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國歷,三皇六年,正月下旬第九日,清晨,地濕,氣宜人,紫云密。
拖欠死亡次數,三次。
巫山西北部,巫山北峰。
晨光熹微,承河看著東方的一抹紫氣,心中悵然。
一夜過去,傳說中的祖神之靈并沒有出現,承河向上撇了撇眼,想看看自己的頭頂究竟有沒有光環,可惜他看不到。
然后,幾個急切的人影,就出現在了遠方的山路上,其中幾人還扛著鐵锨之類的農具。
承河不用猜都知道,這幾個人肯定是來“收獲”自己的。
事實也的確如此。
來人有四個,為首那人是一個四十左右的精赤大漢,短發無須,百會穴處的那根青藤,似乎被當成了一根布條,纏在腦袋上像極了一個頭箍。
然后是兩個并肩行走,大約二十左右的青年,胖一些的留著茂密的胡子,嘴里哼著聽不清的小調,瘦一點的卻是一話不說,看起來有些憨憨的。
最后一人是一名女子,一身白衣,正是之前兩度出現的上官晴月。
這一次,她依舊是一臉的漠然,一聲不吭。
她站在遠處,與其他幾人保持著三五步的距離,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
對于上官晴月,承河見怪不怪,前面三人他卻熟悉的很。
二十天內攏共沒見過幾個人的承河,見到三人,頓時心生活絡之感。
短發大漢名叫承僧,滿臉胡子的是承逸,這兩人都是曾經和他一起游歷過洛河南北的,自然一見面就認出了人。
至于那個又呆又傻的名叫承固,是承河半年前,回到巫山之后才認識的人,雖然有些陌生,但也知根知底。
因此,幾人見面之后也不客套。承僧道了句俺開始了,幾人也就自顧自地動起手來。
“少族長,這大帽子真滴好看。”
“喜歡嗎,送你了。”
“謝少族長!”
“老僧,該改口了。”
幾個五大三粗的漢子在承河身邊下了幾鏟之后,發現土很松。
于是幾個人對視一眼后,就齊齊地抓住承河腦門上的那顆青藤,一起用力將他薅了出來!
你沒聽錯,就是拽著青藤薅了出來,感覺就像是……
“松手!”
老子是人,又不是蘿卜,有這么拔的嗎?
反應過來的承河,連忙打開幾人粗壯的手臂,強忍著罵人的沖動,面色不善地瞪了幾眼。
對面迎來一批訕笑。
與此同時,承河趁幾人不注意,將右手中攥了一夜的光球,悄無聲息地存進了左手的護腕里。
畢竟是上官晴月的東西,自然不能讓她發現,能瞞一時是一時吧。
回去之后,仔細研究一下這到底是個啥子東西,如果不是什么稀罕之物,就找個夜黑風高的好時機,摸進她的門……
偷偷還回去便是。
上官晴月卻在這一刻莫名的看了承河一眼,然后徑直離開。
驚得承河一陣冷汗。
她的職責只是在這陪葬的二十天內照看承河,避免意外。
如今陪葬結束,承河完好無損,她自然就沒有留下來的必要了。
事實上,若不是暫時保管在她手中的承河的命符,在昨天突然閃了一下,她根本不會出現在承河等人的面前。
上官無聲的走了,在場的沒人留她,也沒人理會。
似乎這是以往的慣例。
面對承河憤怒的目光,幾個漢子搓了搓手,一臉充滿歉意的憨笑。
然后幾人之間眉來眼去,先后張了張嘴,最后又一個一個地閉上,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看向承河的目光中也滿是期盼。
承河自然猜出他們有話想說,而且多半是一個問句。
但是此刻的承河本就是避之不及,自然不會多嘴去問。
就這樣,氣氛顯得有些尷尬,明明很熟的幾個人,一路上楞是誰也沒有搭理誰。
而如此尷尬的氣氛一直持續著,持續到離開了北峰墓葬群,又路過了上官晴月離群索居的守墓屋,沿著一條可以直通駐武臺的大路行走,眼看就要走到巫山坳了,面色不定的幾人才終于忍不住了。
終是最為熟悉的承僧,最先開了口,“少族長,昨個黃昏有人開了一個賭局。”
承河聞言一愣,他本以為他們會問自己,有沒有得到祖神之靈這個問題。
結果卻聽見了這么一句與前者不相干的事,登時一整錯愕,就連原本準備好的安慰之語,都險些忘了。
與此同時,承河心中一喜,心道,看來祖神之靈的事情,并沒有我想像的那般嚴重,大家都忘了也說不定呢。
“是關于你能不能得到祖神之靈的。”
承僧的又一句話,直接掐滅了承河心中,那剛剛燃起的希望的火苗。
好吧,是我想多了。
略一尷尬之后,承河突然嚴肅了起來,他盯著承僧,目光銳利,“有多少人押我能?”
在承河的逼視下,那人也緊張了起來,“我沒看到最后,但我離開的時候,已經有近百人押了你能,而押‘不能’的一個沒有。”
“少族長,大家都很相信你。”
隨著承僧的述說,承河的目光漸漸緩和了下來,他很想說一句,你們的相信與我何干?
可惜,以前的承河與族人們的感情很深,深到他自認為同族之人都是血濃于水的親人,這一點也自然而言的影響到了現在的承河,讓他無論如何也說不出那句話來。
于是,就出現了這么一種情況……
明明是族人們誤會了承河,承河卻要想方設法地去寬慰族人。
這個族長當起來真累!
最重要的是,明明是穩賺不賠的場子,你們他么的居然全選的同一邊下注!
這個族長不好當啊,嗯,提升全族智商水平這件事,要盡早提上日程了。
與此同時,他知道這件事情麻煩了。
若是沒有這場賭局,族人們頂多會對自己產生幾分失望,除此之外,不會有任何實際損失。
至于自己所損失掉的威信,日后再想辦法補回來就是了。
而現在,損失的就是看得見摸得著的“金錢”,也就是石繭——夏國通用低級貨幣。
他可是知道的,現在族里很窮,平均下來,每個人手里最多不超過十塊。
若是大多數族人都虧得血本無歸,那麻煩可就真的大了。
族群倉庫里的石繭早就捉襟見肘了,想補上眾人手里的窟窿很困難。
而這個窟窿一但補不上,這件事就永遠過不去。
這等同于在承河族長的寶座下,抽走了一塊磚頭,不填上,就永遠不穩當。
承河的雙目中閃過一絲憤恨,隨即又是一聲冷笑。
這一招補刀確實補得挺狠,只不過你不也因此暴露了嗎,就算不是你也可以順藤摸瓜,找到你只是早晚的事。
居然還是圣言書宗的人,難不成真的是一山不容二虎,站著我巫山的一座山峰,卻想要對我們下手不成?
“我,并沒有得到眷顧。”
俄頃之后,承河丟下了一句話,自顧自地走了。
此時此刻,臉面、威信、地位什么的只能先讓一讓了,如何挽回損失才是最要緊的事。
同時他也想看看,自己的族人對自己,到底有幾分信任!
“沒得到?”
承僧站在原地沒有說話,只是面色越來越凝重,倒是一旁的承逸狐疑了一句。
“是啊,想得到故去先祖的祝福,本就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二十天……的確很難。”
“可是,怎么就真的沒得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