沒事吧?”江云看龍謙的身體有些搖晃。
“沒事,”龍謙推開江云,拿過江云手里的步槍當拐杖拄著,“二虎,最多半個時辰,我就會派江云來,萬一官軍摸上來,你怎么辦?”龍謙覺得官軍不會摸營,但誰知道呢?
“你要將隊伍埋伏在這里,那邊你帶一個人蹲著就是。馬上就黑了,如果他們上來,你不要開槍,退回到這道山坡后,他們向光明寺,不要管,悄悄地摸回咄咄寨,如果他們往這邊來,你就得打了。”
“懂了,隊長,你,你放,放心。我不會放,放他們過去的!”
程二虎是龍謙放心的人,拍拍二虎的肩膀,龍謙帶人消失在暮色里。
走到半路,遇到王明遠、宋晉國和封國柱派過來匯報戰況的人,結果讓龍謙放了心。由于及時發現迂回過來正在攀越峭壁的官軍,一陣排槍打死了兩個,其余的便退下去了。封國柱的小隊在咄咄寨西面仔細搜索過,只有一處可以爬上來,其余都是難以攀越的絕壁,一直守到官軍完全退下去看不見了為止,現在還有一個什的兄弟留在那里監視著。
“好,做的好。明遠,晉國,你們準備的怎么樣了?”
王明遠和宋晉國齊聲回答,已經準備妥當,飯菜也燒好了,只等隊長的命令了。
“傷號呢?”龍謙最不放心的就是傷號,對于撤退的路線,他心里已有了計較。
“一共二十七人,哦,不包括剛才負傷的兄弟,”王明遠低聲道,“菜窖倒是收拾出來可以隱藏,不注意真看不出來,就是傷號們有些害怕。”
“嗯,我去跟他們說說。走,趕緊讓弟兄們吃飯吧。下面還要趕夜路呢。”
回到咄咄寨,接過江云遞過的粗瓷黑碗喝了一碗涼開水,龍謙讓宋晉國帶他去了傷兵們的集中地。
重傷不能行走的不止是八隊的,還有上午激戰負傷的六隊的。除掉傷兵,那幾個被八隊保下來的妓女也在。夜色已經籠罩山頭,幾支火把點著了,傷兵們都躺坐一堆,罵罵咧咧的,八隊的人看見龍謙過來都止住了罵聲,但六隊的不管那一套,還在那里叫罵著。
王明遠一定告訴了他們龍謙的決定。他們大概認為留下就是送死。
“弟兄們,我理解你們的心情,但是沒有辦法。因為我無法帶著你們趕山路,夜路。”龍謙對傷號們拱手,他開口后人們安靜了下來,“我們走上這條道的時候就面臨著流血,死亡。戰場上刀槍無眼,也怨不著誰。比起已經死在官軍屠刀下的兄弟,你們是幸運的,因為還有活下來的希望。比起后面還要死去的人,你們也是幸運的,至少被弟兄們做了盡可能周到的安排,給你們藏身的地方,給你們留下足夠的食品,還有照顧你們人。而即將跟我突圍去追趕大隊的兄弟們,一但負了重傷,要么被官軍俘虜,要么就是死。從這點講,你們真的比他們更幸運。弟兄們,我向你們承諾,一定盡快回來,只要我還活著。我龍謙對天發誓,如果拋棄你們,包括那七個可憐的女人,就讓官軍的槍子炮子打碎我的腦袋,讓我的尸體喂了野狗!”
在這個普遍迷信,相信冥冥中自有神靈的時代,這是很重的毒誓了,看著情緒逐漸穩定下來的傷兵們,龍謙繼續講,“官軍明早就會到這里了,我們撤退后會放火燒掉房子,造成全部撤走的假象。你們放心躲進菜窖里,少則三五日,多則七八日,我龍謙一定回山!”說到這里,龍謙心念一動,“晉國,你帶五個兄弟留下照顧他們,可以嗎?”龍謙轉身盯住宋晉國。
在八隊里,因為是老鄉,大家都知道宋晉國是龍謙的心腹,替龍謙管理著八隊的財產,也是龍謙個人的財產。因此,宋晉國雖是什長,在八隊的地位不次于三個小隊長。現在要宋晉國留下,那足以證明龍謙的誠意。
“好吧,既然隊長有令,我留下便是。”宋晉國慨然道。
“好樣的,好兄弟。”龍謙回身抱了下老宋,“你照顧他們進菜窖吧,馬上就要下雪了。”
“干嘛留下老宋送死?”王明遠低聲道。
“怎么是送死?你知道我們離開就能活?”龍謙嘆了口氣,“老宋體質弱,跟著我們不一定是好事啊。亂世豈有人生路,真他媽的!”龍謙憤憤地罵了一句,大步走開了。
“龍隊長請留步,”一個高亢的女聲傳來。龍謙停下了腳步,轉過身。
暗影里走來一個女人,中等身材,盤著長發,火把下看不清其面容,聽聲音不是很年輕了。
“俺叫孫娟。”女人又往前走了一步,撲通給龍謙跪下了,“龍隊長的救命之恩俺一輩子都記得,但是,請龍隊長發發慈悲,救人救到底,帶俺們走吧。”
“孫姑娘請起,”龍謙伸出手,又收回來,“非是我不帶你們,第一,傷號需要你們的幫助,第二,我們行軍打仗,一路艱辛。想來你的姊妹們多有裹過腳的,實在是不方便。孫姑娘,剛才我對傷號們說的話你都聽見了,只要我龍謙活著回山,你們就是我的姐妹,請回去吧,替我照顧好傷號,不要害怕,我料定官軍不會仔細搜山的。等官軍一走,你們就可以出來啦。但光明寺那邊不要輕易過去。總之,一切聽老宋的。”龍謙轉身而去,不再理會孫娟在背后的哭喊。
回到八隊的營房,兵士們都吃過了飯,江云已經給龍謙準備了飯菜,龍謙瞟了一眼放在桌子上的陶盆,是白菜燉肉和大餅子,山上曾養了豬,孫德旺讓農孟夫勞軍全宰了,八隊分到兩頭,這兩天倒是頓頓有肉。
龍謙卻沒有多少食欲,喝了一碗涼水,讓江云將幾個小隊長和什長都喊來,連同他正在安排傷號的后勤總管宋晉國。
“程二虎呢?”江云問。程二虎現在還在天門監視著敵軍。
“不要叫他了。”
等幾個小隊長進來,龍謙已經狼吞虎咽地消滅了那盆燉菜和三個大餅子,“大家說說看,我們往哪兒撤?”
寧時俊看了龍謙一眼,心道他倒是文縐縐的,說逃不就完了,還用個“撤”字,這幫大字不識一籮筐的粗漢曉得什么撤呀。
“能怎么辦?跟大隊去蒙陰唄,道熟,也好走。”六隊的小隊長馮侖道。
“不能去蒙陰。”王明遠慢吞吞地說,“我覺得去費縣那邊妥當。”
“為什么?”龍謙感興趣地問了一句。這種會議是八隊特有的,龍謙努力讓他的骨干們開動腦筋去思考而不是簡單的服從。他的獨特做法曾被批評過,軍中大事,將領要有決斷,不容底下人任意置喙。
封建軍隊搞的就是封建統治者的愚民那一套,但龍謙認為,理解的執行比起被動的執行,根本不在一個層次。
“官軍天一亮就會攻上來,他們一定會按向導所指,順著大道追下去。”王明遠說。
“那又怎么樣?一晚上咱們最少走出二十里,早將他們甩掉了。”封國柱支持馮侖的看法。
“時俊的意見呢?”龍謙轉頭看著八隊的秀才。
“我覺得明遠說的是,南邊要安全一些。”
“魯山?”龍謙再次點名。
“隊長一定有計較,我們聽隊長的。”魯山憨憨地說。
“一定要想問題,尤其是事關生死大事。老宋呢?”
“南面的路可不好走。何況還帶著東西。”宋晉國搓著手。
“除掉干糧和槍彈,其余都不帶。”龍謙站起來,“我們不往東,也不往南,而是往西!”他不管大家的一臉驚訝,“是的,官軍從西面來,我們就朝西面去。你們記住,越危險的地方實際上越安全。這叫出其不意。”
“西路怎么走?那里都是絕壁呀。”寧時俊吃驚道。
“上來或許難,但下去總是容易些。時俊,你記住,世上絕沒有兩全其美的事,如果想安全突圍。就需要冒點風險,以后你會記住,像這樣的風險根本算不得什么。”
宋晉國恍然,幾天前龍謙便讓他秘密收集繩索,并且親自檢查了繩索的質地,并且提出了他的特殊要求,原來龍謙早已想好了突圍的路線。
“那條路是有人走過的,雖然摔死過獵戶,但并不是絕路……”宋晉國說了聲,但龍謙已經決定他留下了,他又不能違反龍謙的命令,心下有些黯然。
“我們向西,不和大隊會合了?”魯山問。
“我懷疑東路有官軍的伏兵。如果曹錕連這個也想不到,他就白在武備學堂念書了。過了這一關,我們再說會合吧。”龍謙輕聲道,“不要對下面說,如果有人問,就說背后跟著官軍,跑不安穩的。”
“總將我們當替死鬼,跟他們會合有什么好處?以隊長的大才,咱們會過得比他們更好。我贊同隊長的。”寧時俊看著有些驚愕的魯山。意識到龍謙準備脫離孫德旺和劉豫才了,心里感到很興奮。
“就這樣,時間緊。你們分頭準備,多搞幾個火把,魯山你帶人去將東寨燒掉,從樓子方向是看不到的,不用擔心官軍發現。剛才的軍議內容嚴格保密,不準對下面透露!待會兒以明遠的小隊打頭,國柱的小隊斷后,魯山和六隊的人走中間,各人掌握好自己的兵,不準喧嘩,注意逃兵,敢溜號的一律格殺!不要手軟。”
王明遠等人自然堅決照辦,馮侖和葉延冰都表示堅決聽龍謙的號令。龍謙讓他們做好準備,半個時辰后開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