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沐風的唱功實在讓人不敢恭維,但聲音低沉中帶著磁性,在他灑脫不羈,肆意豪放的情緒渲染下,卻另有一番質樸純粹的獨特魅力,震撼著眾人的心扉!
眾人從出生起,還從未聽過如此奇特旋律的琴音。
還有這稀奇古怪,毫無押韻平仄的詞,乍一聽狗屁不通,但細細品味,竟皆忍不住沉醉其中,情緒都被調動了起來。
“天若有情天亦老,不如與天競自由?”
苗傾城低聲喃喃,反復啟唇,漸漸地,美眸中浮現出一抹亮色,抬頭看向天藍長衫隨風獵舞,長發飛揚的卓沐風,嘴角勾起一抹發自真心的欣賞笑意。
飄柔夫人面色怔然,略帶沉醉,似不敢相信這種琴音是卓沐風彈出的。
她漂泊多年,孤苦伶仃,曾在腥風血雨中走過,胸中自有對江湖的向往。
那些被她苦苦壓抑的情緒,那些丟失在少女歲月里的憧憬,都在此刻卓沐風灑脫無畏的琴音中重新涌上心頭,令她的雙目微微發紅,望著天邊金陽,竟覺世界如此美好。
九位三江盟的隨從,最初的呆滯之后,隨著那位黃衣漢子大喝一聲好,或是哈哈大笑,或是閉目深吸,或是盡情欣賞,還有一人竟跟著唱和起來。
怪就怪逍遙游的歌詞,與眾人所處的環境太過相符。一葉扁舟,美酒飄香,劃過青山,任我遨游,喝進去是酒,灑下的是怨尤。
此情此景,意外使這一首曲子的感染力大增,像是能消弭眾人心頭的萬千煩惱,只求這一刻的喜樂。
海思思目瞪口呆地看著卓沐風,不敢置信,無法接受那個家伙能彈出這樣直擊人心的曲子。
她身旁的巫媛媛更是如遭雷擊,美目瞪大,紅紅的嘴唇張成了可愛的圈字形,白齒微露,呆若木雞!
紅兒與綠兒對視一眼,俱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驚詫之色,誰也沒想到,自稱不會彈琴的卓沐風,一出手便震驚全場。
她們震驚的不是對方的琴藝,而是對方打破規則的奇特譜曲。
紅兒忽然猛地張嘴,口中發出一聲驚呼,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議的事情。綠兒順著她的目光轉身看去,同樣呆住。
原來獨自站在扁舟邊緣的老翁,不知何時閉上了眼睛,潸然淚下,手中的酒壇脫手掉入江中,蕩起漣漪圈圈。
老翁的臉上說不清是激動,是驚異,抑或是感嘆,黑白夾雜的眉毛不住跳動,袖中的拳頭緊握,緊抿的嘴唇中,突然發出一聲震動蒼茫的大笑聲。
“哈哈哈,走遍青山人未老,少年壯志不言愁,劃一葉扁舟,任我去遨游!想不到,真的想不到,老夫游蕩天下多年,知交不少,卻在今日方才遇見真正志同道合的知音,哈哈哈……”
老翁仰天長笑,頜下白須肆意飄蕩,整個人倏然從扁舟向上升起,緩緩漂離,一股仿佛山洪傾斜,天石崩塌的恐怖氣息漸漸從他體表彌漫而出。
眾人甫一感受到,無不心驚肉跳,好似連靈魂都被震懾住。
也唯有此刻沉浸在奇妙境地中的卓沐風不曾感知,或者說,老翁有意控制了這股氣勢,沒有去打擾卓沐風。
“這是……”
感知到這一切,苗傾城都差點尖叫出來,哪怕是自己的丈夫,也不曾擁有如此氣勢,讓她想到了什么。
嗖的一聲,老翁身化長虹,竟眨眼就跨越了數百米的江面,身體凌空直上二十丈,短暫定格在半空。
那股恐怖絕倫的氣勢,也終于在此刻提升到了頂點。
老翁眼含熱淚,那多年來遲遲無法捅破的窗戶紙,一次次全力穿越卻被阻隔的白霧,皆在卓沐風那一曲中煙消云散!
老翁真正洞徹了自己的內心,并與天地形成了契合,他仰天大笑三聲,整個人仿佛與四周的環境融為了一體,單手屈指一彈而去。
一道驚鴻指力仿佛細細的光柱,綿延數百米長,筆直射向了對方的青山。
轟的一聲,在眾人瞠目結舌如同見鬼般的眼神中,那座青山表面的一塊巨石被炸得粉碎,化成煙塵滾滾,復又隨風吹散。
大部分星橋境高手,內力都不可能傳遞到百米之外,或許天星榜中那一百位星橋境巔峰高手可以做到,但也絕對不可能擊碎百米外的巨石。
更不用說,老翁剛才未必動用了全力,他的驚世功力,震撼了所有人。
苗傾城大驚復又大喜,笑著喊道:“老哥哥,你突破境界了?!”
回答她的是一連串得意的長笑聲,笑聲還未落,短暫定格虛空的老翁又化作一道驚鴻,落在了竹排之上,仿佛羽毛落地,毫無重量。
這份對功力舉重若輕的掌控,當即又惹得眾人大驚不已。
老翁面帶喜色,拱手道:“僥幸而已,多虧了你苗丫頭,如果不是你的提議,老哥哥我怕是要完蛋嘍。”
一開始苗傾城提出讓在場之人彈琴,他心里是嗤之以鼻的,只是礙于對方的身份,不好當面呵斥,加上也沒那個心情,隨你們折騰吧。
誰知道自己運氣那么好,居然真有人以琴音助他打破魔障,勘破心魔,令他邁入了全新的武學天地。
如今的他,實力之強大,連他自己都暗暗心驚,此遭之后,江湖之大,但也總算是真正脫穎而出了!
“恭喜老爺,賀喜老爺!”
紅兒和綠兒早已是一臉的興奮,雙雙走來,蹲身行禮。
老翁心情很好,親自扶了二女起來,還說了句這一路多虧你們擔待,辛苦了之類的。二女連連表示,老爺的事就是我們的事。
老翁含笑點頭,等應付完兩位侍女,渾然不顧其他人,目光驟然投向了不知何時已停止彈唱,仿佛還搞不懂狀況的卓沐風,哈哈連笑,一個閃身到了卓沐風近前。
“好小子,剛剛那首曲子叫什么?”
卓沐風想站起來,卻被老翁摁住肩膀,隨后老翁也毫不顧忌姿態,直接坐在了卓沐風邊上,含笑問道。
眾人目光各異,幾位隨從更露出了驚羨的神色。
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看出,老翁對待卓沐風的態度與之前截然不同了,如此隨意,分明就是不拿他當外人。
尤其對于苗傾城,飄柔夫人等少數知道老翁身份的人來說,更知道這位風塵奇人擺出這種態度,意味著什么。
老翁性格古怪,只要得到他的認可,管你是乞丐還是要犯,都會與你稱兄道弟,可如果不被他看在眼里,就算你身份再高也沒用。
就算大家后知后覺,此時也猜到了,分明是卓沐風的一首曲子意外幫助了老翁,使其功力大進。對于江湖人來說,這種恩情不下于救命之恩!
卓沐風看看四周其他人,再看看老翁,他也是剛剛清醒過來,覺得老翁的態度有些詭異,不好惹,乖乖道:“曲子名為逍遙游。”
老翁眼睛一亮,捻須微笑:“這首逍遙游,是誰教你的?”
這老東西想干嘛?卓沐風心里嘀咕,大言不慚道:“沒有人教,乃是晚輩所做。”
眾人又是一驚,卓沐風還有這等才華?
巫媛媛銀牙緊咬,目光緊盯著卓沐風不放,很想罵胡說八道,可是逍遙游的歌詞與此刻的場景,分明高度契合,加上作詞不工整,確實很可能是隨興而作。
她如果質疑卓沐風,反而會給人小心眼的印象。但巫媛媛實在不敢相信,那種突破前人的曲調,是這個無恥之徒做出來的!
其實在老翁等琴道大家眼里,正是因為卓沐風琴藝不精,反而才會無視規則,突破前人譜曲的桎梏。
老翁大贊道:“好一首逍遙游,有意思,沒想到老夫乘舟而下,還能遇見你小子,朋友易得,知音難求,紅兒綠兒,上碗!”
兩位侍女看了卓沐風一眼,轉身掀開扁舟上的黑布,原來下面是一堆堆酒壇,酒壇上還擺著一疊碗。
兩名侍女各拿一個酒壇和一口碗,分別放在老翁和卓沐風面前。老翁一把奪過,親自破壇,倒了滿滿兩碗,舉起笑道:“小子,我們喝。”
喝個屁啊,卓沐風完全搞不懂是怎么回事,看向苗傾城,苗傾城連忙點頭,雙目滿是鼓舞,雖然不知道什么意思,但料想對方暫時不會坑自己,卓沐風只好接過一口碗。
見老翁仰頭就喝,酒液咕咕地淋濕了胡子,估計浪費了一多半,卓沐風咬咬牙,也只好一口悶下,免得說不給面子。
老翁甚是滿意:“好!痛快,所謂曲達人意,一開始老夫還以為你小子是個偽君子,沒想到在你內心深處,還有如此至情至性的一面!
小子,不妨從今日起,就與老夫一同浪跡天下,喝酒吃肉,來一次逍遙游如何?”
鬼才跟你逍遙游,卓沐風滿臉肅容道:“多謝前輩厚愛,只是義父對我恩重如山,豈能離他而去。”
老翁大手一擺:“他那里我幫你去說。”
卓沐風可不想和這不靠譜的老東西在一起,一首曲子居然就把他引為知音了,其不靠譜的程度可想而知,連忙道:“晚輩若去,則良心不安。”
老翁瞪大眼睛:“小子,你可知道老夫是誰,老夫所掌握的權勢,可不是巫小子能比的,武功也遠勝他。你對老夫有大恩,老夫能給你的,絕對比他多。”
此話一出,眾人皆是色變,這是當眾許諾啊。
以老翁這種層次的人,不至于信口開河。換句話說,只要卓沐風點個頭,便能得到一份天大的機緣。
卓沐風聽不懂他的大恩是什么意思,倒是對他說的權勢武功感興趣,但眾目睽睽,總不好問吧,估計苗傾城能弄死他。
這廝反應極快,立刻面顯被侮辱之色,憤然站起,朝某一方向拱了拱手:“前輩說的什么話!晚輩既認了義父,自當忠心不二,縱是天王老子也休想讓我改弦易轍!”
這話說得堅決,態度更堅決,后方的苗傾城綻開笑顏,滿是贊許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