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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節變化五

  先不說王月蟬的沮喪和溫氏母女的驚恐,以及互相之間的埋怨。白魏的大老爺蕭觀魚的日子也很不好過。

  嚴格地講,三莊淪陷于蒙山軍,罪魁禍首正是白魏鎮。假如白魏鎮扛住蒙山軍的突襲,戰局將大不相同。客觀地講,是蕭觀魚連累了鄭經。當初鄭經力勸蕭觀魚花錢修葺寨墻,蕭觀魚硬是舍不得。他總以為響馬即使進犯,首當其沖就是鄭家莊。他的白魏鎮以及陳家崖不過是敲敲邊鼓而已。誰知道響馬第一箭便射向了白魏,采取了圍點打援的戰法,一夜之間就擊潰了三莊聯盟。

  鄭經好歹逃出去了,自己和陳超卻落入了匪手。開始蕭觀魚認為自己必死無疑了,他并不后悔下令完全聽命于自己的鄉兵投降,響馬燒莊是絕對不能接受的,投降自己會倒霉,不投降則全莊蒙禍。

  被囚禁于家中的蕭觀魚頗有些悲壯的味道。死就死吧,用刀或者給上一槍。只要不施以酷刑即可。傳說中響馬總有些毛骨悚然的酷刑,點天燈,活剮,剝皮抽腸什么的。另外,就是希望不要禍及自己的家人,但這又是奢望,響馬之所以是響馬,不能希望他們有人性。

  面對妻子的哭哭啼啼,蕭觀魚一嗓子便吼回去了,“老子還沒死哪,嚎喪干什么?”

  那晚的激戰,村里死傷了十幾個,具體是多少,他這個莊主兼鄉兵總指揮也搞不清楚。那晚實在是太亂了,糊里糊涂就被響馬翻墻殺了進來。蕭觀魚后悔的要死,早聽鄭經的忠告就好了,但世上本沒有后悔藥,所以,他現在只能等死。

  響馬打開莊子意味著什么?他完全清楚。他有一個待嫁的女兒,明年就出閣了,他還有一房算得上美貌的妾室,就算臉上抹了鍋底灰也遮不住俏媚的容顏。他的兩個兒子,一個娶妻了,另一個還沒成家,不管娶了老婆的,沒娶老婆的,都跟他住在一套院子里。哦,還有他從父親手里接過來的家業:上千畝好地,一套大宅子,還有一個生意很不錯的藥鋪子,全完了!

  財富的損失還在次要。大難臨頭,蕭觀魚方曉得,相對于財產,他更關心親人的安全。假如自己的女兒被糟蹋,兒子被抓走,自己活著還有什么意思?

  但響馬接下來的作為令他意外。他們第一沒有殺他,第二沒有抄他的家。只是將他軟禁起來,不準他走出自己的院落。他所擔心的事,其中最害怕的是動他的子女妻妾,一件也沒有發生。

  那些兵士們跟他想象中的響馬完全不一樣,那晚的激戰他沒有看清楚,天亮后是看清楚了,都穿著一模一樣的灰色軍裝,有的戴著帽子,有的沒戴,大部分都光著頭,只有少部分留著辮子。

  他們基本上不進住著女眷的內院。其軍紀之嚴,倒是令他大感意外。

  雖然不能出門,但白魏鎮及鄭、陳兩莊發生的事情陸續傳到了他的耳中,有一些是響馬駐扎于白魏的頭領,那個叫王明遠的年輕人告訴他的,另一些則是他家的車夫白長海帶回來的,白長海總被響馬喊去出車,消息靈通。他最關心的心腹白仲海,并沒有死掉,而是被響馬生擒了,好好地活著,跟那些繳出武器的鄉兵一樣。除了那晚戰死的,全莊再沒有死一個人。

  這個消息讓蕭觀魚感到高興。

  鄭家莊竟然如此的不經打!這讓蕭觀魚心里舒服了許多。而白長海給出的響馬人數的估計——總數不超過四百人,卻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他相信。

  那個王明遠就住在前院,就是車夫白長海所住的院子,倒是時不時進來跟他聊天,那是個五官端正,說話還算斯文的年輕人,看上去也就二十六七歲的樣子,他手下喊他連長,蕭觀魚并不懂連長是個什么樣的官。王連長不斷找他打聽一些事,鎮上的人口,鄉兵的數量,武器的多少,還有周圍的村莊……他都如實回答。

  為了爭取一個好的結果,他只能如實回答。

  幾天就熟悉了,蕭觀魚得著機會,問王明遠,“你們究竟要怎么辦?就這么關著我?”

  “我不是跟你講了嘛,耐心些。司令處理好鄭家莊的事,就會過這邊來的。”

  “那邊不是將鄭管家給殺了嗎?不是將鄭經的萬貫家財都分了嗎?”

  “是呀,我們離開蒙山到這邊,就是除暴安良呀。只要你平時做的不過分,以俺司令的為人,是不會為難你的!蕭莊主,你村里有個叫潘福林的,跟你有仇?”

  果然這小子找著報復的機會了!

  “你們不要聽他胡說八道。你可以到莊子里多打聽一些人,看看我蕭觀魚是不是那種魚肉鄉里的惡霸。潘福林欠我的租子,賴著不交,我便收回了他所租的三畝半地,那些租子,現在他還欠著……他還要怎樣?”

  “他要你像鄭家莊的管家一樣!”王明遠道,“幾擔租子,至于嗎?你不知道土地是莊稼人的命根子?你將地收回來,他怎么生活?”

  “老天爺呀!如果他是老實勤快的莊戶人,我怎么會收回地?你去村里打聽打聽,姓潘的就是一個賭棍,多大的家業也會讓他敗光的!”

  “行啦。現在白魏鎮是俺們說了算!潘福林想殺你,須得俺們司令點頭!只要俺們司令查明你跟鄭經不一樣,你就沒事。”王明遠冷冷道。

  在惶恐不安中等待,終于,輪到了他。王明遠說的司令找上門來,就在他的書房跟他談了大半宿。那是個很特別的人,身材高大威猛,和他的兵士們一樣穿著據說是從官軍倉庫搶來的灰色軍裝,沒留辮子,倒是留了一圈很特別的絡腮胡子——并不是如鄉下那些毛發重的家伙滿臉都是蓬松凌亂的胡子,而是從鬢角留下來,連上上唇,形成了一個好看的圓圈。

  長相是次要的,口音也不必論。蕭觀魚感到那位姓龍的響馬大首腦是個不一般的人,頭腦敏銳,見識卓絕,從朝廷大勢到山東局面,侃侃而談,毫無滯礙。蕭觀魚大部分時候在聽,他并不在意朝廷或者省里的消息,而是關注他的兵扎在三莊會干什么。發現他的想法很有條理,舉措也不是不能接受。比如,他稱贊陳超而貶低鄭經,雖未臧否自己,也知道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了。他講了他的所謂“政策”:三莊的鄉兵武裝必須徹底解除,任何形式的抵抗或者反抗都是不允許的,但蒙山軍將嚴守軍紀,絕不會發生搶劫、強奸、毆打百姓的事情。惡霸鄭經的土地和浮財將被沒收,但陳家崖的陳超先生將受到保護,他的錢糧土地都不會受到任何的侵犯。至于你,蕭莊主,我們認為,雖然你未像鄭經一樣欺凌鄉里,私設公堂,但你莊子里的百姓對你是有怨氣的!地租過高,藥鋪子也是暴利,都是鄉親,你這樣做于心能安?我不分你的地了,第一,原先欠你的租子銀子,全都免了!第二,地租降至陳超的水平;第三,自愿捐一筆銀子出來,你庫里的糧食如果吃不了,也拿出來救濟窮困吧。做到這一點,你的家人,家產,我都保你平安。

  蕭觀魚能反對嗎?他連聲答應,當時就表態原意捐出一半的家產勞軍。

  龍謙表示感謝,“這就好,以后我們就是一家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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