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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節圣旨到山東二

  “喔,三立也就罷了。吳念這小子升得到快!一下子就是旅長了。”在寧時俊宣布山東縱隊的軍官配備時,坐在周毅身后的馮侖低聲道。

  “閉嘴。”周毅轉頭喝道。

  坐在第一排的周毅心情復雜。寧時俊宣布調出第五鎮哪些部隊,巡防軍的編組方案都沒有聽得進去。因為這個結果他已經知道了。

  龍謙會留人加強山東部隊他已經想到了,之前他也被龍謙征求過意見。但他沒好意思說出自己想留山東駐守,一來估計龍謙不會讓他取代寧時俊,二來估計龍謙不會讓他留下。所以表示完全同意龍謙的安排。

  自彰德那個晚上被段芝貴拖著出去喝了次酒,鬼使神差地收下了段芝貴給的一萬兩銀子的銀票后,周毅有些后悔了。雖然段芝貴什么要求都沒提,就是要交個朋友。但一萬兩銀子背后的含義,周毅心知肚明。一萬兩銀子打動了他,讓他順手便接下了銀票。現在想起來確實有些見小了。

  一萬兩銀子能辦多少事?每次想起來,就有些心旌神搖的感覺。

  他媽的,做了就做了!當初跟著叔父轉戰中原時,簡直天不怕地不怕,搞到現在,也算功成名就了,反而畏首畏尾,簡直是活回去了。就算江云那個狗鼻子聞到氣味又當如何?段芝貴那里可沒有自己的任何證據,到時候給他來個死不認賬,能奈我何?想到這里,周毅放下心來,不再自己折騰自己了。

  但他還是忍不住去看坐在角落里的江云。那小子總是喜歡躲在陰暗的角落里窺伺,天生就是做狗的料。周毅知道,內部兩個人不能輕易惹,一個是執掌軍法處的曹敏忠,那小子總是一副六親不認的姿態,總想聞到些氣味去邀功請賞。雖然這些年軍法處很是處理了一些軍官。槍斃的也有了,但卻不太可怕,因為到了自己這一級,曹敏忠就有些無能為力了。可怕的是不聲不哈的江云,深得龍謙信任不說,這些年也不知布置了多少暗樁暗哨,很多匪夷所思的消息。都是那個長了一張娃娃臉的青年探聽到的。就像這次朝廷派出第五鎮,兵部的電文還沒到,龍謙就知道了,簡直可怕之至。那時他也在彰德,自己與段芝貴出去喝酒,會不會被他看到?

  起初的豪氣一閃即逝。換來的又是懊惱和悔恨了。周毅有時候挺佩服馮侖的,那小子有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勁頭,極少瞻前顧后,那種性格,自己便學不來。在蒙山寨時期與馮侖關系并不近,自己在三隊,馮侖和葉延冰在六隊蔡成禧的手下。僅是認識而已。倒是后來與馮侖成為了直接的上下級,關系才密切起來。馮侖私下違反軍紀的次數多啦,但他渾然不當回事——大不了把我擼了,我就不信了,司令真的一點舊情不講。

  想想也是。當初在蒙山寨,自己不過是一個步隊的隊官,手下管著百十號人,馮侖和葉延冰。以及王明遠、封國柱,都不過是管三十來號人的小隊長,現在都成了協統、標統級別高級軍官了。而蒙山寨突圍出去的二三百人,除了死了的,活下來的那個不是人五人六的?連當初被因”弓雖女干”女人被龍謙狠揍的馬面,幾經浮沉,現在都是封國柱手下的營長了。手下帶著七八百號兄弟,趕上當初叔父的威風了。昨日見到馬面整隊訓話,看到自己,很規矩地跑過來敬禮。自己還還玩笑說,還記不記得當初被司令揍?馬面有些不好意思,說了一句,也許就是那頓臭揍把俺帶上正途吧。

  正途……周毅咀嚼著著兩個字,在絕大多數軍官心中,跟著龍謙便是正途了。公允地講,蒙山寨的那點火種,正式在龍謙手里保存下來,一步步發展到了現在。也是昨天,自己對龍謙說,離開蒙山六七年了,再沒有回去過。啥時候叫了咱們那幫老兄弟再回趟蒙山,看看當初的寨子還在不在?光明寺塌了沒有?龍謙說,現在不行,將來,將來咱們一定回去。還要在山上立一塊碑,紀念的誕生地,碑上要刻下咱們一道起兵的所有老兄弟的名字,要后輩人永遠記住咱們……

  在周毅胡思亂想的寧時俊不知什么時候已經講完了,龍謙再次回到講臺前,“弟兄們,朝廷的欽差很快就來了。大家務必保持紀律,愛護我的形象。有關與朝廷交涉的事宜自有我來操辦,大家要做的就是切實掌握好部隊。這兩天我去了警衛營和十九標的一個營,了解了下底層官兵的心態,發現大家對于南下還是有顧慮的,有人問我,是不是兩個月就回來?這我哪里知道?所以,一定要加強教育,特別是紀律方面的教育。拖槍逃跑的一律槍決,絕不容情。空手離隊的取笑消其家屬的一切優惠,先把丑話說在前頭。保證部隊令行禁止的關鍵是各級軍官帶頭嚴格執行命令,一級管一級,一級看一級。標統管好你的標,協統管好你的協,絕對不能出任何的亂子!我在這里再強調一遍,紀律是保證我們發展壯大的關鍵!接下來的南下行軍更要保持紀律,特別是在出了山東省境之后,其他地區的百姓如何認知我們,就看我們執行紀律的程度了,要切實做到秋毫無犯,婦孺不驚。另外,就是充分做好長途行軍的各項準備工作,這不僅是后勤部門的事,各級軍事主官要親自過問,親自檢查。好了,散會吧。”

  “太羅嗦了,總是強調紀律,紀律,煩不煩?又不是沒有長途拉練過?”馮侖摸出煙點上,低聲對周毅說。

  “閉嘴吧。這次怎么能和演習比?是要打仗的。”周毅不滿地瞪了馮侖一眼。

  “球!幾個毛賊,派我手下一個營過去就全他媽解決了。唉,可惜了我的三營了……”馮侖看龍謙已經出了會議室,嗓門大起來。

  二十標三營被整體抽出來留給了寧時俊的所謂山東縱隊。這倒不是單對馮侖的二十標,其余三個主力步標每個標都留下了一個營。

  “好了,趕緊去安排你的部隊。”周毅盯了馮侖一眼,走出了會議室。他倒不擔心馮侖,這小子治軍練兵是一把好手,不需要多擔心。他需要關照下十九標。葉延冰已經離任,杜三立接任標統,畢竟換了主官,又是在大軍開拔之前,周毅需要到十九標坐鎮,督促完成交接并檢查部隊的情況。

  走出司令部大院,周毅迎面碰上了黃玉和張紅草。兩個也算元老的女兵一齊立定,給周毅敬禮。

  “唔,你倆呢,留下還是跟主力走?”

  “報告周協統,我倆跟醫院走,孫姐留下了。”張紅草報告道。

  “紅草倒也罷了。黃玉你啊,老盛去了關外,你又南下,可是越分越遠了呀。”

  “無所謂,我跟部隊走。”黃玉抬手撩了下額前的散發。

  “好好,紅草你是副院長了,要多操些心。司令幾次強調水土不服的問題。想想還真是個事。千萬不要出現大批的拉肚子,那就麻煩啦。”

  “齊處長已經做了安排,藥片今天就發至各連,放心吧周司令。”張紅草再次抬手敬禮,“老宋找我們,我們先進去了。你們的會開完了?”

  “開完了,你們去吧。”周毅抬手回禮。

  想想她們之前的身份,周毅覺得龍謙還是很念舊。很有人情味的。對蒙山寨的“老人”們很照顧,心里的陰影又驅散了些,招收叫過跟在后面的通信兵,扳鞍上馬,朝十九標駐地而去。

  徐世昌一行11月6日到了濟南。算算日子,他有四年沒有來過濟南了。從城外便看到了濟南天翻地覆的變化,城西出現了大片的工廠。林立的吐著黑煙的煙囪,平展的道路,在接近城郊的一段竟然鋪了洋灰!這樣的道路連京師都沒有啊。更有數不清的新式聯排的平房和夾雜期間的洋樓,栽種著的法國梧桐樹……這些地方原先都是一望無際的莊稼地嘛。

  跟隨他的隨員們也驚嘆不已。只是聽說濟南府變化大,想不到變化如此驚人。

  “徐大人快看。山東武備學堂就在這里呀。”跟在徐世昌后面的蔡鍔指著道路右邊的大片建筑說。

  “嗯?”綠樹掩映下的弧形校門上嵌著幾個白底黑字,山東武備學堂。大門很寬闊,當中一塊巨石將道路分成了兩股,巨石上刻著血紅的大字:我生國亡,我死國存!

  這大概是校訓了。八個血紅的大字透出慷慨許國的絕決!

  蔡鍔久久凝視那八個大字,一種從未有過的崇高從胸腹間升騰起來,慷慨赴國難是每一個真正的軍人最高的理想,最好的歸宿。蔡鍔想象著從這座校門里走出來的畢業生們該是一種什么樣的心境?

  “大人,是不是抽個時間參觀下軍校?”蔡鍔提議道。

  “先辦正事吧。辦完正事再說。”徐世昌也在凝視校訓。他的性格更趨文人,盡管他在軍旅中度過了十幾年漫長的時光,極少在部下面前擺出一副威嚴的樣子。

  “大人不必擔心,想那龍謙定然不會抗拒老佛爺的旨意……”說話的是兵部主事胡瀾,一個六品小官,生的獐頭鼠目,其妻與良弼一房小妾沾了親,由此得到鐵良的重用,這次被派了跟徐世昌來山東傳旨。

  徐世昌哼了一聲,心想龍謙若是任人擺布的玩偶,那般精明的楊士驤又怎么會被架空?

  幾個人繼續前行,再走兩里來地,濟南城已經遙遙在望了。

  徐世昌自進山東就在的監控之下,所以,在徐世昌抵達城門時,自山東巡撫楊士驤之下,軍政要員們悉數出城以迎接欽差。

  例行的場面后,徐世昌卻無法傳旨,因為圣旨是下給龍謙的。于是問楊士驤,“為何沒有見龍提督啊?”正主兒卻沒到場,這事情就沒法子辦。山東軍方到場的是巡防軍副統制寧時俊和第九協協統王明遠。但他們均代表不了龍謙。

  “不巧的很,龍軍門染恙,未能迎接欽差,還望徐大人見諒。”寧時俊不卑不亢地回道。

  徐世昌尚未說話,胡瀾哼了一聲,“這倒是巧了!早不病晚不病,朝廷要他出兵,偏偏就病了。”

  “這位大人何意?難道我家統制裝病不成?”王明遠大聲搶白道,“楊撫臺可以作證,自接到兵部的電文,我家統制立即著手安排第五鎮南下事宜,連日帶兵操勞不休,臨了卻被懷疑,是何道理?”

  “王協統莫要誤會,”楊士驤看了眼身旁的白瑞峰,心想你這個女婿一向謙和穩重,今日卻在兵部堂官面前唱起了黑臉,“龍提督確實病了,昨日我還到他府上探視來著。各位,是不是先到巡撫衙門歇息?接風酒我可以給各位備下了。”

  布政使白瑞峰瞪了王明遠一眼,也覺得他這樣發作不合適。

  “好說,看來龍統制已經在做出發的準備了,這再好不過。軍情如火,前方可是對第五鎮翹首以盼那。蓮府,吃飯事小,我當先去看望龍退思,當初在魯南,我們也算有緣。”

  “也好,吾便陪徐大人前去好了。”楊士驤本想自稱下官的,最后卻改了口。徐世昌是兵部侍郎,跟自己這個巡撫平級,

  一行人隨即進城,朝著提督衙門而去。徐世昌環顧街景,直覺變化巨大,原來那個臟、亂、灰的濟南府不見了,鋪了洋灰的街道寬闊平整,干凈的令人驚訝,隔一段路立了一個燈桿,燈桿是鐵制的,涂著上白下藍的油漆,街上還擺著漆成橘黃色的垃圾桶,簡直是不可思議。

  “蓮府,變化好大呀。瞧著你是將街道徹底翻修了?全城都通電了?是不是還修了下水道?”

  “是的。工程是去年春完工的,弄了整整一年。有了電燈、下水道,城里可就干凈啦。”

  “啊呀不容易,了不得。這簡直比上海的租界還要漂亮了。”徐世昌是見過世面的,“我看比洋人搞的還漂亮,京師都讓你比下去啦。”

  “大人過獎了。”楊士驤實話實說,“這些都是龍提督的勞績,就說這清理城中垃圾,用的就是他手下的兵卒,沒有花官府的一分錢。便是這路燈,華源公司就襄助了一萬五千兩銀子。”

  “好,好。洋人總說我們臟亂難治,這濟南城足以說明,只要好好做,沒有難治的東西。”

  說話間一眾人馬來到了山東提督府,大門口左右廊柱上掛著兩塊牌匾,左面是山東提督衙門,右面是大清陸軍第五鎮司令部。左右各兩個哨兵持槍肅立,給這座軍事衙門增添了幾分肅殺。

  “蠻氣派嘛。”徐世昌在門前廣場下馬,瞇著眼睛打量著院子正中的洋灰大樓,“看來,提督衙門就是第五鎮,第五鎮就提督山東軍事啊。蓮府,你還在原先的巡撫衙門辦公吧?這可把你比下去啦。”

  “嘿嘿,第五鎮有華源中興兩座財神養著,區區一個鎮臺司令部算什么?卜五兄沒見武備學堂呢,那才叫漂亮。”楊士驤嘿嘿笑著說。徐世昌話間的挑撥之意甚明,他豈聽不出來?說起來兩人都算袁世凱線上的大將,但近兩年楊士驤在屢受朝廷褒獎的同時,卻很讓袁世凱失望。

  “來之前路過來著。蔡鍔還提出想進去看看呢。”徐世昌笑著說,“蓮府,想必你是這里的常客,帶我等進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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