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結束了。
從離開時,伊凜覺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場夢。
一場不真實的夢。
他這一趟跨區之旅,自蜜莉恩開始,也自蜜莉恩結束。
仿佛一切都沒有改變。
這次不是試煉的試煉,沒有開始,沒有回歸,只有終結。
伊凜沒有獲得任何明面上的提升,也沒有任何獎勵,似乎什么都沒有改變。
但伊凜很清楚的一點是,有人,永遠留在了那里。
當伊凜重新睜開眼睛時。
眼前一片漆黑。
他身上仍燃著血光。
血色的光芒,驅散四周黑暗,讓伊凜勉強分辨出,自己正處于一個空曠的地下洞穴里。
“嘩啦啦——”
頭頂上,有一個洞穴,洶涌的水流,如同瀑布,湍流直下。
在烏魯克城里的經歷,只是短短幾天,但發生了太多的事情,讓伊凜感覺到仿佛過了幾個月那么漫長。
他回想起,自己是被一扇門吸進了特異點中。
伊凜感覺到胸口傳來一陣陣劇痛。
他的胸膛上,有一道生銹的鎖鏈,將他貫穿。
若是在之前,他無法認出這道鎖鏈。
但經過烏魯克一戰后,伊凜借著自己身上冒出的血光,花了幾秒時間,辨清生銹鎖鏈上若有若無的獨特紋理。
他認出來了。
“是恩奇都!?”
伊凜面無表情,一掌震碎胸前的鎖鏈。
此刻這道鎖鏈,上面沒有蘊含半點魔力,似乎只是一條讓人容易染上破傷風的生銹鎖鏈而已。
震斷鎖鏈后,伊凜胸前的傷口,在快速愈合。
除了伊凜腳下的鎖鏈外,在黑暗中,有其余六道鎖鏈,向黑暗深處延伸。
但鎖鏈的盡頭,卻空無一人。
連尸體也沒有。
伊凜深深吸了一口氣。
他覺得,胸口有點痛。
那一定是傷口傳來的疼。
循著鎖鏈,伊凜來到深處。
這空曠的地下洞穴里,除了伊凜的呼吸聲,以及身后的流水聲,再也沒有其他聲音。
安靜、死寂、荒蕪。
在鎖鏈的源頭,有一具骨架。
一具完整的骨架。
骨架身上,披了一層細細的粉末。
粉末中,隱隱透著銹色,是風化后的戰甲。
在骨架四周,有青綠的蔓藤與苔蘚,布滿骨骼上。
這具完整的骨架,定格在雙手高舉的姿勢,雙腿深深壓下,似乎在他臨死前,肩上背負著什么。
骨架上的每一處,都布滿了裂痕。
這具骨架其實早就碎了。
在他活著的時候,就已經碎了。
可他仍維持著完整的模樣。
伊凜張了張嘴巴,默然難言。
在特異點中的經歷,點點滴滴,在腦海中閃過。
冷靜過后,伊凜靜靜梳理,漸漸明白了一切。
一切,一切,一切。
甚至,他耳邊仍縈繞著吉爾伽美什那帶著嗤笑,用一種開玩笑般的口吻,所說的那些話。
“當然知道,不過是區區的神。”
“人類,終將勝利!”
“請你親眼見證,烏魯克的未來吧。”
“我們的意志,將為后世帶來真正的黎明!”
“你說過,為我們帶來勝利!”
“烏魯克,永存于此!”
在沉默中。
伊凜忽然流露出一抹釋然的微笑。
“安息吧,吉爾伽美什。”
伊凜說完。
那一尊堅強倔強的骨架,瞬間像是聽懂了伊凜的話,骨架微微一抖,化作齋粉簌簌撒下。
伊凜一掌拍出,腳下土地裂開了一個坑。
伊凜將那一抔土,以及遍地的骨粉,以及天之鎖的遺骸,一點不剩地埋進了坑里。
吉爾伽美什生前與恩奇都是好朋友。
伊凜將他們埋在一起,合葬了,算是了了吉爾伽美什的一個心愿。
“傲嬌什么啊,稍微有點眼見力的,誰看不出你和恩奇都感情很好啊。”
伊凜再一掃,坑合上,原地只剩下一個孤獨的小土丘。
在吉爾伽美什與天之鎖恩奇都的墳前,伊凜小聲吐槽。
在那最后,吉爾伽美什用他一人之力,扛下了一座城。
他以人類之軀,抵擋了天宮的下墜之力,護全了里面殘余的婦孺。
這就是吉爾伽美什所說的“火種”。
他的行為,為五千年后的未來,留下了珍貴的火種。
漫漫五千年,人類這個族群,再次繁盛。
“還不夠。”
如今的人類,還不夠。
伊凜埋了吉爾伽美什的骨骸后,低聲呢喃。
他啊,總算明白了人類真正的敵人是誰。
他也明白了這個世界,即將面對的真正災難是什么。
天啟騎士,只是一個開始。
啟示錄,并不意味著終結。
就在伊凜于墳前默默哀悼時。
洞穴上空,傳來一陣陣騷動。
一群人麻溜地從湍流湖水中落入洞穴中。
其中,有幾位逼格特別高的,渾身魔術光芒閃爍,飄然而下。
一個女人,肩膀上立著一只黑貓。
他們來到墳前時,女人肩膀上的黑貓,發出尖銳的叫聲。
除了女人和黑貓外,一同來到這個洞穴的,還有伊凜的一個熟人。
說熟,其實也沒那么熟。
時鐘塔的君主之一……巴瑟梅羅!
他仍是一位少年。
可眉目間神態,卻顯得老態龍鐘。
除了他們外。
還有兩位身上散出的魔力氣息,與巴瑟梅羅不相上下老年人。
四位君主!
其余來到此處的,他們身上都穿著干凈的魔術師長袍。
從他們服飾上的紋理可輕易辨認出,這批魔術師等級不低。
其中,甚至還有幾位魔術師的存在。
“你怎么還活著!”
巴瑟梅羅看見伊凜的瞬間,同樣驚訝地兩手拍在了輪椅上,聲音顫抖。
這不可能!
不可能!
計劃一旦成功,進入特異點的所有人,都會死!
所有人,都會化作圣杯的養分,從而讓真正的圣杯誕生!
圣杯啊圣杯!
這是多少魔術師,畢生追求的至寶。
可現在無了!
有人能從那里活著出來,就意味著儀式失敗了!
“噓。”
伊凜仍處于嗜血之災技能維持的狀態。
他輕輕豎起一根食指,立在嘴邊。
“小聲點,別驚擾了他們。”
在短暫的震驚過后。
其他人反應過來。
他們都是這個計劃中的“知情者”。
哪怕失敗了,又怎樣?
大不了再來一次就好了!
除了巴瑟梅羅外,其他人都等得起!
可伊凜的反應,讓他們覺得有些古怪。
伊凜的表情,不像是虛張聲勢。
驚擾了他們?
驚擾了誰?
你擱這嚇唬誰呢!
“你——”
旁邊,有一位早就看伊凜不爽、在圖書館里屢屢對伊凜怒目而視、同時也充當著監視作用的色階魔術師,剛怒目一指,大聲說出了一個字,便戛然而止。
后面的字,卻一點點也說不出口了。
本該站在墳前的伊凜,卻不知什么時候,出現在那人的身后。
“咔嚓。”
伊凜輕松擰斷了他的脖子。
“太吵了。”
伊凜笑道。
他現在三圍屬性,都達到了破鎖境界。
他是一位魔術師,可力量、敏捷到了一定程度后,近戰上的表現,同樣令人驚懼。
可以這么說。
他現在既是精神側,又是力量側,更是敏捷側。
現在的伊凜,稱得上一句“多邊形戰士凜”。
眼睜睜看著一位高階魔術師、因脖子斷了,歪歪扭扭跪倒在地。這一幕,讓所有在場的人,都覺得頭皮發麻。
所有人這時才想起了一件事。
一件被他們忽略,卻又十分重要的事。
伊凜在時鐘塔里,呆得有點久了。
久到什么程度?
久到了,包括巴瑟梅羅在內,所有人都只記得,伊凜是一位學藝不精的小小黑之魔術師。
卻忘了,伊凜在自己的地盤上,是讓所有公會巨頭聞風喪膽、不敢招惹的煞星!
那一位天啟公會的會長!
伊凜壓低聲音,抬起眼皮,眼里不帶絲毫感情,他看著輪椅上如風燭殘年的老人般的君主巴瑟梅羅,緩緩抬起手掌:“我還有最后一個疑問。”
目光空洞的君主巴瑟梅羅茫然抬起頭,緊抿著雙唇,一言不發。
“巴瑟梅羅·G·迪倫……中間名,G是什么意思?”
巴瑟梅羅仍是沉默。
巴瑟梅羅眼中出現了波動。
“明白了。”
伊凜漠然點頭,雙手手腕分別蕩出方與圓的光陣。
光陣在伊凜手上,凝聚成一道長刀狀的光影。
光影斑斕,伊凜一掌劈出。
巴瑟梅羅連人帶輪椅,在驚愕中,分成兩截。
“啊啊啊啊——”
魔術師中,有人親眼目睹這殘忍的一幕。
他們雖然精通各種類型的魔術,但真要談殘忍心性,還是差了不少。
時鐘塔里長大的魔術師,見過太少血與火、悲與愁,心性脆弱。
有人繃不住了。
雙手一抖,向伊凜射出了兩發。
兩發念彈瞄得挺準的,但最后被伊凜的額頭彈開。
人是從眾的生物。
有人動手了,其他人恍然大悟,心道不能坐以待斃。于是洞穴里,出現了詭異的一幕。
一群人拼命抖著手指,念著咒,向伊凜亂射。
但他們似乎忘了,除了基礎的詛咒系魔術外,他們還懂更多的魔術。
“你們怎么偏偏用了詛咒系呢。”
伊凜感覺額頭上的死皮,吃得越來越飽,無奈輕嘆。
他身如鬼魅,在一個個魔術師身邊走過,一顆顆腦袋先是從脖子炸斷,然后高高飛起,重重落下。
那只奇怪的黑貓,嚇得瞳孔變圓了,悶頭掉頭就跑。
“你該不會以為我沒有注意到,你才是君主的本體吧。”
伊凜早就兜在背后的毀滅左輪,一槍崩出,將那只貓啪滋一下,打在洞穴墻壁上,糊成了一坨貓形的血肉。
現場有點殘忍。
獲得混亂值的提示,在伊凜眼前瘋狂刷屏。
刷瘋了。
殺啊!!
殺啊!
殺啊……
殺啊。
伊凜雖然精通的魔術不多,但他對魔術師那一套太熟悉了。哪怕是君主,發動魔術前都需要一定的前置,伊凜剛看對方抬起手指頭,魔術刻印還沒來得及閃,就直接滅了,不給對方放出大招的機會。
四十九秒后,
伊凜眼前鋪滿了支離破碎的尸體。
“呼——”
看著一地尸體,伊凜長長呼了一口氣。
至此。
嗜血之災的持續時間,差不多結束了。
真辛苦你們將自己送到這里了。
多謝了。
伊凜心懷感恩,將這些尸體撥到洞穴邊緣,任其隨年月腐爛。
他早該發現巴瑟梅羅不對勁的。
伊凜心里生出一種叫做“后悔”的念頭。
可有的時候,人總要經歷后,才能事后諸葛亮,將前因后果聯系起來,想通一切。
時鐘塔的藏書里,介紹了不少古老家族的事跡。
惟獨沒有愛因茲貝倫家。
而眾多魔術種類中,有一種罕見、且成功率不高的魔術。
“移魂魔術”。
這種魔術,能夠耗費極大的代價,將靈魂、意識,轉移到另一具身體里。
聽起來很牛逼是不是?
但這代價便是,隨著轉移次數的增多,靈魂會逐步衰減,終日受病痛折磨,死亡時比正常老死還要凄慘無數倍。
君主巴瑟梅羅,很有可能是某一位愛因茲貝倫家族的先輩。
他那狂熱的執著,讓他蟄伏至今,布局一切。
可真的只是執著嗎?
伊凜覺得不是。
巴瑟梅羅在死前,沒有絲毫反抗。
似乎圣杯召喚儀式的失敗,讓他萬念俱灰。
伊凜推測,也許自己不殺他,沒有圣杯,他也活不了多久了。
蜜莉恩的死,烏魯克的滅亡,五千年的過去,伊凜這幾天內,經歷的一切所帶來的抑郁,隨著這四十九秒的虐殺,舒緩了不少。
他回頭看了兩人的墳頭一眼,伊凜不打算在此逗留太久,準備離開。
可就在此時。
異變頓生。
他抬起頭時,突然發現,從頭頂上方,洶涌落下的湖水,不知什么時候開始,染上了一層奇異的銀色輝光。
一道光柱,偷過頭頂上的湖水瀑布,投射下來,讓漆黑的地下洞穴,映上了一層明亮的銀色。
這抹銀光,如金屬的輝澤,除了特別亮之外,還隱隱透著如絕世神兵般的肅殺之氣。
伊凜驚訝、疑惑。
那道銀色的光芒,令他感覺到一股心悸,滕然而起。
踏,踏,踏。
從黑暗中,傳來兩人的腳步聲。
兩個人影,走出黑暗。
其腳步聲,一輕一重,一深一淺。
隨著兩人走向銀色的光,身影體態漸漸明朗。
其中一位是穿著一身樸素黑色長裙的金發女人,她臉上帶著一副精致的蝴蝶面具。
另一位,卻是擁有一頭白色的披肩秀發、臉上帶著欠揍笑容的男人。男人穿著精致的魔術師長袍,長袍的款式,不是時鐘塔獨有的制服。他跟在女人的身后,兩人似乎將一旁存在感爆棚的伊凜當成了透明,徑直向那道銀色的光柱走去。
“嗤——”
那那個女人接近的瞬間。
伊凜渾身的汗毛,根根直立。
一股冰涼的寒意,從頭直沖腳下,令伊凜有那么一刻,感覺自己像是浸泡在冰水里。
不,準確些描述的話,伊凜感覺在那女人接近的瞬間,自己突然有種赤腳走在刀山劍海中的錯覺,渾身皮膚,無一完好,承受著無數刀刃、鋼鞭的捆綁與鞭笞。
“你是誰?”
在驚詫中,伊凜抬起手。
現在的他,有殺氣,來者不拒。
女人恍若未覺,徑直又向銀色光柱踏出了幾步。
“呃,有話好好說,初次見面,我是梅林,我不是一個壞人……哎喲,遲了。”
自稱梅林的男人,露出友善的笑容剛準備打圓場,卻突然捂住了臉。
那個戴著蝴蝶面具的金發女人,突然拔出了一把劍。
一把通體漆黑的劍。
劍身上,漆黑的極光,無聲凝聚。
從拔劍、到凝聚黑色極光,金發女人的動作很快,沒有一點點猶豫。
那姿態,正如伊凜殺死魔術師們,理所當然、名正言順。
女人,一劍落下。
漆黑的極光,瞬間貫穿了伊凜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