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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節莫理循與陳超

  此時,莫里循正在陳超的客廳與主人細談,氣氛甚為歡洽。

  這是莫里循來山東后第二次見陳超,采訪的重點是山東經濟。

  莫里循來山東已經半個月了,因為身份特殊,莫里循住進了迎賓館,他在接受《山東新聞》的采訪時坦言此行主要是來采訪山東實業的,因為在京師已經看到了太多的山東商品,聽到了太多的山東傳奇。

  他倒是言行一致,在濟南實地采訪了山東巡撫楊士驤及其主要官員,又用三天的時間實地采訪了華源實業公司的民用廠后,去沂州、兗州及青州走了一大圈,對山東實業的布局有了直觀的了解,返回濟南后,莫里循在完成對華源經濟研究院、山東大學、山東工業大學、濟南兩所職業學校、自來水廠和發電廠的采訪后,通過迎賓館,向陳超發出了采訪申請,今天約好了來陳府會面,事先說好的還是討論經濟問題。

  在暢談了對沂州等地的采訪感受后,莫里循突然提出了一個問題,“陳先生,你可知我來山東最大的感受是什么?”莫里循一口流利的漢語打消了語言上的隔閡,而陳超這些年與洋人多有交往,也基本習慣了洋人的思維。

  “哦,這我哪里知道。倒是想聽聽您的高論。所謂旁觀者清,莫里循先生你的看法一定比我們這些生活在當地的更為準確。”陳超含笑應道。

  “哈哈,要說感受。還不是那些規模驚人,設備先進的工廠。而是人,山東人有著不同于其他省份,包括京師在內的精神風貌。”

  “哦?”陳超來了興趣,“愿聞其祥。”

  “請陳先生原諒我的直率,”莫里循微笑著,“我來貴國十幾年了,實際上,我已經是半個中國人了。坦率地說,對于貴國。有兩點最大的感受。一是人民精神狀態的木訥,似乎對身外的事物毫不關心,根本就沒有喜怒哀樂。其次是公共衛生的混亂不堪。前門大街在貴國首都的中心區域了,那里的骯臟、混亂無序到了令文明人難以容忍的地步。即便有了巡警。情況并未得到有效的改善。但在山東。特別是濟南,有著完全不同的景象。”

  “請你說下去。”

  “說實話,我完全沒有想到濟南市如此地干凈整潔。市區竟然修建了下水道和水泥路,還安裝了路燈及垃圾箱,有勤勉的工人不停地清掃。下雨的時候,我仿佛置身于倫敦……城市綠化雖然剛起步,但可以看出管理者的良好用心和高明的規劃,樹種的選擇極為合理,相信再有十年,不,最多五年,濟南的市容會成為貴國第一,比起國外著名的城市也不遑多讓了……這些不是重點,最大的感受是濟南的百姓,穿著干凈,臉上竟然帶著和煦的微笑,見了外國人并無驚訝,對于我幾次問路,基本都給予了熱情的幫助……”

  “啊,先生過獎了。據我所知,這是近年來有大批洋人來濟南工作的緣故。您知道,華源的很多企業有著長期工作的洋人。”

  “或許是。至少我來濟南有賓至如歸的感覺。哈哈。令我驚訝的是,街上竟然設立了公共報亭和報欄,那些免費閱讀的報欄前,總有成群的百姓在閱讀。濟南百姓的識字率比其他地方高的多,這真是一個了不起的成績。”

  “啊,大概他們在閱讀就業的信息。這幾年濟南的工廠多了,工人們都上識字班,自然文盲就少了。”陳超對于這點也至為自豪,“其實,鄉村的識字班辦的也很好,每個假期,濟南諸多學校都會組織師生去做掃盲工作,一部分會深入鄉村……”

  “啊,真是了不起。他們都是自愿的嗎?我的意思是,他們有沒有報酬?”

  “報酬是有的,但不高。基本是志愿。”

  “除此之外,濟南的大學,職業學校以及非常著名的華源實業集團都很了不起。特別是華源實業集團研發的大批新產品,非常有創意,令人耳目一新。您可能不知道,京師上層人家,幾乎沒有不使用華源的商品的,從家具到人力車,以及不可缺少的服裝,哦,還有那些可愛的兒童玩具。我已經買了好幾套,準備寄回國內贈送友人了,哈哈。”

  “哦?莫里循先生喜歡那些玩具?”

  “是的,非常有創意。另外,濟南的治安也很好,軍隊和警察的紀律非常好,我來濟南前后十幾天了,沒有見到一起爭斗事件……啊,濟南那些個商貿市場非常好,方便百姓又便于管理,還增加了稅收。我認為,貴國的其他城市都應該學習濟南的經驗。即便是在我看來非常有朝氣的天津,我認為完全落后于濟南了。”

  “先生過獎了。”

  “不,這是真實。作為記者,尊重事實是我的職業道德。陳先生,我得出的結論是,山東有著一流的行政團隊,目光遠大的施政者,這在貴國是很罕見的。我見過了楊巡撫,他說這一切都是龍謙將軍的功績……很可惜,這次無緣采訪這位了不起的將軍。”

  “哈哈,將功勞記在他一個人身上是不合適的。楊大人非常開明,從善如流,他才是首功。”

  “中國人有著謙虛的美德。不過,我聽說龍將軍是在美國長大的,他能擔任貴國如此重要軍職簡直令人感到驚奇。之前,我只是聽說了龍將軍的一些故事。如果有機會,不,我一定會當面請教龍將軍一些問題。”

  “他現在去了廣東。您一定聽說了,廣東方面出現了搔亂,他奉命平叛去了。”

  “是的,我聽說了。龍將軍剛剛平息了在貴國中部的一場由革命黨掀起的叛亂。”莫里循端起茶杯喝了口茶,“陳先生。中國如此之大,除了俄羅斯,世界上沒有一個國家的領土如貴國如此的遼闊,沒有一個國家有貴國這樣多的人口。僅是一個山東省,便可以抵上大英帝國的本土了。我這幾天總是想一個問題,假如貴國的其他省份也如山東一樣轟轟烈烈地搞工業化,那該是一副什么情景?”

  “這個我可不知道。但聽龍謙說過,貴國(陳超一直認為莫里循是英國人)的工業化已經有三百年了,但我們似乎還算不得起步。他跟我說過主要的工業指標,比如鋼鐵和石油。距離主要的工業國家差距非常大。您看了沂州鋼鐵廠。是不是很可笑?至于石油,我們根本沒有,哦,或許還沒有發現。”

  “不。我認為貴國的工業化進程已經起步了。它就在山東。就在這里。”莫里循指指自己腳下,“而且,我認為山東足以做范本了。沂州的鋼鐵比起文明國家來說。目前確實微不足道,但貴國有句話說得好,‘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我相信只要給你們時間,再有幾十年,將會非常的可觀。至于石油,我聽說龍謙將軍堅信貴國有石油,否則就不會與美國人合資建汽車廠了。我看了正在建設的工地,很有氣勢。哦,親愛的陳先生,我這完全是肺腑之言,不是無原則的恭維。我注意到,山東的工業是有明確可行的規劃的,而且注重人才的引進和培養,比如華源實業的經濟研究院,中興實業的技術中心,還有已經開辦的用于培養技術工人的技術學校,非常有眼光,非常了不起。不僅如此,你們還有很高明的商業模式,股權清晰,權責明確……山東的商品已經如潮水般地涌入京師,天津以及江浙……據說江浙的資本已經大批涌入山東,更促進了山東實業的飛速發展……”

  陳超含笑不語。但心中對龍謙設想一步步變為現實很是自豪。

  “就此想請教陳先生一個重要的問題。您知道,被貴國朝廷通緝的孫文先生立志推翻現今的政斧,為此,他已經努力了十幾年了。而龍將軍的立場,已經表明了他是堅決捍衛現今政權的。您是龍將軍的岳父,我想問的問題是,龍將軍對于孫文掀起的革命,真實的態度是什么?”莫里循換了話題。

  陳超警覺起來,“他是朝廷的將領,自然遵從朝廷的命令行事。”

  “不,恕我直言,貴國正面臨一場大的變革,貴國朝廷的當權者已經在某種程度上感受到了這場變革,是的。比如去年秋天實施的中樞官制改革。沒有人會置身局外,龍將軍是一個有著遠大政治眼光的將軍,他會在這場改革中持何種態度呢?這讓我非常的好奇。”莫里循終于進入正題。

  “這個,我不知道。他從來沒有跟我說過。”采訪到現在,陳超變得小心翼翼。

  莫里循知道陳超在山東的實際地位,也曉得如果談及此前不久發生的與北洋的軍事對抗,陳超一定會王顧左右而言他。決定先繞開比較敏感的政治問題,“陳先生,山東實業發展至今,無疑與外國資本技術的進入有著直接的關系。但遺憾的是,無論是山東業已成形的軍工,還是蓬勃興起的民用,大英帝國均未參與其中,而是美國和德國占據了主導。你們的東鄰曰本據說很有想法,我在京師聽說了一些說法,其中之一是龍謙將軍對曰本比較仇視……但曰本卻是大英帝國的盟友。山東實業已已形成的這個局面,表明了山東當局的外交立場嗎?”

  陳超參與了華源和中興近年來擴張幾乎所有的決策,龍謙基本的策略便是依托美國和德國的技術和資金,主要是技術,期間確實有英國、曰本的商人來過濟南尋求合作,但都沒有成功,被華源及中興苛刻的條件擋住了。陳超想了想,“對外的政治立場?不,您失言了。山東并無什么對外立場可言,也沒有那個資格。華源或者中興,都只做實業公司應該做的事。”

  莫理循笑了笑,“我能不能這樣理解,山東市場是完全開放的,山東的經濟是自由的,大英帝國的資本可以自由地進入山東。展開與山東實業集團各個方面的合作?”

  陳超想了想,“是這樣的。你說的沒錯,山東歡迎英國的資金和技術。”

  “這個非常好,太好了。我想,大英帝國對于山東飛速發展的經濟是感興趣的,當然,更關心山東當局的政治態度……”

  “我剛才說了,山東不存在什么政治態度。山東不過是大清朝的一個省份而已。”陳超加重了語氣。

  “是嗎?”莫理循詭秘地笑笑,“但我認為,山東這個省份很特別。它超過了直隸。山東已經可以在貴國政治舞臺上發出自己的聲音了。”

  “我不同意你的說法。莫理循先生,我不希望你將我們剛才的談話見諸于報紙,你必須對此作出保證。”

  “我保證!請陳先生放心。我的一切公開的報道,不會披露我們談話的內容。”他特別強調了“公開”二字。

  莫里循在陳府待了近兩個鐘頭。謝絕了陳超用餐的挽留。坐了他包租的馬車回到了迎賓館。他今天出訪只帶了一名護兵。其余三人都給放假出去游玩了。

  茶房在給他送來開水時告訴了剛發生的一幕:一個軍官逃跑被打傷帶走,就在剛才,就在迎賓館門前不遠。一灘血跡剛被清洗掉。

  莫里循有個習慣,外出是總要“收買”下賓館的侍應生,有時幾個銅板就能給他帶來絕好的新聞線索。

  現在就是。

  “你說什么?軍官被打傷?你詳細說一遍。”莫里循直覺這其間有絕好的新聞價值,“濟南的治安很不錯啊,怎么會發生這樣的事?”

  茶房將聽來的故事繪聲繪色地講了一遍,“那些人是第五鎮情報處的,哨兵根本不敢管。”

  “啊,啊,”莫里循的腦子急轉,思索著該從哪里追尋這件事情的真相。

  與此同時,江云正向來到情報處的寧時俊和方聲遠報告了事情的原委。寧時俊板下臉,“你是怎么搞的?連個人都抓不牢,差點讓他跑到王懷慶那里!”

  “是卑職的失職!他死了。”江云一臉沮喪。

  “笨蛋!簡直該死!”方聲遠罵道。

  江云知道,現在尚在審訊室里的兩個未必是殲細,拘捕逃脫的那個一定有問題。

  “那兩個呢?什么結果?”

  “一個死活不認,另一個胡亂攀咬。”江云拿過詢問記錄,“竟然說宋晉國是他的上線……這個人肯定不是殲細,但沒骨頭,靠不住。”

  “另一個呢,你認為有問題嗎?”

  “我吃不準,他是抗洪那年參軍的,在參謀處也快兩年了,期間因表現出色被送入軍校學習了九個月,是司徒參謀長很器重的人,但嫌疑確實有,不過無法證實。”

  “大帥不止一次對我說過,”方聲遠拿過詢問筆錄翻著,“別的不敢說,情報領域我們領先他們不止一個級別,怎么會搞不清……江處長,你準備怎么辦?這件事怕是遮不住了。”

  “我想釋放他們,重點盯死參謀處那個,放長線釣大魚。”江云嘆了口氣。

  “那不行。對外怎么解釋?你憑什么保證他不會將審訊內容傳出去?如果我們內部還有殲細怎么辦?你盯死他?我看你們情報處徒有虛名,煮熟的鴨子都能飛了。”方聲遠哂道。

  “方高參有什么好辦法?”江云對方聲遠一直不那么服氣。

  方聲遠揮手做了個砍頭的動作,“寧錯殺,勿放過。罪名嘛,隨便給他們安一個就是了。”

  “不,不能隨便殺人。”寧時俊立即表示反對,他想起了龍謙沂州道遇伏而引起的那場風波,“司令在,絕對不會同意胡亂殺人。他參軍已經四年了,不能因為這些無法證實的懷疑就殺掉。這樣,鳴皋兄你不要露面了,我先跟他談談再說。那個軟骨頭扔給吳念,讓他下連隊當兵去!”

  盡管方聲遠是龍謙委任的留守山東的一把手,但在軍事問題上,寧時俊才是最終決策人,不等方聲遠說話,江云立即立正答是。

  “時俊,關鍵是如何對楊士驤王懷慶解釋。”

  寧時俊已經推開了審訊室的門,“我見過他倆了。楊撫臺還是很知趣的,他那邊不要緊。至于王懷慶嘛,我算是得罪了這位新提督了,我看就由你老兄唱紅臉,大把的銀子喂過去,能拿住最好,不行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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