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個星期天,范德平拒絕了妻子和一對兒女要求他陪著去頤和園游玩的要求,說冬天游園簡直是找罪受,說自己還有事,要去總參向司徒總長匯報工作。
因丈夫調總參工作從上海遷至北京的老婆不滿,“總參不休息嗎?糊弄誰來?”她其實是更想多陪陪丈夫,特別是得知他很快就要返回俄國。
“笑話!總參謀部豈有休息之理!尤其是在這個時候!”說著拿起了保密電話,要通了總參作戰部值班室,對方對核對了他的身份后回答說司徒總長在機關。
范德平的房子在總參機關大院,是一幢獨立的二層小樓,安裝了內線保密電話。
用不著用車,范德平步行十分鐘便來到了司徒均的辦公室。
正在跟一個不認識的上校交代工作的司徒均起身跟范德平握手,“請稍坐五分鐘。”
的頂頭上司,司徒均沒有戴軍帽,頭發梳理的一絲不亂,即使在辦公室,風紀扣依然扣著,肩章上的三顆五角金星熠熠生輝。而他寬大而簡樸的辦公室沒有任何的改變,除了沙發對面那幅于右任書寫的“侵掠如火不動如山”的條幅外,沒有任何值得一提的擺設。
范德平是司徒均的老部下。根據地反圍剿時司徒均投奔過來。馬上得到了龍謙的重用,搖身一變成為了寧時俊的副手,當時范德平還是寧時俊參謀科的參謀。但彼此去絕無私交。部隊進了濟南不久,范德平便被抽調去了東北,再見面已經在北京了,司徒均已經穩穩坐在了總參謀長的寶座上。
他總覺得司徒均跟自己不是一路人。也跟元老們不是一路人,但司徒均無疑深得龍謙的信任,特別是司徒均娶了京師著名的才女呂碧城后。如今呂碧城是總統辦公廳的副主任,據說總統府所有的文告都出自其手。
很快,那位上校站起身。將資料裝進公文包。向司徒均和范德平分別敬了軍禮,離開了總參謀長辦公室。司徒均沒有和他說話,而是拿起電話對什么人說了一句,“范副總長來了。你過來吧。”然后再次跟他握手。坐在了他對面。
“昨天我有個急務處理。本來是要去總統府的。”司徒均說。“我叫了蔣副總長,一起聽聽前線的情況。”
蔣方震中將過來后,司徒均已經攤開了一張大比例地圖。這次不要范德平講述羅馬尼亞戰役的進程了,而是由司徒均詢問了一些細節問題,比如12軍穿插不到位以及布加勒斯特戰役后期的情況。著重了解了葉延冰集團軍在武器損耗、戰地醫療方面的情況,對于德軍未在羅馬尼亞使用毒氣,司徒均似乎有些失望,部隊配備了自行研制的防毒面具,卻未受到實戰的檢驗。
“化學戰是一把雙刃劍,特別是對于擁有化學武器的國家。或許他們擔心我們報復。”范德平說。他也是離開上海回到軍隊才知道兵工總署在廣州的一家研究所搞出了實戰用的化學毒劑,比德國人使用的氯氣可厲害多了。而且,有關新型毒劑試制成功的消息并未保密,當時他就意識到這是故意的,故意讓曾多次使用化學武器的德國人有所顧忌。
“我倒認為是羅馬尼亞的氣候地形限制了化學武器的使用,千萬不可掉以輕心。”司徒均說,“總統說過不首先使用的話,你們不可忘記。”
“當然。葉司令在開戰前專門講過此事。化學分隊受到了嚴密的保護。”
“看來重炮師并未發揮作用。”蔣方震說,“這種巧仗可一而不可再。下一仗就是硬碰硬了。”
“所以部隊的編制存在問題。必須做調整了,應當建立專門應付山地作戰的師級部隊,13軍的經驗應當得到重視。這件事你要抓緊。”司徒均轉而對范德平說,“現在葉司令已經向烏克蘭回師,如果在波蘭或者烏克蘭作戰,重炮師的作用就顯現了。關鍵是運輸問題,那邊的道路真的很糟糕?”
“是的,大軍調動沒有鐵路線的支撐是很困難的。葉司令希望調更多的汽車和司機過去。”
“已經安排了。”司徒均揉了揉太陽穴。
“鐵道兵兩個師已經進入俄國,重點是保障西伯利亞鐵路線的運力。車皮緊張的很,我們已經抽調了四百節車皮,關鍵使我們也很緊張,好在兩個機車車輛廠已在建設中。”蔣方震說。
話題回到了戰局,三個人針對掌握的敵我態勢做了推演,司徒均認為德軍必然在東線動手,方向或者是東南歐,或者是波蘭。蔣方震同意司徒均的判斷,征求范德平意見時,范德平也說不好,關鍵是掌握的敵情太粗略了,甚至點不清德奧兩軍東線師的番號。
“總統基本的想法是讓遠征軍保持現在的規模,不再增加了,最多增加一些輔助部隊。”司徒均說,“國內開始準備用于輪換的部隊,第1軍,第11軍以及第4軍已經在補充和訓練了。羅馬尼亞一戰打消了擔心,我倒是覺得我們還是缺少與德軍正面硬撼的經驗。現在是兩難,一方面總統不希望遠征軍承擔決定性的作用,另一方面又必須打,僅有一個羅馬尼亞是不夠的。”
“將部隊撤出羅馬尼亞也許是失策。”范德平點著地圖說,“這是一個意外的戰果。以其為基地,我們集中兩個集團軍足以摧毀保加利亞了,如果再往前拱一拱。獲得一個可靠的港口后,可以依賴英法的海上補給。那樣的話國內的壓力就輕了。”
“何嘗不是呢?但總統顧慮那一帶情況過于復雜。而且,總統另有考慮……”司徒均抬起頭,“軍情局的資料你看了沒有?”
“沒有。沒來得及。”
“資料準備好了,但你只能在總參讀,不能帶回家。你準備幾號走?”
“王司令希望我15號前返回前線。最晚6號離京。”
“你有什么安排?私人的?”
“如果允許,我想回趟山東。老婆說家父病了一場。”
“應該的。你下午就可以動身了。我讓人安排一下,乘飛機去吧。不過,你最好馬上讀一讀軍情局的文件。需要一個小時。我給你兩天時間,你可以帶家人去。回來后一些事情還要商議。總統那里你還需要去一趟。”
“明白了。”
下午四點半。范德平沒有帶副官,一家人搭乘一架總參的通訊專機飛往濟南。妻子曾秀英和兩個孩子都是第一次乘坐飛機,曾秀英吐得一塌糊涂,但兩個孩子什么事沒有。
中央軍區司令部已經接到了總參的通知。中央軍區司令官瞿鴻翔中將親自到機場迎接。當晚。韓子英宴請了范德平。提了一個要求,請范副總長抽出半天時間為中央軍區師以上將領做一場報告,“大伙兒對遠征軍的輝煌戰績欽慕萬分。都想親耳聆聽范副總長的講評。另外,也想聽一聽歐戰的情況,這樣有助于改進部隊的訓練。”
在山東戰役立下大功的瞿鴻翔終于升任了大區司令,他和范德平在西沽之戰就結識了,曾經同在司徒均的參謀處共事,但私交不深。
“瞿司令,我這次回來純屬私事。這樣不太好吧?”
“令尊的病情已經基本痊愈了,我去青州探視過老人家,精神旺健的很。明早你就回家,兩天時間夠了吧?后天晚上,你一定給我們講一講羅馬尼亞戰役的情況。這次總參調16軍而不用6軍,6軍很有意見呢。您是副總參謀長,你說話比我管用的多。”
“何至于此?6軍是國防軍中流砥柱。總不能將國防軍的看家部隊都調到歐洲吧?”
“范副總長客氣了。9軍在羅馬尼亞的戰績證明了他們比6軍更為優秀。無論從哪一面講,日本鬼子也比不上德國人。就這樣定了。”說罷,瞿鴻翔舉杯對曾秀英說,“我敬夫人一杯。范副總長出國征戰肩負重任,老家的事情就由我們負責了,請夫人放心,我專門叮囑了青州駐軍,讓他們關照家里。您安心在北京照顧孩子吧。”
“謝謝瞿司令了。父親大人不愿離開老家,按說我應當替夫君在床前盡孝的,但又走不開。老家來信數次提及瞿司令的關照,總算有個機會當面致謝……”
“正該如此。”范德平也站起身,“謝謝了。”
曾秀英出身名門,據說是曾子的后裔。他們這支早已遷居青州經商了,是青州有名的望族。而祖籍青州的范家卻是地道的農民,雙方門不當戶不對。第五鎮時期范德平協助封國柱在青州練兵,一次偶然的機會看上了待字閨中的曾秀英,經封國柱做媒成就了一段姻緣。曾家當初曾有猶豫,卻沒想到推翻滿清建立一個嶄新國家。當初因龍謙起兵反清而痛罵其為亂臣賊子的曾父曾拒絕了范德平的登門,現在早已不提舊事,范德平成了曾家最大的靠山,因為女婿主政上海,曾家的生意做到了上海,曾父也成為了青州市議員,是地方上跺腳亂顫的主。
第二天,范德平一家在瞿鴻翔的安排下回到了青州。范德平先回自己家里住了一天,老父親確如瞿鴻翔所說精神旺健,范德平也就放了心。范家是老實巴交的農民,對于國家大事既不懂也不關心,兒子是總統的親信將領,地方上頗為照顧范家。范父反復叮囑兒子,自古忠孝難以兩全,盡忠不能盡孝,你不要惦記家里,好好效忠司令,辦好你的差就是最大的盡孝了。
第三天去岳父家話題就多了。身為遠征軍總參謀長的女婿省親回家,令曾家“如臨大敵”,有關的親戚都來了,熱鬧比過年還甚。曾秀英興奮異常,深感臉上有光。但范德平卻不勝其煩。
岳父在宴席后拉了他到書房密談了一個下午,認為范德平離開上海市長寶座去總參任職不是一個好選擇,又講到了曾家的生意。曾家是開染坊起家的,現在經營著好幾個紡織廠,曾父希望范德平關照家族的生意,希望得到聯勤總部在軍隊被服方面的大訂單,還希望在天津開一個廠子,聽說軍隊的訂單大的驚人,啰啰嗦嗦提了好些個要求。
范德平說,“據我所知,被服方面的訂單確實很大,英法俄都給我國下了單子,你們要做是可以的,但要按規矩來,更要保證質量。軍隊采購有嚴格的規矩。這幾年因為采購環節的種種弊端處理了不少人,這次在長春見到了宋部長,他還說起了為遠征軍采購的軍毯和大衣方面的質量問題,搞不好會有人掉腦袋。你們千萬不能打著我的旗號,總統對手下以權謀私深惡痛絕,萬一被聯勤總部和監察部抓了典型就麻煩了,千萬千萬要當心。”
“德平啊,不是我說你,你就是太書生氣了。千里為官只為財,你們提著腦袋打天下為了什么?不錯,你的薪水很高,養家是足夠了。但能給子孫留多少?你這個中將的牌牌能傳給兒子?不行吧?軍隊的生意好做,這誰都知道。管后勤的那個不是肥得流油?你也不用給宋部長說,只要給他手下的打個招呼,一切就妥當了。宋部長跟你都是總統的老部下,他即使知道,又能如何?難不成還便宜了別人?秀英大哥正愁著找不到門路呢,你在俄國打仗聯系不上你,急得要命。聽說天津方面有一筆大生意,是軍用毛毯,足足有幾十萬件。家里正籌措資金在天津建廠,購地買機器都好說,只要接了單子,我們就能從商業銀行貸出款子來。這個忙,你一定要幫。”
“岳父大人,不是我不幫忙,實在是不好張嘴。要我看,家里的生意已經很好了,上海公司一年的收益不下十萬吧?夠花了。總統心大的很,他不僅要建立一個國家,還要打造一個超越歷史的時代。別人不知道,我是知道的。陳先生一家沒有一人經商,怕得就是別人說閑話。我看,這筆生意還是算了吧。”
“德平!這就是書生氣了。陳超不過是一介寒儒,便是他想做生意,從哪里做來?家里的生意都給你留著股份,去豈會虧了你跟秀英?再說了,什么打造一個超越歷史的時代都是大話。能比比貞觀之治就名垂青史啦。說句大不敬的話,總統的一些做法我是不贊成的,比如那個農工黨,搞什么嘛,一幫泥腿子也懂治理國家?如今地方議會成了一個爛泥塘,什么人也能進議會,我是準備辭去議員專門經商了,跟那幫人在一起議事沒得辱了祖宗。你放心,曾家做生意會規規矩矩,該納的稅一分不會少。你一定要給秀英大哥指一條路子,這事你不能推辭。”
無奈之下,范德平給了岳父一個名字,“楊鳳山曾經是我手下,他如今在聯勤總部,已經是準將軍銜了,管著被服這一攤子。你讓大哥找他吧,說我的名字就行,不用寫信了,反而見外。不過,如果競標失敗就算了,機會有的是,錢是掙不完的。”
曾父一定要范德平寫封推薦信,但范德平堅決不寫。詳細問了楊鳳山的聯系方式,總算饒過了女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