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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美國特使

  共和國的首腦們罕見地聚在了迎賓館——原恭王府,建政后短暫地充作清皇室居所,然后又改為了迎賓館。

  地點是呂碧城安排的,主菜是烤鴨——這是總統很喜歡的一道菜,尤其欣賞廚師的“飛刀”絕技。這天總統技癢,竟然當眾耍起了飛刀。此飛刀不同彼飛刀,他用廚師削鴨皮的刀去扎吊在烤箱外的一排鴨子,在十五米外連放三刀,竟然有兩刀扎在了鴨子上。

  在大家的歡笑聲中,龍謙“歉意”地笑笑,“久離鞍馬,脾肉復生。過去練就的一點本事都還給老師了。”

  只有最早跟隨他的軍事干部們清楚總統曾經武技超人——在場的文官除了鄧清華和范德平外無人知曉這一點。

  已經禿頂了的張謇驚嘆道,“想不到大總統竟有這手絕技。”

  龍謙哈哈大笑,“這倒不是吹牛。便是現在,等閑三五個人也未必是我對手。哈哈。”

  聚餐是“aa”制。這也是龍謙的發明。除非是公務接待,即便是總統總理也是要掏腰包的。這個有些迂腐的規定既受到了稱贊,也招來了譏笑,迎來送往本是中國國情,即便上面自律如斯,下面也禁絕不了公款宴請。想到這里,范德平暗暗嘆了口氣。不過他承認,公開的花費公帑大吃大喝的不多。

  迎賓館隸屬于總統辦公廳,呂碧城正是主管副主任。她在收了大家交來的餐費(每人2.5華元)后低聲對龍謙說,“豪斯先生已經過了德州了。下午即到。”

  “唔,少川先生,”龍謙叫過正跟端方熱烈聊天的唐紹儀,“愛德華.豪斯就要到了,你出面接待一下。先探一探他的底。”

  “明白。”唐紹儀點點頭,掏出精致的懷表看了下時間,“我去車站接。”

  龍謙點點頭,“怎么樣各位?飛機也看了,飯也吃了,散了吧?”

  “馮如啊。你可欠著我們一頓呢。”范德平笑著拍了下馮如的肩膀。“回去就坐你的‘輕舟’了,給我留個位子。”

  愛德華.豪斯是美國總統伍德羅.威爾遜的外交顧問,奉命出使中國,陪同他來華的是華美機械公司董事長大衛.狄文。如今華美機械已經是美國數得上的大公司了。在機床制造、發動機及貿易方面生意興隆。產品大多出口中國了。由于大衛與中國最高領導人的良好私交。豪斯先生特地邀請了大衛同行。

  他們是在上海登岸的,參觀了中美合建的黃埔船廠、上海飛機制造公司以及震旦大學后,乘坐專列到北京。由于豪斯先生的特殊身份。鐵道部特意調了一列專列送豪斯和大衛進京。

  火車在下午五時三十分駛抵前門車站,外交部長唐紹儀、副部長顧維鈞親自迎迓。二人都是留學美國的,用不著翻譯。

  唐紹儀和豪斯同乘一車,顧維鈞與大衛坐了另一輛車,前后各有一輛警衛車,四輛轎車魚貫駛出車站,前往迎賓館。

  “豪斯究竟是什么章程?”顧維鈞問大衛。這個美國人其實更是中國人,拋開與龍謙令人羨慕的私交,這些年為中國的工業建設發揮了一般人想象不到的作用。

  “不清楚。但肯定與美國的外交政策有關。”大衛的目光投向窗外,每次回來都會發現北京的變化,“一個月前,傳言德國曾邀請美國總統威爾遜出面調停歐戰。但今年是大選年,威爾遜的民意調查不高,他必須討好主流民眾。而且,美國人孤立思想嚴重,對歐洲的大戰深惡痛絕,認為在毀滅文明,不愿意介入歐戰。”

  “這跟調停有什么關系?”顧維鈞愕然,“美國人又不是去打仗。”

  “我跟威爾遜談過。感覺到他還是愿意插一杠子的。當然是要和英國站在一起。但德裔勢力不弱,很為難。限于國會的掣肘,美國的軍備很差,陸軍還不到三十萬人,怎么打仗?我認為豪斯此來就是協調與中國的步驟,至少不愿看到我們倒向德國。”

  “明白了。要不要先送你見總統?”

  “不必。我還是陪著豪斯吧。到迎賓館我會給總統去電話的。”

  “知道嗎?德國人找了個弱點。他們猛攻凡爾登要塞了。聽軍方說,這次進攻應當是決定性的。”顧維鈞說,“或許凡爾登之戰將決定一切。”

  外交部受到越來越大的壓力,迫切希望中樞確定立場,長期中立是消極的,也是不劃算的。在不斷深入了解歐戰的詳情后,顧維鈞也猶豫起來。就戰場形勢而言,德國人占據著上風,無論是對英法還是對俄國,德國人的戰場損失均遠遠小于對手,特別是在防御戰中尤其如此。

  年前在北京見到重新出任中央軍區司令官的葉延冰上將,葉上將帶著開玩笑的口吻說,德國人將我德州防御的那些玩意兒都學到家并且發揚光大啦。無論是奧博嶺、阿爾圖瓦還是香巴尼,英法聯軍的損失都太大啦。簡直不成比例嘛。法國人口本來就少于德國,這樣無謂地損耗下去,不用德國人進攻,他們自己就崩潰了。

  顧維鈞乘勢詢問葉上將對歐戰結局的看法,葉上將說,德國贏或者和談解決。后者的可能更大一些。

  看好德奧取勝的將帥不在少數,據說因打贏了山東戰役而威名大震的封國柱元帥就公開判斷德國人會贏,他在對《申報》記者的訪談中說,假如不是奧匈太差勁,德國人在1915年底就可以結束戰爭!

  但顧維鈞不怎么看。控制了海洋的大英帝國有著過于豐盛的海外資源了,從非洲到亞洲。英法的殖民地連成了圈,光是英聯邦國家的實力加在一起就不可小覷了。除非德國在西線迅速取得決定性勝利,否則勝利的天平將慢慢地傾斜向協約一方。

  “凡爾登不會決定一切。”大衛打斷了顧維鈞的回憶,“別忘了還有美國。美國人不會看到歐戰一統的。以美國人的實力,一旦參戰將徹底改變現狀。”

  這是對的。顧維鈞對美國的了解不比大衛差多少。而美國人肯定會站在英法一邊的……

  豪斯特使是第一次來中國。當他走進古色古香,充斥著中國元素的迎賓館貴賓樓后對唐紹儀說,“唐先生,我必須承認,我對中國的了解太偏差了。北京是一個美麗的城市,她的美麗超出了我的想象。”

  貴賓樓是在迎賓館新建的一幢專門接待外國元首的中式風格小樓。只有兩層。但內部的裝飾完全是西式的,從家具到用具,甚至連裝飾畫都是西方風格的油畫。

  “您是指這座迎賓館嗎?”

  “不,不。我注意到了北京的街道和建筑。以及行人。我為我的無知而羞愧。”豪斯有著西方人特有的坦率。他承認自己對中國的了解是極端片面的,從上海起開始逐漸顛覆其印象,他承認。在某些方面,中國已經是相當現代化了。

  “北京充當首都的歷史相當長,”唐紹儀見慣了西方人從傲慢到屈服,“如果您有興趣,我可以陪您瀏覽北京的名勝,皇宮,皇家園林以及獨有的長城……”

  “非常樂意。但還是要先完成我的使命。我什么時候可以見到貴國總統?”

  “明天。”

  “太好了。”

  洗過澡,用過中餐美食,豪斯坐在寫字臺前開始給妻子寫信。他有一個習慣,在他離家的時候,他每天都會寫信給妻子,這些信有些會寄出去,有些則帶回家給妻子看,還有些涉及政務外交的則銷毀了。

  “親愛的,我必須承認,中國超出了我的想象。一些關于中國的描述完全是胡說八道!她是古老的,更是美麗的。在上海和北京,有著寬闊的鋪設了水泥或者瀝青的街道,有著造型美麗超過華盛頓的街燈,更有著莊嚴大氣的建筑,特別是城市中央那個毗鄰火車站面積巨大的廣場,我還沒有見過如此面積的廣場呢。東西兩面分別是國會大廈和博物館,北面就是這個古老帝國著名的皇宮,陪同我的官員曾留學美國,他告訴我說皇宮已經改建為紀念館,對普通市民開放了。廣場上幾小群人在那里放風箏——一種中國兒童在春天里的玩具。我所見到的中國人沒有一個留著傳說中的辮子,衣著雖然不那么精干但整齊干凈,膚色健康,顯示出自信和從容。他們一些人可以說流利的英語,對美國有著很深的了解。

  我下榻于一個叫迎賓館的莊園。據說這是清朝一個著名王爺的宅邸,面積巨大,建筑美輪美奐,處處顯示出華貴與尊嚴。而房間的陳設完全是現代化的,非常的舒適。

  這是一個煥發了新生的古老國家,在某些方面取得了相當了不起的成就。我期待與龍謙總統的會面。華盛頓的朋友曾對我說那是一個披著民主外衣的軍事獨裁者,我在抵達中國后已經聞到了他的呼吸。但必須承認,這個人已經改變了這個古老帝國。我期待著與他的會面……”

  這封信里豪斯先生向妻子詳細敘述了他對中國初次接觸的觀感,承認之前在美國接受的有關中國的宣傳是極端片面的。兩座巨大的城市給了他巨大的震撼,顛覆了他對中國的印象。

  豪斯特使在次日由唐外長陪同去新建的總統府拜會龍謙。自1910年開始建設的中央行政區于1915年投入使用,原先西直門廣安門外大片的農田已不見蹤影,代之以一片巍峨的新城,一座座造型各異的大樓充當了各部委的辦公樓,最高的高達12層(文教部),最低的也有8層(水利部)。莊嚴大氣是他們的共同特點。

  政務院系統除國安總局外全部遷至此了,包括總統府和總理府。總理府在行政區的最南端,而總統府則在最北端。國會已經出臺了官邸制的相關政策,在相當長的時間里。這里將是中央部委的辦公和居住場所。按照法律,包括總統在內的高級公職人員在離職后必須搬出原辦公和居住區。

  夾雜在大樓間的是大片的造型各異的住宅樓,這些令北京市民羨慕的現代化住宅樓是中央部委職員的住所。旅館、商店、醫院、學校、幼稚園、小型游樂場一應俱全。值得一提的是,這些與辦公大樓同時交付使用的住宅樓通了暖氣和自來水,令參觀過住宅樓的北京市民們羨慕不已。當他們得知住宅樓不菲的售價后便沉默了,即便公務人員的薪水高,一次付房款的也是少數。于是,相關的政策和嶄新的經濟術語開始流行。受中央行政區的刺激,北京已經成立了兩家房地產開發公司,一家是官辦的。另一家則是私人性質的。開始在北郊及東郊籌建新的住宅區。為此,北京市政府出臺了相關規劃和政策,銀行業帶來了繁榮的跡象,一家名為住宅銀行的商業銀行正式注冊成立。以適應市民貸款購房的需求。

  中央行政區的街道全部是以部委的名字命名的。這令外地進京辦事的深感方便。當豪斯特使的座駕行使在寬闊、整潔的中央行政區街道時。他有一種回到了美國的感覺。

  總統府在中央行政區的最北端,距西直門城樓的直線距離約為12華里。跟總理府完全不同的是總統府是一個占地約500畝的園林式建筑群,在細致核對了證件和人員外。板著臉的身材高大的警衛放行了,轎車駛進了總統府,繞了個圈子后停在了敷著淡黃色墻漆的主樓前,總統辦公廳副主任呂碧城女士已經等候在那里了。

  “歡迎你,豪斯先生。總統在會客室等候您的到來。請跟我來吧。”呂碧城操著流利的英語對豪斯特使講道,然后她對跟在后面的唐紹儀及大衛.狄文點點頭。

  豪斯點點頭,跟著呂碧城進入完全中式風格的主樓,上到二樓,他看見身穿沒有任何飾物的筆挺軍服身材高大的那個人,沒錯,他一眼便認出了他。

  但那個人搶先伸出了手,“豪斯先生,歡迎你來中國做客。”

  “謝謝,總統先生。”豪斯握住了伸過來的大手,感受到了這雙手的力量。

  參加會談的中方代表除了唐外長外,還有洪粵誠議長。會談是在一種隨意的氣氛中進行的。

  首先,豪斯向龍謙轉交了威爾遜總統給龍謙的親筆信,龍謙不動聲色地讀完了那份簡短的書信,“威爾遜先生的意思我已經明白了。我同意他對世界局勢的基本看法。的確,規模巨大的歐洲戰爭對于全人類都是一場巨大的災難……”

  “請原諒我的坦率。我們非常關注貴國的立場。一些消息令威爾遜先生感到不安。”豪斯已經聽說,并且得到大衛的反復強調,采取了直來直往的方式,“德國人在戰爭中展現了他們可怕的一面。使用毒氣及屠殺平民,這是文明世界難以接受的。我們了解貴國與德國有著多方面良好合作的歷史,但是,威爾遜先生領導的美國政府不希望中國站在德國一方。”

  “在新中華成立后,給予我們巨大支持和幫助的除了德國,還有貴國。所以,我非常重視美國政府的意見。”龍謙銳利的雙目盯著豪斯的藍眼睛,“我喜歡坦率,討厭虛偽。我也坦率地告訴您,德國不計較我們對青島的收回,他們希望我們加入到他們一面,從東面夾擊俄國。他們。您知道,在我國近代歷史上,沒有一個國家比俄國帶給我們的傷害更多了,包括日本。人民希望政府借此收回失去的權益,您應當理解善良的中國人民的感情。”

  “總統先生,您是一個偉大的政治家,您帶領中國走上了一條文明富裕的道路。我來中國已經深切地感受到了這點。您應當為國家負責,更應當為歷史負責。歐戰已經蔓延為一場世界范圍內的大戰,它在摧毀財富和文明的同時也在摧毀著舊有的格局。我們認為,您領導的中國政府不應該看不到一個現實,德國不會取得勝利。當戰爭陷入長期化后,擁有更廣泛資源的一方將毫無爭辯地獲得最后的勝利。出于對中國的友誼,美國政府希望中國加入協約一方而不是跟德國一起與世界為敵。至少,應當繼續保持中立。”

  “那美國為何不對德宣戰呢?”洪粵誠插了一句。美國公開地袒露立場還是第一次,令洪粵誠感到震驚。

  “尊敬的議長先生,美國的現狀還不能做出最后的決定。這些您應該知道。”豪斯眨著眼睛,“美國希望能夠用一種和平的方式來結束戰爭。歐戰太可怕了,它令美國人民不寒而栗。想不到一切科學和發明都用于殺人,歐洲這盞明燈已經熄滅,我們不能坐視文明被毀滅。貴國對于德國的任何支持,哪怕是道義上的支持都不利于結束戰爭。”

  “但是,德國承諾的東西英法俄不能給我們。關稅,租界,以及其他。這些強加在中國人民頭上的東西越來越被覺醒了的人民所厭惡,國會對此反應強烈。您知道,英國人已經兩次派特使來華了,他們毫無誠意,希望中國出兵出力卻不愿滿足中國最低限度的要求,令我們非常的失望。”洪粵誠道。

  “我說過了,我非常重視威爾遜先生的態度。我相信威爾遜先生是抱著崇高的精神謀劃歐戰的終止的。但作為中國人民的民選總統,我必須為中國謀求利益,難道不是嗎?今年是貴國的大選年,也是我國的大選年,我必須顧及民意。至于您講的德國必定失敗的論斷,我不能茍同。不說別的,就戰爭藝術而言,德國人是大師。他們守紀律,是天生的戰士。可能您已經知道了,就在您來華的路上,德國發起了對凡爾登的進攻。已經獲得的情報表明,德國人對這一次大進攻勢在必得。從軍事上講,德國戰勝法國的希望是存在的,而且很大。如果英法聯軍被趕出歐洲大陸,您認為俄國人能支撐嗎?英法有再多的殖民地又有什么用?豪斯先生,歷史都是由勝利者書寫的,屠殺平民?肆意破壞中立?以及使用毒氣?在我看來,使用毒氣殺人和使用機關槍并沒有什么區別。日本人也曾破壞中立,不是嗎?為何英法不去制裁日本?收起那些虛偽的道德說教吧,從歷史上講,有無數次所謂的邪惡勢力戰勝公理的例子了,您認為英國人的布爾戰爭是正義的嗎?親愛的豪斯先生,我再說一遍,我重視貴國的立場,假如美國政府可以說服英國滿足我們的最低要求,中國政府可以考慮采取新的外交立場。”

  “那么,您的要求是什么呢?”豪斯提高了聲音。

  “我想您已經從英法那里得到了中國的態度了。關稅自定,取消對中國人民深惡痛絕的治外法權,免除辛丑條約的所余賠款……這些東西,都是德國明確承諾給予我們的。”

  “那么,如果滿足……貴國會加入協約一方嗎?”

  “會。”龍謙微微一笑,“但是,英國人會答應嗎?”

  豪斯清楚協約主要國家對中國的態度,他們希望中國加入協約并提供大量的部隊到西線作戰。那支干脆利落擊敗了日本陸軍的中國國防軍給他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為此曾不間斷地游說中國卻又不愿意答應中國開出的條件。他們尤其害怕中國倒向同盟國一方,俄國人在這點上態度極為激烈,他們特別擔心中國人在外蒙及北滿的軍事存在,認為已經構成了對西伯利亞大鐵路及遠東的現實威脅……“總統先生,請原諒我的直率,如果一切順利,您會派出您的軍隊去歐洲作戰嗎?”

  “中國一向信守協議,不是嗎?”龍謙沒有直接回答。

  “謝謝。我明白您的意思了。我想,英國人以及法俄兩國會有所動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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