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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節大勢二

  1909年8月一連爆發于南北數地的大戰結果徹底改變了中國的局勢。消息根本無法掩藏,滿清朝廷以及各國駐華使節們已經明白,中國已經變天了。

  先說滿清政府。

  山東戰役大敗,蔭昌自殺,袁世凱率殘兵退回衡水,立即震動了京師,京師的旗人們哭聲一片,覆滅于武定府林家橋一帶的第一鎮官兵多旗人,這個排名第一的鎮臺也有旗鎮之稱,其統制官一般都是滿清貴族,如鳳山、鐵良都擔任過該鎮統制。這是一支滿清朝廷最信賴的武裝,也是唯一的“國族”武裝,“旗鎮”覆滅于山東帶給京師的震動可想而知,內城幾乎家家戴孝,戶戶哭聲(其實大部分旗兵只是做了山東七師的俘虜而已),憤怒的旗人沖擊蔭昌的府邸,認為是這個丟失了滿人習俗的混蛋害了上萬國族子弟。幸虧中樞早有預料,派了重兵保衛蔭昌的家——這是必須的,蔭昌無能是事實,但他已經自盡殉國,如果再辱及家族,以后誰還為朝廷拼命?接著又出現旗人“請愿”朝廷,要求嚴懲袁世凱,將其凌遲處死。旗人們認為是袁世凱“出賣”了第一鎮,好為他篡奪大清江山鋪路。其實這是冤枉袁世凱,篡奪大清的另有其人,卻不是袁世凱。德州一戰差不多打塌了袁世凱的脊梁骨,即使想著篡權,也是心有余力不足了。

  緊跟著傳來錦州戰敗的消息,段祺瑞、良弼帶殘兵逃回京師。這下好,連退回祖先發跡之地的可能也沒有了,攝政王為之去太廟哭靈。之前奉天二十鎮生變,朝廷還存了奪回奉天的念想,現在第六鎮也完了。奉天怕是徹底丟了,那里有皇宮及太祖、太宗的陵寢,努爾哈赤的子孫們便是做樣子也要到太廟苦上幾嗓子的。

  京師眾多的報紙在報道了綿延全國的戰局后得到警告,不準再報道戰事了。導致后來數日有幾張報紙頭版開了“天窗”。習慣于讀報的京師民眾猜也猜到了其中的含義。更覺恐慌。而在民政部任職主管京師治安的趙秉均(袁世凱嫡系)派遣警員密探梭巡于茶館酒肆等人員集中容易散布謠言的地方,很是抓了些傳播小道消息的民眾。這個行動更帶來了本來就很嚴重的恐慌。

  其實,就心理學而言,未知的恐懼才是真正的恐懼。清廷為了穩定民心軍心采取的措施并未收到效果,京師的恐慌情緒更加蔓延。表現在房價狠跌,金銀等硬通貨價格直線上漲。進入9月,出現了大批官員辭官告假的現象,很多中下層官吏變賣房屋,跑到山西、陜西一帶投親靠友了。

  京師的百姓們在一夜之間似乎改變了生活習慣,連走路的頻率都大不一樣了。世面蕭條了許多,昔日熱鬧非凡的茶館酒肆戲園子都少有顧客。前門外八大胡同都人跡寥寥了。

  盡管趙秉均嚴厲打擊造謠者,各種謠言還是滿天飛,有說袁世凱已經自殺身亡的,也有說袁世凱已經帶北洋三鎮投降了的。對于南方的關注減少了。百姓們更多顧及眼前的巨變,大清朝真的要完了嗎?

  中樞的氣氛更為緊張。憤怒、恐懼都不濟事了,局勢再惡化,也要面對不是?袁世凱停在保定拒絕進京,理由是病了,這讓本來就惶恐無主的中樞更加慌亂。連日里載灃召集重臣商議,議來議去,竟議出一個與議和的決意來。

  這個主意,還是英國公使朱爾典出的,“立憲為解決中國問題之良方,亦為中國大多數有識之士所公認。中國的內戰不符合大英帝國的利益,朝廷可擇一重臣,由本使親自出面會晤龍謙將軍,如能達成和議,朝廷保留君主地位,由包括在內的國內各派勢力與朝廷協商制定憲法,選舉產生內閣,以施行政,似為目前最妥善之辦法。”

  這是朱爾典給攝政王載灃的書信,代表了英國的立場。

  日本政府隨即表示支持英國政府的建議。顯然,英國人做了日本人的工作。日本政府因一場日俄戰爭,搞的快破產了,欠了英美的巨額債務,又從俄國人手里拿不到一分錢的補償,只能聽英國人的。當然,日本不希望執掌大權,在山海關事件里,日本仇視的態度已經彰顯無遺。

  朱爾典并未像別的事件發生一樣去征求俄、法、美、德等國的意見。他知道,至少美國人和德國人是樂于看到的徹底勝利的。

  載灃只能接受這個建議。因為他也沒有別的路好走了。龍謙在廣州發出“勘電”,已經聲明了要推翻滿清建立共和了,共和之下,哪里還有朝廷的地位?立憲則不同,至少還可以向英國一樣保留皇位,永享尊榮。

  中樞當然不愿意像英國皇室一樣失去統治權。但盤點力量,即便滿清權貴們再狂妄無知,也知道沒法子打下去了。德州戰役結束,接替鐵良出任陸軍部尚書的端方即啟程去了衡水,會晤了袁世凱,實地查看了撤下來的北洋三鎮。回來報告載灃,沒法子打了,且不說部隊損失多大,關鍵是北洋諸將自袁世凱之下都心無戰意!端方不無憂慮地說,現在最擔心的不是進兵直隸,而是招降北洋了!若是龍謙給他們出路,我擔心他們會倒戈相向。

  向誰?自然是朝廷。就憑留在京師的一個混成協加第一鎮的一個步標,真擋不住北洋兵的反攻。何況,那兩支部隊跟北洋本屬一脈,靠他們拱衛京師?難!

  載灃知道,端方所說確系實情。袁世凱不來京師,可以說是沒臉來京師,也可以說是心生別念。端方回京時,袁世凱確實病著——累病了。端方帶回來一份袁世凱親筆寫就的謝罪折子,說自己辜負了朝廷的厚望,導致局勢惡化至斯,請求朝廷治罪。

  朝廷怎么治他的罪?就算北洋三鎮在德州城下傷筋動骨了,那也是一支足以左右京師局勢的力量。朝廷只能撫慰,不能治罪。

  袁世凱不來京師,但段祺瑞來了。同時還帶回來數千殘兵,留在通州舐舔傷口。段祺瑞向端方匯報了錦州戰役的過程。同時遞上了一份辭呈。端方當然沒有接。現在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了,端方當即咨詢段氏對局勢的看法。段祺瑞直言不諱,立即派重臣去湖南找龍謙談吧,打是打不下去了。

  談是要談的,但端方擔心停在山海關的魯山大軍。日本人幫了段祺瑞的忙。擋路讓段氏逃出生天,但如果魯山不管日本人的阻攔沖入關內呢?或者繞道入關呢?段祺瑞說入關是肯定的,那就是一幫土匪,懂什么國際關系?日本人就那么一點兵,不過是做個樣子。魯山真要入關,日本是不會打的。

  端方也這樣認為。他是滿清貴族里少有的目光遠大之士,日本要想與開戰。至少得動員四五個師團吧?這場戰爭需不需要準備?而且,日本憑什么替滿清出力?朝廷要為此付出多大的代價?

  端方沒有挽留住段祺瑞,段祺瑞交卸了兵權,躲回家了。干脆連衡水也沒去。

  名義上負責全國軍事的端方反復盤點,確認實在無力打下去了。跟段祺瑞逃回關內的良弼提出了另一種可能,龍謙的諸將出身低微,會不會在大變臨頭對龍謙心生他念?比如關外魯山,跟龍謙斷絕關系數年了,手握雄兵,如果朝廷許以厚利,會不會有變化?端方苦笑,換做你會生二心嗎?朝廷給魯山什么位子?封王?焉知龍謙不會給魯山封王?你這就是妄想。

  既然不能打,那就只能談了。有英國人出面,龍謙不能不重視。但眼下去山東談還是去湖南談?載灃堅持必須找龍謙本人,這種事別人怕是做不了主,便是陳超也不能替龍謙做主。而且要快,長沙生變,正在調武昌的第九鎮也不穩,如果龍謙打下武昌,更不會跟我們談了!

  誰去談?想來想去,想好兩個人選,徐世昌和良弼。一文一武,加上一個外國公使,應該可以了。

  徐世昌剛從衡水探視袁世凱回來,就被載灃召入大內,委任他為正使,立即與良弼動身,坐火車去漢口,然后去長沙見龍謙和談。

  徐世昌無法推卻,更主要的是老袁也有此意。老袁對徐世昌說,眼下最關鍵的是時間,德州戰役時時間在他們一邊,現在則在我們一邊了。拖則生變,談是目前唯一的可行之策了。

  談判就要確定底線。這個底線就是保留皇室!實施憲政可以,龍謙組閣也可以,但他要搞共和則不行,他要當皇帝更是免談!那樣的話,只能打到底了!

  有沒有打的本錢且不論,態度必須有。

  良弼默然,徐世昌另有想法,也不反對。于是,向湖廣總督瑞澂發出電報后,約了朱爾典公使,于9月1日啟程,乘火車趕往漢口。

  再說武昌。連日里與大員們商議武昌守衛方案,瑞澂總督已是熱鍋上的螞蟻。按照已到武昌的第九鎮統制徐紹楨的意見,武昌簡直就沒法子守衛。因為第八鎮在長沙的失敗,失去了從容部署的時間。按說應當布防蒲圻、咸寧的,特別是兩地之間的汀泗橋天險,是必守之地。但現在完全來不及了,或許沒等部隊運動上去,就沖過來了。為今之計,只能布防于城南,盤算兵力,不過是聊盡人事罷了。

  第九鎮名氣不次于第八鎮,該鎮號稱南洋新軍。轄十七、十八兩協,三十三三十六四標及配屬的炮、騎、工、輜部隊。接到陸軍部命令,自江寧、鎮江一帶登船,船運武昌,準備抵抗南方軍向武昌的進軍。這是清廷在江南的最大一支成建制正規軍了,在第八鎮長沙潰敗后,唯一依靠的也就是這支部隊了。

  之前陸軍部就有調集第九鎮至武昌的方案,這次長江運兵,算是滿清最后一次水路大運兵,算起來還是干的比較利索,當然,多虧有薩鎮冰海軍艦隊的全力協助。

  瑞澂、張彪及載濤等人將第九鎮視為救命稻草,誰知道第九鎮與第八鎮一樣,內部都有很大的問題。這一點瑞澂等人不清楚,但許紹楨完全清楚。

  自第九鎮成立,趙聲、倪映典、柏文慰、熊成基、林述慶等革命黨先后在軍中任職。尤其是趙聲,曾擔任三十三標標統,在第九鎮有著極高的聲望。因為時任兩江總督端方的查處,趙聲等人先后離開了第九鎮。但下層官兵傾向革命,排滿情緒極為強烈,是在政治上傾向同盟會的武裝。比起第八鎮來,這個第九鎮還有個特點就是仇視。

  為什么會仇視?因為趙聲。趙聲在靈山之戰死于之手,消息傳回鎮江,三十四標二營營長林述慶十分悲痛,發誓要為趙聲報仇。這次第九鎮調武昌,林述慶及串聯三十四標同黨,決心利用這個機會聯合湖北新軍戰前舉事,奪取軍權后與死戰,為趙聲報仇。

  林述慶說,龍謙昨日效忠清廷鎮壓革命,今日又舉兵反清,實乃反復無常之小人,革命事業決不能落入此人之手,我等務必抓住機會,舉兵起義,然后以武昌為根據,北擊清廷,南征龍謙,建立民國大業。

  這不是不自量力嗎?林述慶不過是一個營長,就算將第九鎮全部掌握,在與清廷的大決戰中,投靠一方是唯一選擇,豈有兩面為敵者?但林述慶就是這么想的,也就是這么做的。而且,林述慶的主張還真就獲得了大批擁躉,放眼天下,目無余子。

  為什么要等到武昌再動?因為到了武昌才會將彈藥發下來。之前,清廷擔心第九鎮不穩,將子彈炮彈徹底收繳,林述慶只能在到了武昌后發動了。

  龍謙在長沙謀劃全國,譚人鳳、宋教仁在聯絡湖北新軍舉事。清廷派出特使在英國公使的陪同下謀求和談,武昌之變就在林述慶一個營長的策劃下發動了。

  1909年這個炎熱的夏季,處處透著詭異,令后世讀史者深感興趣并感慨良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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