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如梭。
轉眼已半年。
伊凜,此世林一,人族,十三歲半,隸屬天劍門,是一名光榮的……雜役弟子。
半年啊半年!
劍南春這狗日的,他知道我這半年是怎么過來的嗎!啊?
某日清晨。
旭日初升。
天降華光。
伊凜從門派分配的個人單間、極致奢華的單身公寓木廬床板上起身,隨手拿起身邊雕刻的小木人,用林父臨走前含淚贈送的家傳木匠小刀,于木人上用力刻出一道痕。
在這個沒有電子日歷、沒有AI管家、沒有時鐘、沒有手機的時代。
伊凜養成了隨手記錄日子的習慣。
從萬年雜役弟子辰北大爺口中,伊凜了解到,天劍門懸空仙山所在之地,位于一處“人間仙境”里。
聽他描述,伊凜推測,這里極有可能是一處“秘境”。
或者是“特異點”,或是“副本”,總而言之,是一個隱藏于大世界中的小世界。
但天劍門仙境內的時間流轉,與俗世無異。
六時辰為一晝,六時辰為一夜。
晝夜交替,日月輪空。
于是伊凜自己發明了計時器。
那是他手工雕琢的一個小木人。
木人背后刻著“劍南春”三字。
每過一晝夜,伊凜就在“劍南春木人”上刻一刀。
至今日,已刻了淺淺的一百八十九道細痕,一刀不多,一刀不少,密密麻麻,木人幾乎沒有空余位置了。
“是時候雕刻一個新的木人了。”
伊凜隨手將“計時器”木偶塞到被子底下,走到外頭。有一條清澈的溪流從山上流下,途徑雜役房。晨霧蒙蒙,清涼潤肺,伊凜用木盆打了一盆清水,簡單洗漱后,趁著其他木廬仍未有動靜,他便坐在一塊形狀渾圓的大石頭上,石上置一簡陋草蒲。
這是他往常打坐納氣的場所。
吸氣……呼氣……吸氣……呼氣……
“噗。”
吸著吸著,一個屁兒從伊凜后門泄出…漏氣了。
“哇哈哈哈——”
一個精致的小人兒,從伊凜頸后鉆出,在他耳邊肆無忌憚地譏笑著。
“不是說了嗎,這里高人多,他們的靈識范圍幾乎能鋪遍整座懸空仙山,若是發現了你們,我還不好解釋。”
伊凜捏著“迷你”白小依那牙簽般粗細的手臂,提到面前,黑著臉輕斥道。
“嘖,少爺你不是說,在幾個月前,你的結界就已經能隔絕大部分的靈識探查了么?”
白小依被伊凜捏在手里細細把玩,又動彈不得,不由蜷縮著身子,裝出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
“你長點心好不好?我是能隔絕大部分靈識探查,但也沒說能完全無視啊,你忘了我十多年前就和你們說過,在陌生未知的地方,能茍則茍,能不暴露就不暴露,方能長命百歲。”
“少爺,”在伊凜另一邊耳朵,一位巴掌大小、穿著一襲迷你紅色連衣裙的“小精靈”,抖著一頭雪白長發,冰清玉潔,面色冷若冰霜,用無奈的口吻提醒道:“那是誰,昨夜三更,偷偷溜到萬卷山外,探查靈山禁制?”
這另一位迷你小人兒,細看吶,赫然便是縮水般的聶紅袖。
聶紅袖縮水后,少了幾分成熟風韻,多了幾分少女清純,與白小依站在一塊,儼然是一對精靈姐妹花。當然,事實上在她們原本的故事中,她們二人真正的關系,也不是母女,不過是鬼化后失憶了陰差陽錯、接著將錯就錯罷了。
伊凜被二位小小母靈,一人一句,堵得面上無光,于是他只能板著臉,掄起主人的威嚴,輕咳兩聲,辯駁道:“我這不是只在外面探一探、蹭一蹭,沒有進去么?真進去了,早被人發現了。”
聶紅袖與白小依面面相覷,對伊凜習慣性的狡辯,無言反駁。
這半年來。
伊凜開始蓄起長發。
這里的伙食也不知是否加了激素。
自從來了這里后,哪怕是每天吃著清淡的素材,他的身高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拔長。
來時一米四,到現在伊凜已經有一米六的身高了。
若現在伊凜再去青樓,換上錦衣,還真有平平無奇英俊少男郎的風范。
半年長發未剪,伊凜也習慣蓄起長發,用一根牢固草繩,將頭發扎在腦后,如同馬尾。
清晨日常納氣后,伊凜被兩位母靈叨擾,也無心再戰,便一巴掌將準備從長發里鉆出來叨叨幾句的小美壓了回去,起身從木廬里挑起扁擔,并在雜役房前,那一排木桶挑選了兩個,便往溪邊走去。
“小林子,早呢。”
在伊凜準備動身干活時,辰北大爺房門打開,他笑吟吟地提著面盆洗漱,并對伊凜微笑以對。
“辰大爺您好。”
伊凜將兩手從扁擔上松開,頓時肩膀一沉,他腳上穿的草鞋猛地往泥里壓下了一寸,整個人一沉。可他卻面色不改,空出兩手向辰北大爺拱拱手,以示打招呼。
“不客氣,不客氣。呵呵呵。”
辰北擺擺手,又折返回木廬里。
在辰北大爺回屋后,其他木廬里也此起彼伏,開始有動靜。
如今在雜役班中,包括辰北大爺、伊凜在內,一共有二十六位雜役弟子。
在二十六位雜役弟子中,呆得時間最長的,當屬白發蒼蒼辰北大爺,最年輕粉嫩的新人,自然是伊凜無疑了。
在這里處了半年,伊凜才明白劍南春在半年前所說那句話的深意。
在伊凜剛來時,雜役班其實有二十七人。
直到現在,才算有一人被調走,正式成為天劍門外門弟子。
據說,他從雜役弟子到外門弟子這段打雜生涯,持續了將近十年。
他走時,淚流滿面,朝天嘶吼,發泄心中的歡愉。
伊凜能夠理解,但無法想象。
這種雜役生涯,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如何能堅持十年那么久。
換做伊凜,天劍門這地,不待也罷。
瞧不起誰呢?
當時伊凜是這么想的。
至于現在,伊凜也沒太大所謂了。
至于理由……呵呵。
肩膀上的木桶特別沉。
在初來乍到那天,辰北大爺指導伊凜如何挑水,雜役弟子每天該走什么流程。
而當時,伊凜沒有在意,一個空木桶挑在肩上,差點把年幼的他給干進泥土了。
直到辰北大爺樂呵呵地把木桶單手從伊凜肩膀上提起時,伊凜終于明白,那木桶不對勁。
什么材質做的桶啊混蛋?
后來辰北大爺解釋,這些木桶,全由南瞻部洲出產的金鼎沉淵木所制,這種木材,用來煉制法寶,沒啥大用。這種木材有一個顯著的特點……就是特重。看似簡單的一個木桶,足足有六百多斤重,這也難怪年瘦體弱的伊凜,無法單憑肉體力量扛起來。
那么看似老邁的辰北大爺是怎么抗的呢?
真就是隱藏在雜役里的絕世強者?
不,劇情并沒有那么狗血。
其實辰北大爺能扛起這些木桶,理由很簡單。
——煉氣。
木桶內部布有特殊的法陣,只要持續有氣息流轉,便能夠大副減輕木桶的重量,達到舉重若輕的效果。
一旦氣息斷流、或是流轉不暢,木桶又會重新壓下,把人給壓垮。
光是這提水一個項目,便藏有種種深意,令伊凜大開眼界。
“重點在呼吸。”
伊凜眼睛一睜一閉間,四肢百骸有細小的氣流涌動,沉入土里的雙腳重新抬起,他輕松哼著小曲,邁著靈活的步伐,循著蜿蜒小徑,將兩只木桶裝滿清水后,往山上走去。
與此同時。
在懸空山峰主峰之巔。
這里有一座別苑。
別苑院子里,種滿終年不枯的紫色花叢,還有一株上面光溜溜不留片葉的枯樹。
滿是紫色花瓣的青石板上,有一石桌,兩石凳,還有兩位穿著道袍的老人。
兩位老人不知今年貴庚,白發蒼蒼,可偏偏他們顏面紅潤,皮膚細嫩,眉目清秀,堪稱鶴發童顏。
最令人稱奇的是,那兩位老人的五官,幾乎一個模子印出,無論細看粗看,都看不出任何區別來。
兩位老人中間,石桌上,擺著一個棋盤。
棋盤縱線橫線各十九之數,分明就是普通的圍棋。
其中一位老者手執黑子,望著空空的棋盤,并未落下。
兩位老者都緊閉著眼,眼珠子在眼皮底下蠕動,像是在思索,又像是在看什么東西。
“他就是來自東勝神洲青牛山的林一。”
“是的,林一。”
“半年了,”
“再資質平平的修士,也該修到納氣五層。”
“可他怎么仍在納氣二層徘徊?”
二人的對話十分古怪。
前者剛說出半句,后者幾乎沒有停頓,圓潤接上。兩人的對話聽起來,順暢得像是一個人在自言自語。
“此子動時氣息順暢,”
“可氣海時凝時散,時聚時空,難成大器。”
“但,”
“他卻看懂了‘煉血凝劍術’的竅門。”
“噢?是那本雞肋——”
“誰給予他?”
“掌門至尊。”
“怎會?”最先開口的老人,終于睜開眼,訝然道。
“怎的不會?”隨后發話的老人,也睜開眼:“呵,弟啊,你先睜眼了,為兄就卻之不恭,先手下子了。”
后者聞言,語塞,心中暗惱。
白子啪地一聲,落于棋盤。
“落子,天元。”
“……你便這般想輸?”
二人收起靈識,開始于格子棋盤上激烈廝殺,你來我往,互不相讓。
一時辰后,落子天元…慘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