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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節犧牲二

  葉延冰所惦記的陳豪確實處于極端危險中。卡車在進入斯塔洛瓦沃拉之前即被德軍飛機炸毀了,一枚炸彈丟在卡車左近,司機小苗犧牲在駕駛座上,卡車很快燃燒起來,活著的人七手八腳將車廂里的電臺搬下了車,然后卡車就發生了爆炸,車廂里的汽油桶成了威力巨大的炸彈。

  那次遇空襲犧牲的不止是司機小苗,還有一個報務參謀,是被爆炸時飛濺出的車廂斷木擊中腦袋犧牲的。陳豪小組的成員除了首腦陳豪中校外都因天降橫禍而陷入巨大的悲痛中,陳豪喝止了要沖入火海搶出司機的部下,就地將那位犧牲的報務參謀埋葬在路邊,甚至沒有樹一塊標記。

  除了陳豪,其余人員都是未經歷過戰火的年輕官兵,即使是周振發中尉,也沒有見過戰場。

  “這就是戰爭,我希望你們都能活下來。但任務尚未完成,抬上電臺,繼續前進吧。”

  “中校,看這樣子,斯塔洛瓦沃拉肯定守不住了……”大路上擠滿了潰退的俄軍,夾雜著趕著馬車或者步行逃難的居民,周振發中尉的意思是不需要再往前走了。

  陳豪兇狠地盯住周振發,“什么意思?就靠這個給司令部提供情報?你是不是害怕了?”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周振發被陳豪的神態嚇住了,胡亂擺著手。

  “出發!”陳豪逃出手槍,“保護好電臺和小王。”

  步行了十幾公里。他們終于進入了斯塔洛瓦沃拉。

  俄國人的防線崩潰了!已經不需要核實俄軍在斯塔洛瓦沃拉以南的部署,連那個俄軍上尉也找不到俄軍的指揮機關了。充滿異域風情的城市里擠滿了失去建制的軍人和波蘭市民,一些房屋已經著火,到處是咒罵哭喊,不止看到一起俄軍士兵公然搶劫居民,這副情景陳豪從未見過,山東戰役時也有過撤退,但一切都是有序的,而現在的情景卻宛如末日來臨。

  好在電臺沒有受損,使得他可以依靠僅剩的報務員小王給文尼察總部發出了斯塔洛瓦沃拉已經陷落的明碼電文。

  “中校先生。我們必須趕緊走。”聽著南面和西面密集的槍炮聲。俄軍上尉一臉的驚慌。

  “上尉,你們的人真是糟糕。”陳豪嘆息一聲,“這么多的部隊都逃了,我不知該如何評價貴軍了。”

  從滿城大火的斯塔洛瓦沃拉沖出來。那個充作聯絡官的俄軍上尉失蹤了。那種混亂的情況下根本無法回頭尋找。或許俄國上尉是故意逃掉的。

  誰也想不到俄國人如此松包,真是兵敗如山倒呀,滿地都是丟棄的軍資。陳豪的軍大衣丟棄了,身上穿著的就是隨手撿的俄軍大衣,靈機一動,他命令跟隨他的部下,包括周振發中尉都換上了俄軍的大衣。衣服幫了忙,混在俄軍中不易被發現,其實,一路向北撤退的俄軍只顧逃命了,哪里會管幾個中人?

  第二次遇險還是飛機。那是在斯塔洛瓦沃拉城北的公路上,兩架翅膀上涂著黑十字的德軍飛機突然沖出云層,朝著公路上蠕動的人群撲下來,陳豪迅速就地撲倒,但缺乏戰斗經驗的報務員小王慢了一步,被飛機射出的機槍子彈擊中了,兩顆7.92mm子彈不僅要了小王的命,而且打壞了電臺——笨重的電臺一直是由小王和另一名士兵抬著的。小王對電臺珍愛異常,生怕損壞了這件貴重的玩意。

  這次空襲還造成了一個姓金的中士腹部受傷,一塊彈片射入了他的腹部,用急救包止住了血,但沒辦法取出嵌入體內的彈片,只能輪流背著那個倒霉的中士逃命。

  接下來是一次憲兵的檢查,俄軍在一座石橋前設了檢查站封堵逃兵,沒有命令在身的軍官就地槍決,士兵則被就地編組為暫編營重新集結投入戰斗。陳豪和他的幾名部下也被抓住了,好在那個臉上有一道刀疤的憲兵中校在看了他的軍官證和盧布林城防司令開給他的介紹信后“釋放”了他們,但拒絕給他們提供馬匹。

  陳豪一行只能步行向北了。疲勞、饑渴和寒冷折磨著這支小分隊。總算挨到一個村莊,居民卻都不知逃到哪里了,三五成群的俄兵在村莊里尋找食物和值錢的東西,也不知他們是如何躲過檢查站的。陳豪率領部下找了一間屋子,讓周參謀帶人去找吃的,他和另一個士兵為小金扎了副擔架,燒了點開水喂了臉色灰白氣息奄奄的小金,脫下自己的大衣蓋在小金身上,鼓勵他堅持住。小金說他不成了,活不了了,給了陳豪家里的地址,陳豪才曉得小金是朝鮮族人,“要堅持!你的傷不致命,我們一定帶你回到部隊。”陳豪握著小金冰涼的手說。

  “不能再拖累你們啦,把我丟在這兒吧……”

  跟前驟響起的槍聲讓陳豪拔出手槍沖了出去,另一個士兵跟著陳豪沖出了屋子,看見周振發中尉和兩個士兵轉出街角朝這邊跑來,看樣子他們是跟俄軍起了沖突。陳豪正準備接應,屋里響起的槍聲迫使他轉回頭,見小金的腦袋已經碎了——他或者是因為難忍的傷痛,或者是因為不愿意拖累戰友,將步槍槍口含在嘴里,用腳趾勾動了扳機。

  陳豪撿起小金自殺的步槍再次沖出房門,見一名士兵已經倒在街上,躲在石砌的廊柱后面的周振發和另兩名士兵正與追過來的俄軍對射。顧不上詢問緣由,陳豪當然加入了戰團,他們一連射倒兩名追過來的俄軍,將周參謀和那兩名士兵接應進屋子。

  “快,從窗戶跳出去!”顧不上聽周參謀解釋,四個人跳出了后窗。直到逃出村子躲進一片松林。周參謀才解釋了跟俄軍潰兵起沖突的緣由,果然是因為食物。食物倒是帶回來了,卻折損了三名士兵(包括自殺的小金)。

  “狗日的俄國人,老子們來替他們打仗……”周振發憤憤不平。

  “跟潰兵講不出道理,趕緊走吧。”陳豪吃了塊冷羊肉,率領僅剩的三名部下從田野里朝北走去。

  走到天黑,晚上就歇息在一片樹林里,他們不敢回到公路上,盡管樹林離公路不算遠。和俄軍起了沖突的事引起了陳豪的擔心,忍著點吧。莫名其妙地死在這里太不值了。

  周振發病了。發起了燒,但也沒有辦法,只能堅持著繼續逃命。陳豪的軍官皮囊里帶著一份地圖,大致判斷出距克拉希尼克不遠了。那個地方幾天前曾路過過。也許在克拉希尼克會遇到俄軍成建制的部隊。那樣有希望搭一輛車,哪怕是馬車呢。陳豪鼓勵三名有些氣餒的部下,等到了盧布林。就會遇到我們的人了,我估摸著咱們的部隊應該到盧布林了。堅持一下,再有兩天,我們就回家了。

  冷得要命,因為軍大衣丟在那個村莊,只穿了一身綿軍衣的陳豪感到刺骨的寒冷。拖著發著燒周振發繼續摸黑趕路,當天邊出現一絲魚肚白時,陳豪聽見了西北方向響起了炮聲,而且越來越密集,就像夏天暴雨前的滾雷,夾雜著機關槍和嘯叫聲。

  “糟糕……”他最擔心的事發生了,德國人穿插到了前面,克拉希尼克說不定被德國人占了。

  “我去偵察一下,中校,你和中尉就在這里等著。”大個子下士自告奮勇。

  “好吧,你小心些。”陳豪批準了。

  將水壺揣在懷里化了冰,給和周振發喝了些冰水,仨人默默地在坐在黎明前的黑暗中等候,因為靠近樹林的邊緣,陳豪建議挪一挪地方,或許樹林深處會風小些。

  仨人朝西南走了幾十步,果然風小了很多,周振發靠著一顆大樹樹坐下,“你不該搶這趟差事的。”

  “沒什么該不該的。當兵的嘛。”

  “家里給我說了一門親事……”

  “那好呀,我一定去參加你的婚禮。”

  “那個女孩不錯,我見了,跟她說,不要等我了,她說一定等我回來……”

  “是個好姑娘。為了她你也要堅持住。”

  “你呢?成親了吧?”

  “兒子都有了……”想到兒子,也想到徐怡,陳豪無聲地笑了,“你呢?小趙?”

  “我?我沒有……就是有些想爹娘……”

  “等你帶著勛章回去,你父母會為你驕傲的。”陳豪拍拍小趙的肩膀。

  話題暫時停止了,仨人都陷入了對親人的思念中。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聽見了人踩上去枯枝斷裂的聲音,周振發說了句,“回來了……”見陳豪拿起了身邊的步槍,周振發楞了下,正要說話,陳豪豎起左手食指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周振發閉住了嘴,盡管他病了,但還是聽見東、北兩個方向都傳來了腳步聲。

  “是敵人!你走,我掩護你們,快走。”周振發來了力氣,輕輕拉開了槍栓。

  “把軍銜標志摘掉埋起來。”陳豪撕掉了領章上的兩顆四角金星,將其踩入了腳下的泥土中。

  一個人影闖入了陳豪的視野,從其鋼盔一眼便判斷出是德國人,陳豪抬槍便射,震耳的槍聲打碎了森林的寂靜。

  “快跑。”陳豪喊道。

  仨人向著樹林深處逃去。背后響起了槍聲,夾雜著他們聽不懂的德語叫喊聲。

  大約跑出三十來米,周振發叫了一聲跌倒了。

  “小周!”陳豪回身查看,見周振發掙扎著站起來,“你怎么樣?”

  “你快走,我中彈了……”

  “哪兒?”

  “腿,不成了,你們快走。”剛站起來周振發又跌倒了。

  “背上他!”陳豪命令小趙。

  陳豪來不及顧周參謀,撥出手槍,朝已經很近了的德國兵連連開火,連續打倒了東面撲上來的兩個德兵。

  “北面!”

  一個大個子德國兵已經很近了,陳豪轉過身,抬手射擊,他的手槍打的不錯,在這個距離上幾乎不會脫靶,但聽“卡”的一聲,這把國產的容彈八發的9mm軍官佩槍竟然卡殼了。陳豪急忙去撿地上那把上了刺刀的步槍,德國兵一個虎撲撲倒了陳豪,將陳豪壓在了身下,卻被小趙用刺刀被背上狠扎了一刀!

  陳豪用盡力氣掙脫出已經死去的德兵爬起來,正好看見小趙倒在了地上,倆個德國兵連續用刺刀在小趙身上猛捅!陳豪虎吼一聲朝德國兵撲去,被另一個德國兵掄起的槍托猛擊在臉上,鮮血迸濺,在失去意識的最后瞬間,陳豪吐出了幾顆被打落的牙齒,看到的是飛速旋轉的世界,一只雄鷹從林間上空的天空一閃而過,無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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