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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節張前村談判一

  軍機大臣、兵部尚書榮祿在這一天給南方的督撫們發去一封電報,口氣和觀點都令人萬分驚異,因為在這封電報里,榮祿是以徹底的反戰派面目出現的。

  榮祿先是譴責了朝廷攻殺使臣的“罪行”,說“兩國相戰,不罪使臣,自古皆然”,然后又斷言“以一弱國而抵十數強國,危亡立見”,講了朝廷走上這一步的無奈,斥責了滿清權貴除“慶邸”(指慶親王奕劻)外,大半成了拳匪了,“雖兩宮圣明在上,亦難扭眾”,最后提醒南方的督撫們,戰爭爆發,南方勢必受到危害,應早做準備。

  榮祿真是那個時候最令人難以捉摸的人。從這封電報可以斷定,榮祿對慈禧的忠心實際上很可疑。他又在腳踏兩只船了。而且,他對京畿戰事極度悲觀,將自己的余生寄托在了南方的督撫們身上。

  南方的大員,以劉坤一、張之洞及甫至兩廣的李鴻章為首。論風骨、見識和威望,當時的滿清朝廷,無人可比此三人。

  袁世凱還排不上號。

  電報是個好東西,比之前的快馬八百里加急要方便多了。在這之前,劉、張、李三位疆臣一直關注著京師的動靜,彼此商議著應對之策。

  至洪楊亂起,朝廷便呈現出內輕外重的格局。湘、淮兩系的大員因戰功占據了十八行省督撫寶座的大半,朝廷在戰時是無奈的,戰后自然猜忌的緊。曾國藩,中國這位近代軍閥的鼻祖,掂量輕重后,不顧下屬各種方式的勸進,決意與滿族朝廷合作到底,以裁撤湘軍換來了朝廷的放心,也得到了自己和子孫的富貴和安全。他這個頭帶的好,免除了十九世紀晚期中國可能出現的內戰。換來了曇花一現的所謂“同光中興”。表現在政局上就是朝廷的威權日重。

  劉坤一、李鴻章的資歷威望比不上曾國藩,張之洞就更差一些了。這三位疆臣在觀風色,其他的督撫自然不吭氣。但現在必須做出決定了。如果他們公開支持朝廷對萬國宣戰,那么。可以想見。無論是廣州還是江寧。都將受到聯軍海軍的打擊。中國的經濟重心早已南移,那么帶來的后果就是將數十年洋務運動積攢的一點家底子全部敗光。所以,三位疆臣函電交馳了一番。做出了一個令朝廷極為尷尬的決定,那就是“東南互保”!

  什么是東南互保?說簡單一些,就是局部中立。朝廷你要跟洋人打,那就打吧。但我們不跟著你干。領事館、教堂以及一切在東南諸省的洋人不僅不予攻擊,還要妥善保護。以此來換取局部的和平。

  一時間,朝廷有一種被自己人拋棄了的感覺。

  李鴻章明發天下的電報說的更有意思,他說朝廷的決定是“亂命”,亂命不從,不是造反,是不執行朝廷的錯誤決定。

  袁世凱一直關注著三位疆臣的態度。現在態度明確了,卻將他推在了一個極其尷尬的地位,他聽不聽朝廷的亂命?

  宣戰詔書上提到了山東,這是袁世凱最為頭疼的事,“近畿及山東等省,義兵同日不期而集者,不下數十萬人﹍﹍”大概起草詔書的大臣堅信袁世凱的勤王之師是一定會出現在京畿的。

  袁世凱可以出兵嗎?不,絕不。他是個最善于觀風使舵的人,他完全同意劉坤一等人的意見。而且,為了自己的前途,絕不能將自己幸苦打造的部隊投入必定大敗虧輸的戰場!

  袁世凱此刻已經判定,只要自己精兵在手,就算在勤王一事上得罪了朝廷,朝廷一也一樣拿自己沒辦法。但如果丟掉了這支軍隊,自己真的成了無足輕重的小人物了。

  “菊人兄,響應東南互保的倡議吧。我們不能跟著他們發瘋!”袁世凱終于做出了決定。

  “可是,這樣必定得罪朝廷。”徐世昌是贊同袁世凱的決定的,但又想到了另一層,以袁世凱的資歷威望,怎么能跟那三位疆臣相比呢?“慰亭,還要找個兩全其美的法子方好。”

  “那里有什么兩全其美?”

  “其實是有的。別忘了聘卿。”

  袁世凱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招降龍謙?”

  “正是。給他一個名義算不了什么,花上些銀子也不算什么,只要他肯以武衛右軍的名義出兵,一切都好談。”

  袁世凱以拳擊掌,“妙極!這一石二鳥之計,也就是大哥你能想得出來。真是妙之極矣!”

  徐世昌重新找出了王士珍寫來的信,“仆跟隨袁公久矣,自信袁公定當以北洋大局為重,接納龍謙所部……可遣要員赴鄭家莊,商談歸順事宜,龍謙當倒履相迎……”

  “慰亭,少川這一趟也不算白跑。至少確定龍謙確有歸降之意。你拿個章程,讓少川再去一趟吧。”

  “此事不宜久拖,越快越好。還是勞煩大哥親自走一趟吧。”袁世凱很快就下了決心,“大哥完全可以代表我。若是龍謙愿以武衛右軍的名義立即北上勤王,一切好談……”袁世凱越想越透徹,京師已經亂成了一鍋粥,即使龍謙有其他的心思,又能壞到哪里去?“大哥,招安的關鍵在于龍謙所部以武衛右軍的名義迅速離開沂州北上勤王,這條是一切的基礎。”

  “我曉得。”徐世昌對袁世凱拱拱手,“事不宜遲,我這就準備下,明日便動身南下。我倒要看看,這個龍謙是何等人物。”

  第二天,將細節細細考慮了幾遍的徐世昌只帶了唐紹儀和一隊親兵離開了濟南,一路向西,先到兗州,見過了曹錕后,給曹錕看了袁世凱的手令,很簡單,就是一句話,一切聽從徐世昌調遣,不得怠慢延誤。

  曹錕是知道徐世昌在袁世凱心目中的地位的,唐紹儀剛回去,沒兩天,徐世昌便出現在兗州,意味著什么,看似憨厚但心思玲瓏的曹錕猜了不離十,“大人有何吩咐?”

  “你立即準備一千五百人的軍裝,以及十萬兩白銀,運至鄒縣。”徐世昌一面喝茶,“還有,準備一批軍械,特別是子彈,盡可能的多。”

  曹錕假意不懂,“這是要打鄭家莊嗎?”

  徐世昌嘆了口氣,屏退左右,“仲珊,京師大亂,社稷危殆。朝廷調咱們勤王。十萬火急!”

  “勤王?萬萬不可。”曹錕雖在魯西南,京師的消息還在掌握的。

  “仲珊所言極是。”徐世昌欣慰道,“但權衡利弊,也不能得罪朝廷狠了,這趟要命的差事,須有人替我們去做!”

  曹錕恍然大悟,“大帥準備招降了﹍﹍”

  “正是!時間緊,一刻也耽誤不得。你留在兗州調遣一切,我這就去他們那里。接到我的手書,立即照辦。懂了嗎?”

  “那我的日子就難過了,弟兄們的餉銀也得挪出來。”

  “事急從權。你要識大體!好了,我這就去鄒縣。”徐世昌站起身來。

  徐世昌連飯都沒吃,便由曹錕派出的一個叫陳光遠的營官陪同,在一個騎兵隊的護送下,快馬沿著官道經兗州向鄒縣進發。

  鄒縣在官軍的控制之下,但已接近匪區了,市面尚算安穩。曹錕在鄒縣擺了一個整營以做防范。但自元莊之戰后,兩軍似有默契,不出張前莊,官軍也不出鄒縣。幾個月來,這一帶還算平和。

  自鄒縣向東,八十里而至張前,那就是控制的地盤了。一到鄒縣,徐世昌見著駐軍指揮官陳光遠,出示了袁世凱的手令,立命上飯,用過簡單的午飯,徐世昌命唐紹儀打前站,立即前往匪區聯系談判事宜,并且叮囑,一定要龍謙親自到張前來談。他半個時辰后便出發跟進。

  唐紹儀清楚厲害,二話沒說,便帶了從濟南來的一名隨從上馬而去。他剛走過這條路,熟的很,也不需要陳光遠派出向導。

  陳光遠是元莊戰后從濟南調至兗州的,曹錕的主力部隊馬建勛部已調沂州,充實那里的防御力量。對于今日的情況,陳光遠甚是不解,他也是武備學堂畢業的,又在袁世凱的隨營學校“充過電”,徐世昌算得上他的老師。

  “大人,咱們這么點人馬,去做什么?據我掌握的情報,賊軍大舉集結張前村,太危險了。”

  “咱們不是打仗,我是使者身份,危險什么?曹大人沒跟你講嗎?”徐世昌清楚陳光遠也算袁世凱的心腹部將,“局勢緊急,不能再跟打了,我奉大人之命來招降龍謙所部。”

  陳光遠吃了一驚。前幾日唐紹儀經過自己的防區前往匪區,他是清楚的,曹錕的解釋是為了促使王士珍的獲釋。現在看來,招降行動早就啟動了。

  以徐世昌的身份,不必要這樣吧,“大人,匪軍連敗我軍,驕橫的很,您這么著急,他那邊漫天要價怎么辦?”

  徐世昌解釋道,“不,就算他漫天要價,只要答應投誠出兵,一切的條件,袁慰亭都會滿足。”徐世昌勒住了馬,“秀峰(陳光遠字),就此別過吧,不要這么多人了,留下兩個帶路,免得他們生疑。”

  在一個岔路口,徐世昌帶了三名隨從,踏上了前往匪區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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