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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節國會五

  4月21日是首屆國會選舉總統的日子,宗社黨成員們齊聚載澤的府邸,但已經出任海軍司令部高級顧問的載澤卻沒有參加。

  召集人是載澤的弟弟載濤。自載澤的府邸因載澤的“賣身投靠”而發還后,載濤便搬至載澤的家里,不愿意再與隆裕及載灃等“擠”在一起了,用他對鐵良的話說就是一天也住不下去了,“載灃已成行尸走肉,太后又日日以淚洗面,整個王府飄散著腐臭的味道……”其實,載濤搬出恭王府的原因主要還是嫌那里太擠了,前大清國母,攝政王以及原主人溥偉都住在里面,他實在排不上號了。如果以百姓的眼光看,幾百號人住在偌大的恭王府簡直就是天堂,但載濤卻受不了。

  宗社黨確實存在。其實,將宗社黨視為守舊勢力的代表,其實是一種很大的偏見。滿清最后的貴族,真正的守舊者,既得利益者,在共和國建立后都老實的很。宗社黨的發起者良弼,鐵良,溥偉,載濤,蔭昌數人,都是滿清貴胄中的少壯派,他們大都畢業于新式學堂,許多人曾留學日本,良弼與在奉天事變中被殺的吳祿貞還是極要好的同學,肅親王善耆也是王公中著名的開明派,主持清末警政,對立憲派十分友好。

  這天的會議召集人是溥偉,不是半個主人的載濤。參加議事的有從江寧返回北京定居的鐵良和肅親王善耆。還有一個叫做宗方小太郎的日本人。

  會議的研究主題是以幾位滿清貴胄在京師附近大約七萬畝良田為抵押,向日本正金銀行貸款50萬日元。溥偉和這個宗方小太郎是雙方的牽線者,今天就是商議最后的細節。

  新政府推出的土地流轉方面的政策嚇壞了急等用錢的宗社黨,他們迫切需要在政策尚未得以實施之前拿到那筆急需的巨款。

  日本人根本不問這些前清貴胄要錢干什么,其目的對于日人毫無神秘。

  宗社黨的宗旨自然是復國。

  復國?復誰的國?這里有個站在漢人立場上的研究者長期未能意識到的吊詭:當滿人中的一部分精英人物接受了西方先進理念的同時,他們也接受了西方的民族國家敘事,因此他們對滿漢之防更為敏感,他們可以接受立憲之后的滿漢非平等競選,但不能接受原王朝中的漢人弄權。正是在他們的推動下。一下軟弱的攝政王載灃才果斷地將袁世凱開缺回籍。然而滿人高估了他們對局勢的控制力,廣州事變一發,他們眼睜睜地看著大半江山變了色,脫離了滿清的版圖。

  在朝廷決定遜位后。宗社黨一直不曾放棄復辟,他們出錢出力,計劃刺殺他們最痛恨的人:奕劻,袁世凱,龍謙。奕劻逃入租界,放棄了京師的幾十萬不動產,不僅僅是逃避民國和亂兵(庚子年已經遭遇過亂兵之禍了),更多的是對宗社黨的恐懼,他知道他的同胞恨透了他,甚至超過了龍謙。

  然而善耆、溥偉、載濤等人堅持不懈地為家國之仇而斗爭。在日本不懷好意的支持下,尋找一切時機出擊。在對國家的理解有著不同解釋的前提下,說他們賣國是站不住腳的,他們心目中,他們的國在1909年已經亡了。

  今天的會商很順利。宗方小太郎收下了地契,給了溥偉第一筆20萬的正金銀行支票。隨后,宗方小太郎便告辭了,臨走前,他恭敬地對送他出來的溥偉和載濤說,鄙人深知諸位要策劃大事,如果需要大日本帝國的協助。請盡管開口。

  溥偉和載濤表示感謝。

  目送羅圈腿的日本人離開,溥偉對載濤說,“老六可是越走越遠了啊。”

  載濤沒有吭氣。

  溥偉所說的老六是載濤的六哥載澤。當初成立宗社黨謀劃復國,載澤雖然不甚積極,但也是其中發起人之一。載澤出任海軍顧問,也是大家商議過的。跟良弼出任“議員”的目的完全一樣。但載澤自跟方時俊去了趟美國,心境有很大的變化,讓溥偉感到這位鎮國公爺真的為新朝賣力了。

  倆人回到議事廳,聽善耆和鐵良正在議論今日國會的大事。

  “那不過是走個過場而已。你看吧,反對票不會超過五票。”善耆說。

  “端方、志銳皆可殺!”鐵良憤憤地說。現在他對端方、志銳的痛恨超過了躲在天津的老混蛋奕劻了。

  “剛才日本人問我們要不要幫助……”溥偉插了一句。

  “不用!日本人只會壞事!再說。日本人也不是什么好鳥。”在宗社黨有很大發言權的鐵良沉聲道。

  “可是,也只有日本人能幫助我們了。若是志銳守住新疆,好歹還有個容身之所,現在怎么辦?程二虎第4師已經開赴奉天,再也不要想回關外了。”

  本來,宗社黨希望回關外祖宗發跡之地,為此,他們一直在做張作霖手下的工作,但隨著程二虎第4師轉隸北方軍區,湯玉麟再不敢與宗社黨來往,連收的錢都托人退了回來。

  “他是擔心俄國人背后下刀子!”鐵良沉聲道,“俄國人也是扯淡,光抗議有屁的用?人家可是要連唐努烏梁海都要收回了!搞不好連石大壽的第10師都要開到東北去了!這邊越是防備,俄國人就越慫。不要說那些沒用的了。我先帶五萬元去上海,明日就走。”

  鐵良口中的他自然是龍謙。宗社黨本希望因出兵外蒙而激怒俄國,他們希望局勢混亂,越亂越好。但俄國人竟然認慫了,眼睜睜地看著范德平和遲春先兩個殺神奔襲庫倫,將一幫蒙古王公殺的人頭滾滾。國防軍收復外蒙極大地振奮了民心,尤其是知識界更是好評如潮。這給了宗社黨極大的壓力,眼看國會召開,緊跟著龍謙正式“登基”,復辟的希望越發渺茫,很多積極追隨首腦們的下層滿人紛紛打的退堂鼓。為了鼓舞士氣,他們決定先雇人殺掉將大清朝害慘了的奕劻老賊!此舉不僅為大清復仇,同時可以震懾同一陣營正在動搖的隊伍,更為重要的是可以解決資金問題。奕劻貪墨多年。集聚的財富誰也說不清楚,那些商鋪田產不好動,金銀珠寶等硬通貨一定被他帶在身邊,正好可以搶來用于宗廟大事。

  “五萬?太多了吧?”日本人的錢是到手了。隨時可以從正金銀行提出現金來,用日元在黑市兌換成青幫喜歡的銀元也沒有多大問題,但善耆還是覺得五萬元太多了。

  “重賞之下方有勇夫。何況,不能寄希望于一伙人身上。還是按既定的計劃辦。在天津動手,不能用當地的潑皮。”鐵良目光陰冷,“那個人手段非常,如果不搞出點動靜,別說是老六,就是良弼,也未必靠得住。”

  “這個。還是要萬無一失。第一我們不能引起他們的警惕,第二,局勢未必如良弼所言,彰德那個王八蛋絕不會安于做一個富家翁,他的性情我深知之。所以。時間并非對我們絕對不利。”善耆不主張急著打頭陣跳出來。

  “那幫民黨不是最擅此事嗎?怎么一個個都成了縮頭烏龜?”溥偉冷笑數聲。

  “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王八蛋們。更不要寄希望他們了,黃興還算有點骨氣,其余人你去數一數,還有幾個鐵了心反抗的?”溥偉罵道。

  同日,日本東京。孫文迎來了從老友宋耀如及正值妙齡的次女慶齡小姐。

  “美國人一直關注著新政府的成立。由于雙方經濟來往的愈發密切,與之建立正式的外交關系不需要懷疑了。哦。就是今日吧,北京會有正式的選舉結果了。”宋耀如對老朋友說。

  “哼,借民主之名,行獨裁之實。這種選舉有什么看的?”臉色蠟黃的孫文哼了一句。

  “先生是為昔日的部下大批倒戈而生氣嗎?”

  “我早就說過,革命黨非得自身革命不可。大批的投機分子混跡其中,比如光復會系統。是革命失敗的主因。不過沒什么,重新來過便是。”光復會幾乎整體倒向了,其間固然有歷史的因素,但陶成章之死是近因。而宋教仁、譚人鳳等所謂中部總會的投降更令孫文氣憤。

  宋耀如凝視著老朋友。他百折不回的性子依舊,但局勢卻不同以往了。驅除韃虜的口號不能提了。新中華已然成立,用什么綱領去凝聚人心?

  “先生不如換一種思路,”宋耀如想了想,“海外華僑對新政府的成立抱有極大的熱情,甚至有邀請新總統訪美的呼聲。畢竟,新中華幾個月來的所作所為令人耳目一新,尤其是斷然出兵外蒙平定叛亂,令華僑歡欣鼓舞……以先生的人望,即便返回國內,也會被待若上賓……袁世凱不是出任了軍委會的副主席嗎?”

  “那是假的!袁氏一世梟雄,如今被人家玩弄于股掌,可鄙!”孫文惱恨龍謙根本不理會他這頭大老虎,仿佛完全不存在了,在政治上已經徹底滅亡了!當然,即便北京向他伸出橄欖枝,他也不會俯就的。但人家不理不睬,更讓孫氏惱恨。

  其中的緣由宋耀如大致清楚,北洋系雖在山東及錦州與大戰,但其后的選擇卻得到了龍謙的原諒,反而是民黨上海之為激怒了如今的最高當權者。故有龍謙置流落東京的孫文不作理會之舉。

  “那先生準備如何?”

  “當然是重整組織。海外尚有大批堅定的革命同志,革命不會失敗,不過是多了挫折而已……”說這番話時孫文的心在滴血,這次的失敗與以往絕不相同了,神州易主,一向支持他的日本政府基本斷絕了與他的聯系,雖然宮崎寅藏等民間人士不離不棄,但獲得日本政府支持的可能性已經極小了,而廣東湖南等同盟會傳統勢力強大的地區在龍謙軟硬兩手下已經徹底淪陷,南方軍區和西南軍區加強了對盤踞深山的割據勢力的清剿和招降,會黨被正式取締,視為非法組織。會黨的首領或者進了大牢,或者投降了,孫文在失去大批骨干的同時,正在失去舉事的基礎,這是他最為可慮的。

  宋耀如當然清楚這一點,不過他不愿意指明。在宋耀如看來。龍謙集團已經度過了最困難的時期,他們雖然用了半年時間冒著極大的危險來為政府組建做準備工作,卻收到了極好的效果,中央銀行的成立以及新華元的發行。標志著龍謙集團經濟整頓的完成,據說他們得到了美國標準石油及杜邦集團的大力支持以得到了大筆的美元貸款,支撐了新華元的發行。有錢好辦事,何況人家手里還有二十多個師的軍隊。國會的順利召開,標志著其鞏固政權的工作已經完成了……

  這位矢志追求革命推翻滿清建立民國的老朋友政治上已經死亡,宋耀如此來的目的既為探視老友,也為勸勸他放棄自己的理想,回國做一點實際的工作。憑著他的人望,龍謙絕對會頭疼萬分,可他卻無視國內的現實。不愿意改弦更張……

  當晚,陳其美從日本人哪里得到了北京的消息。龍謙以117票贊成,4票反對,1票棄權的絕對優勢正式當選中華共和國首任總統,并受命組建政府。宋耀如對龍謙出任總統毫不懷疑。現在他關心的是政府如何組建,孫系人馬究竟能占幾個內閣席位了。

  和煦的春風早已吹醒了北京的楊柳,但在遙遠的北國名城庫倫,仍是冰天雪地。在獲知國會總統選舉結束后,北方軍區司令官魯山設宴大會出征外蒙的國防軍諸將。

  “各位,司令已經正式當選總統。讓我們為這個好消息干杯!”魯山提議。

  眾將轟然響應。

  坐在他下首的北方軍區副司令兼參謀長范德平道,“司令就是愛鬧這些虛的。他媽的,竟然有三個王八蛋不選司令!查出來要他好看!”

  “就是,江山是司令帶我們一刀一槍地拼出來的!他們有什么資格反對?!這幫龜孫子躲在北京錦衣玉食,我們卻在這里吹著西北風受苦,沒有我們,他們算老幾?!竟然敢投反對票!”獨立騎兵旅旅長遲春先憤憤不平。

  “不能這樣說。”感至庫倫的熊勛搖搖頭,“司令不是說過多次了嗎?打天下和坐天下不同。而且,司令不希望我們這些帶兵之人過于關心政治。有幾票反對能咬了球?扯淡。”

  “熊勛說的是。”魯山扭轉了話題,對范德平和遲春先說,“你們大開殺戒。為的是一勞永逸地消除隱患,但也得罪了蒙民,特別是那些信教真誠的蒙民,你們將人家的活佛砍了腦袋了嘛,”魯山笑笑,“根據總參命令,德平你立即動身返回長春,主持東北軍事,總部可能會給你處分,你明白就行,不過是給他們做個樣子看嘛。我帶老遲的獨立旅去唐努烏梁走一遭。熊勛部留駐庫倫,按照軍區議定的方案開始工作。”

  這就是命令了。遲春先站起來,“哪里用得著你親去?我的獨立旅保證完成任務!”

  “不,根據軍情局的情報,唐努烏梁海地區與庫倫有些不同。涉及到外交問題,要慎之又慎。我們這些人啊,上陣廝殺都是好手,卻不理解司令的大局,又不懂司令的難處。就說這次國會吧,你們當司令愿意受那份罪?直接當皇帝不就妥了!現在我算是明白司令的苦心了,不,也不敢說真明白了。把滿清韃子,民黨以及北洋系的全攏過來,肯定比將他們趕出去高明!最近總有人說司令將大批寶座給了我們原先的敵人,這是混賬話!袁世凱有什么資格當軍委會副主席?因為他在北洋系中有威信!就這么簡單。誰也知道,袁世凱就算出面下命令也沒有人聽,別說我們,便是12師也未必聽。但是,把他們原先的老大供在那里,12師北洋系的軍官們心里就舒服的多!馮國璋就跟我講司令氣量如海,這不是很好嗎?至于位子,第一你們都舍不得軍隊,第二,”魯山笑了笑,“政府各部馬上就組建了,司令密電我推薦一批人脫下軍裝,嘿嘿,到時候你們別嫌我不夠意思就行。從省長到部長,再到下面的市長局長,位子多啦,就怕你干不了!我魯山是打定注意帶兵了,別說去政府機關,便是到軍隊的統率機關,我也不去!這輩子就在軍隊了,而且就在北方!老子真是喜歡上這片土地了,便是死了,也要埋在北國,替國家守衛著北大門!好了,立即行動起來,特別是給養,給我帶足了,不能馬虎。”

  “不,不,俺可不去政府,魯司令你就別看俺了。”熊勛笑著擺了擺手。

  “司令,聽說國會閉幕要舉行閱兵,可惜我們參加不了了。”范德平有些惋惜不能親眼目睹開國盛況。

  “機會多的是!德平你馬上動身,明天就走。長春那邊我不放心。”魯山嚴肅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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