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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節大勢四

  9月1日晚,用過晚飯的湖廣總督瑞澂正在自己位于文昌門左近的督府衙門與載濤說話,話題自然是武昌戰局,因長沙敵軍尚未有北進的情報,瑞澂和載濤的談話還是輕松的,但突然響起的槍聲讓載濤騰地站起來,“怎么回事?”

  槍聲起先較遠,但很快就逼近了,似乎就在跟前。機關槍射擊聲傳來后,倆人都知道出大事了。

  衛隊統領沖進來,“兵變,有亂兵沖擊督府以及第九鎮司令部。”

  “頂住,給老子頂住。”瑞澂臉色大變。

  “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趕緊調兵來救,調黎元洪的兵來救我們!”經歷了長沙事變的載濤心膽俱裂,他已經認定第九鎮叛變了。

  載濤的判斷是對的。發動兵變的是三十四標部隊,領頭的正是林述慶。第九鎮準備布防城南,林述慶認為必須在部隊出動前行動,否則上了陣地就難了。昨日發下了彈藥,十八協已經出城,林述慶抓住機會,先將二營集合起來,再派人聯絡其余兩個營頭,斷然殺掉拒絕合作的標統,順利地發動了武昌起義。

  三十四標行動后,三十三標也卷入了,扣下了來不及逃走的十七協協統孫銘,因其和徐紹楨一樣,平時對士兵尚屬寬容,也沒有很嚴重的克扣軍餉,士兵對其并無仇怨,只是扣下而已。林述慶親自帶二營攻打督府,已經被起義士兵掌握的一營則去攻打與總督府毗鄰的第九鎮司令部。

  武昌城立即大亂。

  總督府所在地形頗有利于防守,右側及西門無街道相通,無法進攻。院墻丈余,正面巷道狹窄,利守不利攻。林述慶指揮二營發起的兩次攻擊均被督府衛隊的機關槍擊退,死傷了七八個士兵。

  林述慶急忙派他手下一個連長去調大炮,他知道炮標也會舉事的。

  果然,十七協兩個標先后發動。準備在天亮后開拔前線的炮標也起義了,很快,兩門57mm山炮被拖到督府附近。此刻天下起了細雨,光線愈發昏暗。炮兵連發數發,都未擊中督府。炮兵建議放火,以照亮督府前旗桿,以做校射之用。

  林述慶下令放火。這下子炮兵有了目標,在越來越大的雨中,一發發的炮彈落入了督府大院,將堅定抵抗的督府衛隊打散了。

  林述慶在炮兵射擊的時候已經組織了一支五十余人的敢死隊,待對面的機關槍停射后親自帶隊沖鋒,一舉攻入了總督府,卻發現瑞澂等人早已在后墻上挖開個洞逃了。

  這個時候。一營也攻下了鎮臺司令部,徐紹楨不在司令部,他跟十八協出城布防了,鎮臺司令部警衛部隊無心抵抗,一營很順利就接管了指揮機構。

  接下來林述慶則根據事先查知的目標:藩庫、武器庫等。分路展開了攻擊。至天亮后,起義部隊基本控制了武昌城的主要部門。

  林述慶緊急進入被占領的藩庫,發現藩庫里存有白銀200余萬,銀洋100萬以上,銅圓50萬封,還有官票等有價證券若干。

  林述慶大喜,這下子好辦了。當即命令自己的一個連守衛藩庫。徹底清點,這是革命的本錢,有了這些錢,接下來的事情就好辦了。

  林述慶召集起義軍核心人員商議,成立革命軍總指揮部,林述慶暫代總指揮。當前的任務一是緊急聯絡城南的十八協,爭取十八協起義并且促使徐統制官起義。林述慶認為徐紹楨開明且精通軍事,如果有他來統籌大局,下面的事情將好辦多了。其次就是駐守漢陽及漢口的黎元洪第二十一協,如果他們起義當然很好。如果他們頑抗,則需要打幾仗將其消滅。

  很快,有人跑來報告,二十一協有人前來聯絡,他們也舉事了!

  林述慶大喜,急忙請入,來人自稱叫謝國超,是黎元洪四十一標營長,說部隊已經舉義,挾持了協統黎元洪,楚望臺軍械庫已下,請第九鎮的同志前往黎元洪公館商議大事。

  謝國超說,同盟會譚人鳳及宋教仁均在武昌,已被文學社蔣翊武請至黎公館。

  “譚先生和宋先生在嗎?這可太好了!”林述慶更加歡喜。

  譚人鳳和宋教仁沒想到局勢突然巨變。他們本來是集中力量做二十一協的工作的,通過孫武,已經聯系到了蔣翊武。在宋教仁的斡旋下,兩派組織同意接受同盟會的領導發動起義。

  譚宋二人不懂軍事,他們自然關心起義是否可以成功。蔣翊武說,第八鎮長沙大敗對于二十一協震動極大,軍心浮動,正是起義的好時機。所慮者二,一是停泊于江面的海軍艦只,他們的大炮口徑大,射程遠,如果海軍開炮抵抗,起義軍必受重大損失。其二是第九鎮,我們與其沒有任何聯系,據說第九鎮即將開赴城外,還說二十一協也要接受第九鎮指揮,時不我待,若要舉事,應當擊斃或者俘虜武昌高官,但他們都在武昌城中,我部無法越過第九鎮行動,若要以起義部隊獨抗第九鎮,毫無成算。

  這真是個問題。第九鎮調武昌后,部隊占據了原第八鎮營盤,主力集中于武昌城,而武昌是湖北政治重心,督府、藩庫等均在武昌。

  武漢被長江、漢江分割為三鎮,武昌為政治中心,漢口為商業中心,西面的漢陽則為工業中心。

  如果不控制湖北軍政首腦,萬一他們掌控第九鎮反撲起義軍,大事去矣。

  這兩天譚宋及劉公、孫武、蔣翊武等人一直商議如何舉事。孫武認為應當選擇在第九鎮離開但二十一協尚未動的時候舉事最好。這個意見被同盟會首腦所接受。這里面一樣存在一個彈藥問題,第八鎮生亂后,二十一協也采取了預防措施,士兵手里的彈藥全部被收走了。

  蔣翊武指出,原第八鎮部隊守衛的楚望臺軍火庫是湖北最大的武器庫,庫存武器彈藥極多。第八鎮調離后,楚望臺軍火庫由二十一協工程隊守衛,如果能夠說服該隊起義,則解決了部隊急需的彈藥問題。

  宋教仁當即指示蔣翊武和孫武負責此事。通過各種關系取得與守衛部隊的聯系,不管用什么辦法,文的武的都行,務必將楚望臺軍械庫控制在自己人手中。

  譚宋極為興奮。認為武昌局勢正朝著成功的方向滑行。這是從未有過的大好局面,這次舉事的可不是會黨,而是受過嚴格訓練的軍隊,假如同盟會能控制這部分軍隊,后面的問題就好解決多了。

  就在第九鎮起義的前一晚,譚宋倆人還密商起義后的行止,最大的威脅是蹲在長沙尚未北進的!不管武昌怎么變,是一定會北進奪取武昌的,武力抵抗還是與談判?如果談判,該持何種立場?

  譚人鳳主張與談判。既然龍謙“勘電”聲明只要主張推翻滿清重建國家者即為同道。那么談判的基礎是有的。打肯定不是辦法。譚人鳳做了這樣一個推理:主力是第五鎮,現在即在長沙。既然其留在山東的雜兵能夠打敗北洋主力守住德州,第五鎮戰力就極為可怖了。打是自取滅亡,說不定龍謙那廝正希望我們抵抗呢,他可以名正言順地武力解決武昌問題。

  宋教仁則希望立即聯絡同盟會其他領袖。最好請黃興前來主持大局。宋譚二人均是湖南人,與黃興是同鄉,宋教仁自忖自己與譚人鳳在你兩湖的威望不及黃興,如果黃興前來主持軍務,龍謙定有顧慮,他總不能與兩湖軍民為敵吧?

  譚人鳳則不同意找黃興來。他對孫文已經失望,而黃興總是顧慮同盟會的團結。無原則地支持孫文。他來萬一別生枝節又當如何?而且黃興現在尚在日本,眼前已是千鈞一發之勢,哪里還等得及?

  于是商定,先把起義搞起來再說。

  結果,第二日晚上武昌城就亂了。天明時分,蔣翊武派人來報。二十一協乘勢起義,楚望臺已經占領,而第九鎮部隊已經舉事,攻占了總督府及藩庫,瑞澂等人都跑了。已經聯絡第九鎮起義部隊。他們愿意接受譚宋等同盟會領袖的領導。

  這簡直太好了!譚人鳳和宋教仁大喜。現在不是一個二十一協了,而是一鎮又一協,手里的軍隊翻了一倍有余,無論是跟滿清角力還是跟龍謙掰手腕,本錢都大多了。

  9月2日下午召開的起義軍聯席會議雖然一致同意接受同盟會的領導,但在具體的行動方略上卻產生了嚴重的分歧。以林述慶為代表的第九鎮起義軍不同意宋教仁提出聯合的主張。林述慶激動地說,“龍謙是害死趙伯先的兇手!是數次鎮壓革命的元兇!滿清韃子是我們的敵人,一樣是我們的敵人!怎么能跟敵人聯合呢?那些慘死在湘贛、粵西的同志怎么能原諒我們呢?!絕對不能跟聯合!第八鎮的同志實在是太糊涂了!他們發動起義是對的,但怎么能投降龍謙的軍隊呢?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先肅清武漢三鎮的滿清余孽,特別是奪取漢陽兵工廠為我所用,然后準備跟干!”

  譚人鳳愕然,覺得這些年輕的起義者(譚人鳳一把大胡子很是顯老,其實是年他尚不足五十歲)實在是太幼稚了,“既然你們愿意接受同盟會的領導,那好,現在我就是中部總會的總理,我命令你們,不能跟打,我們要說服龍謙接受同盟會的政治主張,先徹底將滿清干掉,然后再商量建立民國……”

  林述慶不買譚人鳳的帳,“什么時候成立的中部總會我不清楚。若是中山先生親來,我等當接受其指揮。”言外之意就是,你譚人鳳不行,你說的中部總會我們也不認。

  同盟會雖然成立四年余,但內部一直是一盤散沙,領袖們分為了幾派,又缺少深入基層的艱苦細致的工作。譚人鳳、宋教仁在湖南名氣雖大,但尚不如黃興。這就是宋教仁主張請黃興來主持大局的原因。而一直在江蘇駐扎的林述慶對于譚宋的認知就差多了,根本不買譚宋的面子。

  “你這是要葬送革命!龍謙手下精兵數萬,北洋在山東及關外連續失敗,取得全國勝利就在眼前,”宋教仁大聲喝道,“留著武昌的革命軍。可以與龍謙討價還價,如果與龍謙開戰,同盟會十幾年的心血將付之東流!”

  林述慶哂道,“你們才是葬送革命!什么叫談判?還不如直接說投降更為貼切些!龍謙數次與我為敵。鎮壓湘贛大起義在前,殺害趙伯先于粵西在后,是我革命黨的死敵!現在軍隊在手,你們卻要與他談判?!安的什么心?告訴你們,第九鎮的革命同志絕不會與龍謙談判的!又不是三頭六臂,我們能奪下武昌,就能打敗龍謙為犧牲的先烈報仇!”說完,林述慶帶著第九鎮的人揚長而去。

  “真是不自量力,不自量力!”譚人鳳氣得發昏,卻無法阻止第九鎮起義領袖的自作主張。

  本來這次會議是要協調第九鎮與第二十一協的行動。商議成立總指揮部,將兩股軍力捏合起來,不意林述慶根本不理會譚宋的地位,堅持要與打。

  甚至來不及談錢的問題。湖北藩庫設在武昌,無疑落入了第九鎮之手。本來還要與第九鎮談談如何分錢的問題,沒想到在戰和問題上就談崩了。第二十一協還準備發“光復餉”,錢從哪兒來?

  “現在怎么辦?二十一協怎么辦?”宋教仁感到麻煩了。

  蔣翊武看了眼孫武開口道,“我是無力指揮二十一協的,若要將二十一協用起來,必得爭取黎元洪的起義。他在部隊有威望,愛惜士卒。也不克扣軍餉,他站過來方能使用二十一協打仗。”

  孫武點點頭,“的確如此。另外就是薩鎮冰的海軍艦隊就在長江,態度不明。黎元洪出身海軍,與薩鎮冰有師生之誼,或許可以說服海軍起義。至少要保持中立。不然,武昌與漢通斷絕,軍隊物資不能轉運,談何抗敵?”

  “黎元洪現在何處?”宋教仁急問。

  “被扣在其家里了。”蔣翊武道。

  “那好,咱們就去找這位黎協統罷。”宋教仁下了決心。這兩日巨變。已經讓宋教仁感受到同盟會內部的巨大問題,一是高層徒有虛名,不握實權;二是支持并發動起義的均為下級官兵,眼光嚴重局限。確實需要一個有威望的軍事領導人出面了。

  二十一協發動,黎元洪并未受到傷害,主要愿意是平時善待部下,關鍵時刻給自己留了退路,起義官兵只是將其軟禁于家而已。等宋教仁等人上門勸降,黎元洪起初是不愿意起義的,雖已看清了滿清大勢已去,但卻不愿參加義軍。蔣翊武不耐煩起來,呵斥道,你若是從了,便是我等的官長,你若是不從,那便是鐵心要效忠韃子了,那好,我便成全于你!說著推彈上膛,瞄準了黎元洪。

  在死亡的威脅下,黎元洪只好妥協,表示愿意出面領導原二十一協部隊,也原意聯絡薩鎮冰,但黎元洪卻提出了一個根本的問題,那就是武昌本是四戰之地,現在龍謙大兵壓境卻不進攻,定是存了和平解決武昌的念頭。各位若是要我控制二十一協沒有問題,若是要我跟拼命,則另選高明吧。我在三年前就跟打過交道,深知該部紀律嚴明,訓練有素且裝備精良,實在是國內一等一的精兵!現在武昌名義上有一鎮又一協,總數不足兩萬,隊伍剛生巨變,軍心不穩,而且機關槍大炮均少于對手。而龍謙親統的南方軍已有三師之眾,我軍無論如何不是敵手!要知道他的師可不是我們的鎮,否則葉延冰如何能以一師而抗北洋三鎮精兵?

  說來說去就一個字,和談!

  這點倒是與譚宋不謀而合。但談什么?誰去談,卻沒有定計。當務之急是停泊于武漢江面的海軍艦隊。眾人正議著,有人來報,說二十一協部隊與海軍發生了沖突,軍艦炮擊劉家廟引起大火。

  宋教仁急急引了黎元洪前往劉家廟,倒不是報告的那樣嚴重,海軍確實開炮了,卻損傷很有限。黎元洪急忙控制部隊,不得還擊。又匆匆寫了給薩鎮冰的信,請求薩鎮冰至少保持中立。

  大義是不要講的,黎元洪對宋教仁說,我這位水師學堂的老師看的比誰都明白,不然,早就將劉家廟炸平了。還沒等黎元洪的私信送至江上,海軍已拔錨起航,向著下游駛去了。

  這個情景頓時令岸上的起義軍歡呼起來。

  原來,薩鎮冰已經離開了艦隊。正如黎元洪所說,這位滿清的海軍總司令不愿介入內戰,與其左右為難,不如一走了之。于是給部下留了一封信,借口去上海治病,搭乘了一艘英國火輪,離開了艦隊。部下準確地猜出了薩鎮冰的真意,礙于朝廷的嚴令,于是象征性地向劉家廟打了幾炮,拔錨啟航,退往了九江,離開了武昌這個是非之地。

  海軍的威脅算是解除了。但第九鎮根本不買譚、宋的賬,他們說服了出城的十八協,驅逐或者殺掉了不愿起義的官長,自稱是中華革命軍,在將武昌軍火(除楚望臺之外)及庫銀、糧秣搜羅一空后,拔營南下,竟去抗擊了。

  得知第九鎮帶著銀兩武器不辭而別,譚人鳳破口大罵,剛站過來的黎元洪也深為不滿,兵無餉則亂,這部隊還怎么帶?起義部隊還等著發光復餉呢!

  看過林述慶派人送來的信,宋教仁苦笑不已。軍隊沒有統一指揮,也完全不顧糧草彈藥的轉運,就是不懂軍事的自己,也知道此戰必敗。怎么辦?讓二十一協陪著送死?還是不顧這支本質上還是同盟會武裝的起義軍?不過,自己拿走藩庫的所有銀兩,又算什么自己人?難怪黎元洪不滿。

  初步掌控武漢三鎮的譚人鳳、宋教仁“出色”地實現了回國時的戰略目標,現在的局勢多好啊,有了軍隊,有了地盤,武昌以南還立了一堵墻。但冷靜地分析現狀,如山的問題壓上來,讓他們毫無勝利的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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