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過找個時間你去一趟單玉國的家里,讓他想想辦法,不管怎么說,他好歹也是廠里的領導……”
張芳先是夾了一筷子魚肉放到白青的碗里,然后又轉過頭去對著身邊的白躍進開口說道,她終究是個心里藏不住事兒的人,這飯還沒吃一半,她就忍不住對著白躍進重新開始了之前的話題。
這也從側面體現出來,此時張芳的內心里,是多么的焦慮。
白躍進皺了皺眉頭,瞪了張芳一眼,大概是在怪她沉不住氣,當著白青的面就提這些事情,至于張芳所說的事,他并沒有開口回應些什么,似乎是在心里思索著。
單玉國和白躍進曾經是一個部隊的戰友,轉業之后,白躍進先是分配到了鐵路系統,后來又調到了百貨公司,直到百貨公司破產下崗,而單玉國則是到了張芳所在的單位,從保衛科長干起,現在已經是廠里的第三把手了。
都曾是戰友,也算知根知底,以前白躍進就不怎么喜歡單玉國,覺得這個人是個笑里藏刀的主,不能深交,所以就算是他跟自己老婆在一個單位上,這幾年兩家的關系也不說是有多親近,很少走動,一想到要去低三下四的求這個人,白躍進心中就一陣別扭的緊。
不過顯然張芳此時的心態,并不允許她等下去,眼見著白躍進一直不吭聲的樣子,原本就有些情緒不穩定的張芳,頓時覺得丈夫只顧忌自己面子,對自己的事情不愿上心,不由得更是火冒三丈,她忍不住提高了聲調:“白躍進,這都什么時候了,眼看著咱家都快吃不上飯了,你還惦記著你自己那點兒臉面,你還管不管這個家啦!”
大概是被張芳的話給戳到了痛處,白躍進有些掛不住臉,這才不耐煩的揮了揮手:“行行行,我去還不行,別在這里嘮叨了,專心吃飯!”
說完,白躍進便將自己的注意力放在了眼前的菜肴上面,似乎是不想再在這個話題上面繼續下去。
張芳張了張嘴,還想要說些什么,但是再在被白躍進給瞪了一眼之后,最終還是將到了嘴邊的話給咽了下去,白躍進到底都是一家之主,真正強硬起來的時候,張芳還是會怵的,好在白躍進已經松口,她也識趣的見好就收,只是將那些悶氣撒在了眼前的晚飯之上。
“媽,你這是……咋了?”正愁找不到機會游說張芳去做小吃生意的白青,突然停下了正在狼吞虎咽的動作,抬起頭來看著張芳開口問道。
想要說服張芳,自己就得想辦法去爭取主動權,打破她心里自己只是個孩子的念頭,這樣一來,就得首先讓張芳告訴自己她下崗的消息,不然的話,自己就算是空有一大堆的巧舌如簧也沒有發揮的機會。
“去去去,小孩子家家的,吃你的飯就行了,瞎操什么心呢!”果然,就像白青所預料的那樣,張芳有些沒好氣的對著他斥責著,顯然并不想讓這些煩心事打擾到他。
即便是被逼到了懸崖邊上,依舊本能的將自己的孩子擋在苦難之外,這便是父母那顆拳拳愛護之心。
若是在平日,白青一定會在心中感動不已,可是現在,這份保護卻明顯破壞了他的計劃,眼看著張芳并不在準備跟他透露些什么,白青頓時不由得急了,把心一橫,直接對著張芳道:“媽,你是不是下崗了?”
“你這孩子,胡說八道些什么呢!”張芳立即朝著白青瞪了一眼,厲聲斥道,仿佛身為母親的威嚴受到了挑釁一樣。
然而白青一眼就看穿了她的色厲內荏,所以根本就沒有畏懼的意思,毫不退縮的迎上張芳的目光,跟她對視著:“媽,別騙我了,我又不是沒長耳朵和腦子,前一陣子你們單位不就傳出什么風聲了……”
張芳原本還想再罵白青兩句,讓他把心思多放在學習上,少在這些事兒上分散精力,可在對上白青的目光,感受到兒子眼神里的那份擔憂和真誠,她忍不住心一顫,那些斥責的話就再也說不出口,想到自己兒子原本正是無憂無慮的年紀,現在卻因為家庭的原因而操心,她又是欣慰又覺愧疚,忍不住眼圈也是一紅。
雖然兒子以前多有頑劣,常常惹得自己生氣,學習也不出類拔萃,可這做父母的總是很容易滿足,只要兒女一丁點兒的好,就夠了。
“是,媽下崗了,不過沒事兒,現在都快21世紀了,不會把你給餓死的。”張芳故作輕松的打趣道,努力的不想讓兒子去操心這些,卻又幾乎要滴出淚來。
一邊的白躍進,大概也被這種氣氛所影響,臉上的神色顯得有些落寞,可他是男人,是家里的頂梁柱,再苦再難,他也得咬牙挺著。
“媽,你別難過,這下崗不見得就是什么壞事……”眼瞅著飯桌上的氣氛變得凝重起來,白青趕緊開口,準備展開自己蓄謀已久的游說計劃。
張芳眉頭皺了起來,兒子剛剛的話讓她覺得有些刺耳,然而還不等她開口說些什么,一邊的白躍進卻是先開口罵上了:“小孩子家家的,別在那里胡說八道,飯都堵不住你的嘴……”
白躍進覺得,現在自己的老婆就是個火藥桶,還是別去刺激的好,同時隱蔽的朝著白青瞪了一眼。
這個沒眼力價的混小子!
若是之前的白青被自己老子這么一罵,肯定蔫了,但現在的白青里面跳動的,可是一顆三十多歲老男人的心,對自己老爹的吹胡子瞪眼視而不見,一本正經的開口道:“爸、媽,我可不是在這里胡說八道,現在新聞里已經說了,國企體制巨變是趨勢,畢竟一來咱們國家從好幾年前就已經決定以市場經濟來代替計劃經濟,很多國企僵而不死的狀態拖累著國家經濟的發展,二來現在國際經濟的大環境也不好,東南亞金融危機的影響依舊強烈,原本就一口氣吊著的那些國企怎么可能挨得住這樣的環境,倒閉破產這些都是很正常的事,這一點你們應該早就感受到了,從去年開始,發工資就很不及時了吧?而且工資也是越來越少,沒辦法,現在國內就是供過于求這樣一個現狀,所以早點脫離苦海另謀出路才是正確的,之前媽你礙于你對廠子的感情,無法下決心,現在你下崗了,不正好是個另謀出路的機會?所謂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侍,你們單位眼瞅著就不行了,何必在這一棵樹上吊死……”
聽著兒子在那里滔滔不絕般的長篇大論,那一套一套的直聽得張芳和白躍進情不自禁瞪大了眼睛,面面相覷不已,都是不可思議的神色。
連什么“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侍”的話都說出來了,這還是他們那個一點兒都不省心的兒子嗎?
看他說的那一副頭頭是道的樣子,白躍進和張芳一時間都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白躍進皺著眉頭上下打量著自己的兒子,好一會兒才忍不住問道:“你這些,都是聽誰說的?”
“新聞聯播里面講的啊,再加上報紙里面分析的,我都記住了……”白青毫不猶豫的回答,那干脆的樣子,讓人真的無法去懷疑他。
看新聞聯播是白躍進每天晚上都雷打不動的項目,平日里也沒有避著已經做完作業的白青,所以對于白青的說辭,白躍進也找不出什么破綻。
“你說的簡單,另謀出路哪有那么容易,就像你說的,現在各個廠子效益都不好,裁人還來不及,怎么讓你進去上班……”大概是不忿兒子剛剛那指點江山般的樣子,張芳兀自有些不服氣。
白青笑了笑:“媽,您這好不容易跳出火坑來,為啥非得再找個火坑跳進去呢,上什么班呀,做小生意多好。”
“做小買賣啊,那不是沒本事的人才去做的,再說讓熟人看到了,多難為情,你媽我的面子往哪兒擱,我才不去……”張芳心里滿滿的都是抵觸。
“媽,您這想法可就錯了,做生意多好啊,自己當領導,沒人管,不用受氣,自己說了就算,掙了錢都是自己的,從前些年不就流行下海嗎?多少人連官都不做了,跑出去做買賣,現在不都發了么?誰還敢瞧不起他們,咱們小本生意,擺個小吃攤就挺好,我有個同學前兩天還說,他有個親戚辭職了然后早上賣包子,一個月掙一千多呢,再說,媽,您現在都已經落到這個份兒上了,還有啥不能豁出去的,他們要笑話就笑話唄,日子是咱們自己過的,只要賺錢就行……”白青苦口婆心的對著張芳勸解著,“這年頭兒,笑貧不笑娼,人家只看你有沒有錢,誰在乎你干啥……”
“行了行了,別在那兒胡說八道,吃你的飯吧,都涼了,現在你好好學習就行,家里的事兒有我和你爸,不用你操心。”不知道是不是那句“笑貧不笑娼”讓張芳覺得刺耳,她對著白青揮揮手打斷了他的口若懸河,不讓他胡言亂語下去。
看了看張芳和白躍進的臉色,白青最終還是咽下了嘴邊的話。
他也沒指望著立即說服自己的父母,畢竟想要改變他們根深蒂固的觀念,豈會那么容易,他又是人微言輕的年紀,所以只要先在他們心里種下一顆種子,然后等待何時的機會再去助推它生根發芽就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