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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3章 遠古

  假設這個年代有網絡,

  假設北俱蘆洲有信號,

  再假設伊凜手邊有一部手機,

  他估計會干這么一件事。

  遇事不決,先打開手機,發個朋友圈。

  內容如下:

  “在不久后的將來,我就要知道自己親爹是誰了,心情萬分緊張,怎么辦?”

  說句實在話。

  伊凜的確有些許緊張。

  他即將知道自己的身世。

  知道自己的血脈來源。

  人族講求出生、講究門第。

  與人族類似的是,妖族講究的是血統等級,還有血統的純度。

  舉個例子,將渺渺與白楚楚擺在一塊,渺渺是純血貓妖,而白楚楚哪怕是混血的虎妖,這從先天上,二人便是不對等的。即便白楚楚平日里再怎么裝貓,她骨子里、血液中,仍是一頭高傲的白虎。

  這也是為什么,當初在常安宮,白楚楚與渺渺,貓虎面對面,渺渺會對白楚楚產生了如此強烈的敵意。

  這是來自血脈中的敵意。

  所以,伊凜對自己的血統來歷,自己親爹的身份,表現得如此焦慮,在花娘眼里,算是理所當然。

  在太一表示出自己的意愿后。

  花娘臉上流露出復雜的神色。

  那是一種很難描述得清楚的表情。

  給伊凜的感覺是,花娘的眼里是帶著矛盾的,她既希望太一知道自己的身世,同時卻又不愿太一知道自己的身世。

  兩種截然不同的復雜意愿,交纏在一起,才構成了花娘眉目間的糾結。

  花娘牽著太一的手,飄然上天。

  母子二人,跨越茫茫雪原,橫跨冰川、峽谷、山巒。

  從黃昏一直到黑夜。

  母子二人都在天上飛。

  北俱蘆洲,在伊凜的印象中,永遠都只有一種顏色。

  那就是……白。

  啊…真的白。

  除了一望無際的白色,伊凜很難在北俱蘆洲找到更豐富的色彩。

  母子二人不知飛了多久。

  在黑夜中,反襯著明亮月芒的雪原盡頭,出現了一抹“灰”。

  那么多年,伊凜早已習慣了雪的顏色,自然不會出現“雪盲癥”,可眼前那突如其來的顏色變化,卻讓伊凜感覺到強烈的不適應。給他的感覺,就像是一件嶄新的衣服上,突然落了一坨黃泥,給他一種“衣服上沾了屎”的錯覺。

  “那是……?”

  伊凜被花娘牽著手,懸在半空。他目光徑直注視著茫茫雪原上那一坨灰點,很自然地發出疑問。

  哪家小孩不是在“十萬個為什么”里長大的?

  不懂就問,很正常啊。

  花娘解釋道:“那處是‘安息之地’,也是……你‘爹’沉睡的地方。”

  說到“爹”這個字眼兒時,花娘似乎想到了好笑的事,掩嘴一笑,但她很快又板起臉,嚴肅叮囑小太一:“太一,你且記住,你隨娘進入安息之地后,莫要離開為娘三丈之內,否則彌漫在‘安息之地’處的瘴氣,會將你瞬間噬成白骨。”

  伊凜微怔,那么恐怖?

  但他知道花娘沒有害他的理由,連忙點頭答應:“孩兒明白。”

  在花娘的保護下,母子二妖闖入灰色的瘴氣中。

  從外面看,灰色的瘴氣霧靄朦朧,但進入后,視野卻沒有伊凜想象中那么不堪,也就是光線暗淡了一些罷了。

  瘴氣內,是奇形怪狀的山巒,一條凹凸不平的怪石,被白雪覆蓋,如一只上古巨獸的骸骨般,盤在雪地上。山巒起伏,呈蛇形分布,最高的一峰目測將近有兩千米的海拔。

  而在嶙峋雪石中,有許多形狀不規則的空洞。

  從花娘身上,一片淡紅色的光芒蕩出,將瘴氣隔絕在二人之外。

  花娘似乎對這里很熟悉,或許是她常來這里,幾乎沒有怎么繞路,花娘很快便找了其中一個洞穴,帶小太一飄然入內。

  進入洞穴后,

  彌漫在空氣中的古怪瘴氣,淡了幾分。

  而眼前,光線暗淡,看不清晰。花娘手腕一翻,從袖中滑出一顆碩大的夜明珠,用來照明。

  “嘎吱…嘎吱…嘎吱…”

  伊凜腳下踩著實地,但回饋而來的觸感,卻有些奇怪。

  不像石,不像土,伊凜也說不上踩在腳下的是什么材質。

  眼前是一個深不見底的隧道,隧道盡頭,烏黑深邃,不知通往何處。

  一路上,

  伊凜沒有多問,花娘走得很快,帶著小太一,一路默不作聲地往深處走。

  他知道自己無需問,走到盡頭時,他心中的疑問,一切將迎刃而解。

  不知過了多久,

  也不知走了多久,

  一公里?

  兩公里?

  十公里?

  伊凜只記得,他大約走了一萬五千步。

  終于,

  眼前啊,豁然開朗。

  隧道盡頭,是一個寬敞的空間。抬頭一看,高高的穹頂上,有許多束狀的分支,盤踞在穹頂上。伊凜看著那一束束巖石紋路,忽然生出一種古怪的直視感。但一時間,他又說不清穹頂上那一束束如蜘蛛網般分布的紋理是什么玩意,就是覺得有點古怪。

  “到了。”

  花娘輕舒一口氣,至此此刻,周圍瘴氣消失,她這才松開小太一的手。

  整個過程,她是真害怕小太一亂走。

  到了?

  伊凜環目四顧,這個寬敞的空間,在夜明珠的照耀下,一覽無遺。遠處雖然光線昏暗,但借著微光,且因沒有遮擋,伊凜能勉強看清空間的邊緣。

  這個空間,就像是一個巨大的鍋蓋,向下罩著,內里方圓,足足有幾個足球場拼起來那么大,用來當墳場的話,足夠闊氣了。

  是的,墳場。

  花娘說這里是安息之地,那么伊凜自然而然地腦補到,他“爹”應該是死了,不然怎么叫“安息之地”呢?

  所以,這不就是墳場么?

  可伊凜看了一會。

  空蕩蕩的墳場里,空無一物。

  別說是墓碑了,連一座墳頭都沒有。

  還是說,妖族里,死掉的妖都不立墳?或是更夸張點……廢物利用?別浪費?

  細思極恐啊。

  伊凜抖了抖,向后縮了幾步:“娘,你該不會想說……爹在這里被你吃了吧?”

  “撲哧!”

  原本氣氛挺嚴肅的。

  可這熊孩子一開口,怎么就讓人感覺一點也嚴肅不起來了呢?

  花娘笑得花枝亂顫、上氣不接下氣。

  她呼出的口氣,都帶著一股肉眼可見的花白寒氣。當她笑了一會后,讓周圍氣溫驟降,令伊凜不由自主地裹緊獸皮,在花娘的影響下,這里的溫度著實有點凍人。

  “算了,瞧你什么都不懂,估計也猜不著,娘不逗你了。”花娘微笑著,指著這個空間:“這處,便是你‘爹’,也是為娘……最大的秘密。”

  “這處?”

  忽然,伊凜抬起頭,驚恐地看著穹頂上,那斑駁密集的紋路,一股莫名的寒意涌上心頭。

  是啊,

  之前,他剛進入這個空間時,難怪會覺得這里的布置處處透著古怪。

  現在伊凜恍然驚醒,頭頂上那紋路的走向,看起來竟有幾分像是枯萎的“血管”!

  順著這個思路往下想,這根本就不是什么石梁……是肋骨!

  而這個空洞,分明就是……某種生物的胸腔!

  再往回想,

  整個安息之地的輪廓,分明就是某種生物死后的遺骸!

  他們母子二人,正處于某個超巨型生物的遺骸體內!

  他伊凜,正站在遺骸的胸腔里!

  當伊凜發現這件事后,

  已經被自己的想象震得有些說不出話來,

  若是這巨獸的遺骸跟他沒關系,那還好說,反正都是尸體了。

  但花娘卻道,這超巨型的遺骸,跟他的身世有關!

  也和他的……混種血統有關!

  “五千年前,”

  花娘看著小太一驚恐的表情,輕輕抱住了小太一,拍著他的背,一下,一下,一下。

  伴隨著那令人不由自主放松心神的節拍,以及花娘那溫柔的聲音,都能給人以安撫心神的力量。

  花娘柔聲道:“一位神秘的外來者,來到了這個世界。”

  “那時,娘還是一個叫‘黃’的部落里,一位懵懂的女娃。”

  “呵,你別憋著笑,在遠古,我們都不懂語言,你‘啊’一下,我‘噫’一下,久而久之,這就成了部落的‘符號’。”

  “五千年的我們,懵懂無知,茹毛飲血,過著野人般的生活。”

  “與她相比,我們就像是野獸,愚昧、無知、弱小。”

  “她有一天,來到了我們的部落。”

  “她教我們識字,教我們吐納,教我們農耕,教我們織布,教我們鍛造,教我們制作工具。”

  “于是,我們吃上的米,穿上了衣服,我們學會了抵御野獸,也學會了舉起火把。”

  “那也是我們第一次,有了屬于自己的‘名字’。”

  “后來有一天,她告訴我們……她叫‘希’。”

  “希告訴我們,她來到這里,是為了找到拯救她子民的辦法。”

  “她說,她的子民,她的船,注定會毀滅。”

  “她想改變命運,她說,要想逆天改命,只有一個辦法,一個……唯一的辦法。”

  感受到懷里的小太一因“安撫”而不再顫抖,花娘松了一口氣,可當她松開懷里的太一,與之四目相對時,卻發現小太一兩顆眼珠子瞪得滾圓,仿佛她在說的不是歷史,而是某個睡前促眠鬼故事。

  花娘心里納悶。

  小太一這反應,怎么跟見鬼了似地。

  不過花娘沒多想。

  話匣子已經打開,她便繼續說道:

  “在‘希’來后,第十年。”

  “某一天,”

  “天空中突然電閃雷鳴,下起了暴雨。”

  “暴雨下了整整十天。”

  “大地被洪水淹沒,我們所有人,為娘的族人們,都被洪水沖入深淵。”

  “那天,一切都毀了,娘的部落,娘的族人,娘的一切,都毀了。”

  “就在第十天,天空中裂了一條縫。”

  “一只爪子,從裂縫中伸了出來。”

  “那只爪子很大、很大、很大,娘親當時覺得,似乎整片天,都被遮住了。”

  花娘說到這里,輪到她開始抖了,她用力抱著仍處于震驚狀態的小太一,仿佛此刻,太一成為了花娘的心理支柱。花娘雙手用力,將太一渾身骨骼抱得咔咔響,她用一種形同夢囈般的口吻,在遲疑片刻后,說出了最后一句話:

  “后來,希說,那只巨獸是混亂之始,同時也是追著她,來到這個世界。”

  “它是……‘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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