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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節危機與變局五

  “你想好了?”聞著他那帶著酒味的氣息,她去摸他粗硬的胡茬。窗外還是漆黑,靜謐安詳,偶爾聽到哨兵的走動聲。睡意全無,她想跟他好好聊聊。

  “唔?你說什么?”似乎他睡著了,但她知道他沒有睡著。自接到濟南轉南昌的電文,他已經兩天沒合眼了。

  但他昨天一切正常,電報內容只有司徒參謀長及王協統知曉,并未傳達下去。上午他去指導山地攻防演習,搞得渾身的,下午他還叫了連樹鵬去釣魚,收獲了一條三斤重的花鰱,晚上還親手做了剁椒魚頭,破例與連樹鵬和歐陽中喝了酒,談笑風生,完全不像是有心事的樣子。

  但她知道他面臨著重大的抉擇。

  “你要就此起兵嗎?”她嗅著他呼氣中淡淡的酒味。

  “你覺得我起兵有幾成勝算?”

  “我不知道。”她卷曲在他懷里,“那是你的事。不過,如果勝算不過六成,那就不成。”

  “哦?說說看。”

  “我覺著啊,”她翻了個身,將搭在他身上的手臂收回來墊在腦后,就像他喜歡的姿勢,“我覺著啊,這不是單純的打仗,便是你的部下,也會在心里問,為什么造反呢?你要做皇帝嗎?我們這些人又能得到什么呢?將領們好說,封侯之愿嘛,但一般的士兵呢?你在當地招募的那些新兵們,也和山東子弟一樣忠誠于你?人家可是有二百年的王朝了,福澤深厚……”

  “啊,還福澤深厚呢……不簡單。這就是說,政治問題大于軍事問題了,是吧?”

  “是。雖然我討厭政治。父親說過,世界上最骯臟的職業就是政治。你應當做宣傳了,就像同盟會那樣,讓你的兵士們知道滿清壞透了,否則,你就不能起兵。”

  “福澤深厚談不上吧?正統觀念倒是有。老百姓嘛,都習慣了做某個人的統治了,但說人心厭清,你相信嗎?”他換了個話題。

  “我看不出來。那只是革命黨的宣傳。就像你們在這兒周濟貧困孤寡,人家可認為,rì子過得苦,是自己命不好,關朝廷何事?”她想到他帶頭幫百姓插秧的笨拙姿態,無聲地笑了。

  “命啊……百姓就是太順從了。”

  “就像你們殺了陳chūn山,百姓連你分給他們的糧食家具都不敢要。”陳chūn山是臨江府惡霸,良田數百頃,奴仆數百人,還有個外甥在省里做著,但讓他以勾結匪寇之罪名槍斃了,一同被殺的還有陳老財的長子和三個護院,陳家浮財全部籍沒,充作軍用。但土地就那樣閑著,沒人敢要,官府也不敢過問,是新兵團的士兵們買了秧苗播了種,不至于荒廢一年。

  “不說這個了,要是你,從哪里切入?”

  “切入?”她沒聽明白他的意思。

  “宣傳啊,你不是說我該加強宣傳了嗎?”

  “我不知道。我只是覺得,不管是回山東還是下廣東,都該大力宣傳了。否則軍心就亂了。”

  “會嗎?我不覺得。”他嘿嘿一笑,黑暗中,她清楚地看見他的牙齒。

  “連我都想家了呢,何況他們?”

  “唔?真想家了?”

  “我沒法子見父母了……都是你害的。”她翻身抱住了他。

  “別擔心,沒什么大不了的。唔,你知道我為啥喜歡你?”

  “好色唄。”她捏了吧他堅實的胸肌,“男人都是屬貓的,哪有不偷腥的。何況是我犯……”

  這個話題說過不知幾次了,每次都沒有她滿意的結果。

  “我們好像有過前世的。前世我們就是戀人,我發狂地愛著你,但卻沒能娶到你……和你現在一樣,那一世的你也很美,喜歡音樂,會作曲,會唱歌,還會繪畫,而且是西洋畫法。你給我做的畫,我一直珍藏著……我想,這一次不能再丟失你了……”

  “騙人!你真笨,騙人都不會。如果我不來,你會找我嗎?當初父親為我說親事,我嚇壞了,孤立無助,那時你在哪里?”她說著有些生氣了,松開了他,背過了身。

  “是我的,終歸是我的。不是我的,強奪也奪不來……”他并沒有用溫存去安慰她,語調淡淡的。

  “哼,還給我講唯物主義呢。你這是唯物主義?以前的事不說了,現在你為啥不許我出門?不許你的部下知道我的存在?”

  他長嘆了口氣。

  “你怎么不回答我的話?”

  “我決定去廣東了。明天,我派人送你去廣州,先在那邊安頓好你。再有一兩個月,最多兩個月,我就到了。等我掃平這亂世,我親自去你父母跟前請罪。”

  “你定了?”她翻身坐起來,“我不要先走。我要跟你一起走。”

  “聽話。”他也坐起來,靠著床架將她攬在懷里,“我想做曹,卻做不來。沒人家那樣瀟灑。有些事,我必須給下面做出樣子,便是裝,也得裝下去……委屈你了。”

  “怕什么?大丈夫三妻四妾多了。我又不是要你休妻另娶,我只是愿意跟你在一起……”

  “這不過是小別嘛,我又沒趕你走。良弼就要到了,對于我,這是一個大坎。你說的對,我那些部下們,未必都愿意跟我走。”他轉移了話題。

  “那,那……”

  “溫柔鄉是英雄冢,這些天我太迷戀你了。歐陽中護送你過去,就這樣定了!或許,不等你到,我就到了。廣州四季如chūn,是個好地方啊。”

  “廣州不是鬧革命黨嗎?你就不怕我出事?”

  “革命黨?嘿嘿,只能嚇一嚇朝廷那幫笨蛋了。不過,他們總算醒悟過來誰更危險了。走出這一步,就再也不能和朝廷轉圜了。”他從床頭摸了火柴,點著了蠟燭。燭光搖曳,映得他臉色陰晴不定,“小思,我不希望你參與政治,你就像以前一樣吧,我會寫很多你喜歡的歌,做一個永遠快樂的女孩子吧。等將來,我定會解甲歸田,陪你到老……”他凝視著她的絕美的側影,跟心中那個永難忘卻的身影一樣,她的左頰也有一個豆大的紅痣,更映襯著臉龐。

  “小山重疊金明滅,鬢云yù渡香腮雪……溫柔鄉是英雄冢啊……”他起身穿衣,輕聲道,“你睡一會吧。我出去查查哨。”

  在微明的晨曦里,暗影里的哨兵無聲地向他立正敬禮。這些都是jǐng衛一連的士兵,是負責他內衛的最可靠部隊,成員基本是魯南子弟。

  “小高是吧?辛苦了。”

  “司令才辛苦。”小高從哨位走出來,將步槍換了個肩頭。

  “想家了吧?”

  “不。”

  “想家是正常的。我記得你家是張前村的?對吧?如果咱們不回山東,而是繼續南下,你愿意嗎?”

  “不回山東?司令去哪里,俺就跟司令去哪里。”

  “好樣的!服從命令聽指揮,這才是的兵。”他拍拍小高的肩頭,出了后院的側門。

  “該開個會了……關鍵是軍官團,士兵沒有什么問題,他們絕大多數沒有妻室兒女……”

  “吵夠了沒有?!”龍謙一拍桌子站起來,臉色陰沉的嚇人,“道理參謀長都講了,我只說一句,不愿意跟我南下的,現在就脫軍裝走人,我絕不攔阻!”說完,龍謙起身離開了會議室。

  參加會議的是第五鎮營以上軍官,會場設在山神廟大殿里,因為人多,一小半都坐在了大殿外面。

  所有人都知道部隊將要行動了。標統們都知道了部隊將要南下廣東的消息,但絕大多數營長們卻沒有得到傳達。軍紀極嚴的對于情報的管控至為嚴格,違反者輕則受罰,重則丟官。不是極為可靠的關系,上峰絕不會透露給下級未經允許的情報。

  部隊新的編組也預示著將要展開新的行動了。在江西收編叛軍及新招當地青壯組成的兩個一直dúlì訓練的新兵團正式編入了兩個協,番號是補充標。使得第九、第十兩協的兵力增強到三個標了,武器全部是從山東送來的,清一色的山東造。只不過補充標沒有像老步標一樣配備輕機關槍。

  但軍官們沒有想到,部隊不是回山東而是向著更遠的地方,廣東,在大部分軍官眼里就是蠻荒之地。

  剛才爭吵的都是標統以上的高級軍官,營長們自忖沒有資格說話。

  龍謙離開的時候,軍官們都心情復雜地看著他。

  “周協統,你是不是講幾句?”主持會議的司徒均捅了下周毅。

  “好吧。”周毅站起身來,“弟兄們,司令何嘗不想帶大家回家?但抗旨是什么結果?你們不清楚?我表個態,我周毅堅決跟司令走。別說是去廣東,便是遠上云貴,我也認了。”

  “就是的嘛。周協統說的對。”王明遠站起來,“我也不怕有人告密。咱就是要走向全國的!現在不過是個開始嘛,有球的了不起?將來,咱們這些人不止去兩廣,還要去xīnjiāng,去!要將咱的軍旗插遍全國!”他端起搪瓷缸子喝了幾口水,“在座的很多是從蒙山寨出來的,周毅是,馮侖是,封國柱是,石大壽是,梁華達是,我也是!更多的,包括咱司徒參謀長,在鄭家莊就入伙了。當時是個什么境況?就是幾百人嘛,誰能想到明天是什么樣子?反正我是過一天算一天!但司令不是,他知道將來是什么樣子!他帶著咱們從蒙山賊變成了,一次次打敗了北洋軍的圍剿,北上跟八國聯軍干,占據魯南建立咱們的基業,直至山東全是咱的地盤。我講這些,就是告訴大家,的歷史就是跟隨司令的歷史,只要跟著咱們大帥,就沒有過不去的坎!”

  “說的好。”封國柱站起來說,“我敢保證,咱們去廣東是一個鎮,等咱們回山東,或許就是兩個,三個,五個鎮了!營長就是標統,協統了!司令就是有這個本事。想當官的,想發財的,不要扯了,跟司令南下!想家的,都是沒出息的慫包,老子的婆娘娃兒都在老家嘛,司令也沒有帶著老婆嘛。”

  韓子英低聲道,“大家不是擔心山東老家的安危嘛。”

  “這個不要擔心。”司徒均站起來,“司令如果沒有十成的把握,不會去接圣旨。山東有我們不下兩萬的兵馬,在建立了預備役制度后,可以輕易地再擴出一鎮兵來。朝廷也不是傻子,他得掂量掂量進犯山東的后果。從軍事上講,我軍占據兩廣,雄踞天南,對山東就是極大的聲援。大家都是高級軍官了,都在軍校受訓過,這個道理,就不需要我細說了吧?現在大家的任務就是回去掌握好部隊,做好下級軍官的思想工作,只要我們這些人思想通了,官兵們沒有理由鬧情緒。最后,大家不要擔心家里,司令已經傳回命令,大家的家眷都會得到最好的照顧,請大家放心。”

  龍謙故意發脾氣離開,是想看看部隊高級軍官的反應。和以往不同,這次他只是跟王明遠及司徒均通報了朝廷的旨意,并沒有像過去一樣,層層召集會議統一思想。

  離開會場,龍謙在兩個貼身衛士的陪同下信馬由韁,來到了野戰總院。

  跟其他新軍不同的地方很多,其中后勤方面的差別尤其明顯。龍謙極為重視部隊的后勤工作,投入的資金精力極大。光是第五鎮,目前已經建立了三所相當正規、全部采取西醫療法的野戰醫院,總部一所,也叫總院,兩個步協各一所,歸后勤領導。每個步標還有一個醫療所,每個連都設了兩名醫護兵,全軍光是醫護人員就超過了四百人,至為龐大,這還不算服務于醫療機構的jǐng衛、運輸兵。

  龍謙在總院門口下馬,

  “紅草,你這里住院的病號還有多少?”

  “不多了,還剩四十三人。”張紅草報告道。

  這次平亂,戰傷不多,更多的是因水土不服導致的病員,不過,因準備充分,并未發生大規模的傳染,因病致死的也很少。經過小半年的適應,第五鎮的山東兵們基本適應了南方的飲食和氣候了。

  “哦,我去看看。”龍謙朝病房走去,張紅草跟上來,“部隊很快就要行動了,你們要立即做好出發的準備。不能隨軍行動的重病號留下給連樹鵬,他會組建一個。你挑幾個得力的留下。”

  “是。再有三天,至少還能出院15人。”

  “嚴格把關,不符合條件的不準出院。”

  “那是。請司令放心。”

  龍謙由張紅草陪著走了幾個病房,跟十幾個病號長長短短地聊了天,看看時間不早,那邊的會議應當結束了,龍謙便準備回去,“紅草啊,這次咱們去廣東。你肯定沒去過,那里四季如chūn,吃不完的水果海鮮,是個好地方啊。”

  “司令去哪里,俺們就跟到哪里。司令,有句話我不知該不該說……”

  “哈哈,紅草啊,咱們是從蒙山下來的老戰友了,跟我還需要遮掩?你說。”

  “聽說司令最近收了個女人?”

  “你聽誰說的?”

  “司令,俺張紅草要不是司令保著,早就變成一堆荒草,連骨頭都爛了。司令的大恩大德,俺永遠不會忘。可是,司令你這樣做不對。”

  “哦?”龍謙盯著鬢角依然有了白發的張紅草,那幾個被他保下來的可憐女人,如今只有張紅草至今依然孑然一身。

  “司令,你有了如今的基業不易,大家伙都在看著你。俺沒念過書,但聽過戲文,也聽過說書,好皇是因為女人才丟了江山的……俺一直以為,你是俺見過的最好的男人,千萬不要讓那些狐媚子疑惑了,誤了司令的大業。”

  “哈哈,紅草啊,那是你受了說書人的騙了。他們總是將壞事記在女人的賬上。嗯?你把我比作皇帝?”

  “司令的本事為人,肯定將來是一個好皇帝。等司令登基了,俺就見不著你了。俺會對人說,當初俺可是跟司令打過天下的,司令還認識俺,叫過俺紅草,紅草……司令,你跟俺說,那些不是真的,是吧?”張紅草本來想說,俺跟俺的子孫們說……但她不會有子孫了,她的親人也找不著了,這個世界上,親人都在中了。

  “當然不是真的。”龍謙心里一緊,那種曾有過的懊悔便升上心頭。但他知道,以后絕不懊悔,不管什么事都是,因為不允許自己懊悔,“紅草,誰說我要當皇帝的?你記住,我不會當皇帝的。等咱們掃平天下,給百姓們打出一個太平世界,讓貧苦的百姓都吃飽飯,我就退休,咱們這些老戰友還是要常見面的。”

  張紅草聽龍謙否認,頓時笑容滿面,“那俺就放心了。啥,司令不當皇帝?那怎么行?兄弟們怎么答應?韃子朝廷沒一個好人,早就該改朝換代了。司令,啥叫退休?做太上皇嗎?聽說大公子特別聰明,俺有好久沒見夫人和公子了。真有些想他們。”

  張紅草、孫娟等與陳淑的關系一直不錯,也算是朋友。興華出生,紅草就守在產床前。龍謙有些感動,“紅草,好好干,將來我們要建更好的醫院,你就是咱醫療系統的元老,也是咱的元老。我會給你發一個大大的勛章,的軍史上會記下你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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