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樂園」。
月朗星稀。
人類已經習慣了“第二天清晨”永不再來的光景。
這是“永夜”。
許多人甚至不再去奢望再睜開眼時,能看見“黎明”。
永無,黎明。
大工程師塔頂,防御光幕內,李開獨自一人,設下茶幾,隨著茶香裊裊,他沉默著望向遠處。
月色的輪廓沾染了一絲緋紅,憑空透著幾分肅殺。
一杯接一杯滾燙的熱茶入腹,李開早已沒了“品茶”的心思,純粹是在“飲”。
遠處,漆黑的城市廢墟隱隱透著光亮,每一個角落,每時每刻,都有人在廢墟上艱難求生。
綠色的光亮在漆黑中如螢火蟲般艷麗,但李開知道,這些“綠光”,正是巡邏組時時刻刻需警惕之物,因為綠光的聚集程度,代表了“異種生物”的密集程度。一旦綠光大盛,則說明了異獸們將匯聚成潮,向人類僅剩的聚居地之一“海亭市”發起攻城。
黑暗中。
李開放下茶杯,站起身,再轉頭時,臉上的凝重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儒雅的微笑。
“夫人,還沒睡呢?”
“你還好意思說我。”
李夫人心疼地為丈夫披上大衣抵御寒冷,迷彩天幕內的溫度尚且宜人,可在天幕之外,卻是零下的寒冬,熱血即凝。她為夫君披上大衣時,滿是傷痕的手不經意間滑過李開那雪白的雙鬢,李夫人動作一頓,片刻后輕聲說:“夫君,你的頭發,該剪一剪了。”
“剪,都可以剪。”李開也是心疼地握住夫人傷痕累累的手兒,來回摩挲,然后道:“有空再說吧。”
夫妻二人在寒風中沉默片許。
相互挨著,享受著珍貴的片刻安寧。
“五年了。”
李夫人忽然說了一句,又低聲輕嘆:“整整五年了。”
“是呀,不知不覺,五年了。”
李開附和道。
自從伊凜帶著蓋亞要塞破空而去。
這里經歷了五年。
五年內,李開指揮著天啟公會,與真正的天啟騎士經歷了一場場殘酷的戰爭。
無數人死去,剩下的人在四位天啟騎士的可怕威壓下,茍延殘喘。
若不是會長離開前留下的后手,莫名其妙讓死亡騎士與戰爭騎士變成了“自己人”,專避開天啟公會的人下手,李開相信,他們堅持不到現在。
“也不知胖兒和素素現在過得怎樣?”
李夫人想起了自己的乖兒子。
“定是天天吵架。”
李開回。
“哪能呢,你家胖兒你又不是不知道,可是被素素拿捏得死死的。”
李開咧嘴一笑:“這點隨我,疼老婆。”
“是呀,就隨你,隨你。”
李夫人笑吟吟地掐著李開,看似很用力,實則是打情罵俏。
忽然。
鐺鐺鐺鐺!
駐地內,警鐘敲響。
巡邏組遠眺天邊,看見遮天蔽月的黑影,趕忙通知李開。
李開被通知時,來自不同巡邏組的成員同時發消息,將他震得呲牙咧嘴。
幾頭猙獰的骨龍展翅高飛,無邊的陰影覆蓋了海亭市。
“是死亡騎士!”
“死亡騎士攻城!”
“報告!是死亡騎士親臨!”
李開一聽死亡騎士,眼縫睜開些許,看向遠處。
果然,是死亡騎士招牌坐騎。
萌萌的骨龍。
另一邊。
血色的瞳光撕裂黑夜,一顆直徑數公里的獨眼生命體,以違反物理原則的方式,在高空中緩緩向這邊接近。
“是戰爭騎士!”
“是戰爭騎士!”
普通會員不知深淺,更不知三者間的秘密關系,如此可怕的一幕,讓不少天啟公會的會員如臨大敵,以為遭遇滅頂之災。
“所有成員,堅守崗位!”
“神策軍,隨我出城迎戰!”
李開急急忙忙進倉庫,提了一大包包裹,儲物空間里塞不下,他只能背在身后,向夫人叮囑幾句后,悍然出城。
城內不少人看著李開英勇奮戰的身姿,偷偷抹著眼淚兒。
李開帶著上百位親兵出城。
遠處只見:
戰爭騎士、死亡騎士、李開,混戰成團。
亂七八糟的光芒在天空中瞎幾把兒閃。
馬大師在城墻上,搖頭晃腦地低頭記錄。
這些都是需要傳承下去的歷史。
天啟歷5年 永夜。
天啟公會副會長,英勇善戰,獨斗死亡騎士、戰爭騎士。
天地崩裂,雷鳴電涌。
三方亂戰,李開副會長在二位騎士的可怕攻勢下,凜然不懼,拼得勢均力敵。
馬大師瞇了迷眼睛,添油加醋地寫了一會后,筆尖一頓,嘿笑一聲,繼續寫道:
似是來自九幽地獄的烈焰,將一切焚燒殆盡。
骨龍在天空中展翅,獨眼戰爭兵器,組成了一道無人可破的墻壁。
火焰焚燒處,肉香飄出,可見戰況之慘烈。
李開、谷天晴、蜜莉恩裝模作樣打了一會,讓手下圍了一圈,他們在廢墟上架起燒烤爐,飄出肉香。
“呀,突然懷念某個家伙的手藝了。”
梅林挽起袖子兩手變出一注清水,嘩啦啦沖洗食材。
梅林說完,不經意間察覺到一旁戰爭騎士的長劍錚鳴,無聲間殺氣騰騰,梅林哎喲一聲用力拍腦門:“啊,抱歉,我多嘴了。”
蜜莉恩脫下頭盔,金色的短發在腦后盤成發髻,五年的光景,并未在她臉上留下太多的痕跡。
“我就不脫了,怕嚇著你們。”
死亡騎士面甲后,發出嘶啞的聲音,夾雜著似是骨頭摩擦時的“咔咔”聲。李開與蜜莉恩都知道為何,成為死亡騎士后,谷天晴現在變成了近乎“活死人”般的存在,那張臉早已沒有了往昔的風采,這般陰森森的氣氛下將臉露出,會嚇壞花花草草。
“獻丑了!”
李開熟練地轉動燒烤叉,模仿著伊凜以前的動作開始燒烤。
完畢后。
蜜莉恩一口啃掉一只雞,撇撇嘴:“不好吃。”
李開眼角抽搐幾下,他看向渾身散發著黑霧的死亡騎士谷天晴,小心翼翼地問:“既然你不是來討吃的,特意驅使骨龍圍我的城,所為何事?”
“三件事。”
谷天晴看著轉眼吃掉了幾只烤雞的蜜莉恩,又羨慕又鄙視,他自己是有事來找,而蜜莉恩純粹是察覺到他的“死亡星”的動靜前來蹭吃的。谷天晴目光從滿地光溜的雞架子骨上移開,開始說事:
“第一,那位無名老黑最近不知受了上面什么指示,有點異動,估計你每日觀星也看出端倪了,他,正在向海亭市這個方向趕來。所經之處,瘟疫蔓延,無一生還。”
李開點頭,這件事早已在日程上,若谷天晴不來,他也會提前開防御會議,準備再一次想辦法扛下饑荒騎士的突擊。
“第二,征服騎士這一年都沉寂于他的‘神殿’內,從未冒泡,我出于好奇,給他占了一卜。”
李開知道谷天晴占卜術的神奇,連忙追問。
谷天晴嘆息著取出三張牌。
李開一看,倒吸一口香噴噴的燒烤氣,只見三張塔羅牌被殘忍地切成了紙末,邊緣銳利,似是被剪刀生生剪開似地。
結論不言而喻,那邊正在搞事情。
“至于第三件事,我懷疑,和‘他’有關。”
李開聞言,豁然站起,兩眼終是睜開。時隔五年,沒想到再次聽見了會長的消息。
谷天晴捋著面甲上的微卷劉海,發出空洞的笑聲:“嚯嚯嚯……我注意到,最近‘它們’投在我們四個嘍啰身上的視線,變得淡薄了。一開始我以為是他們厭倦了,后來發現不是。”
“我懷疑,很有可能在這個世界之外,有某件事,將他們的注意力全吸引了過去,一件……遠比這里的‘結果’,更值得令人在意的事。除了他整出的大活之外,我想不到其他可能。”
“占卜呢?”李開試探著問。
“超出能力范圍。”谷天晴攤攤手:“總之,我已經提醒你了。”
蜜莉恩戀戀不舍地離開。
谷天晴翻身騎上骨龍,臨走前,他猶豫片刻,背對李開。
“說實話,這五年,我也累了。如果他再不回來,我會用我的方式,結束這一切。”
嘩啦啦。
遮蔽天空的陰影離開。
蜜莉恩也回到了彷徨海內。
梅林臨走前,禮貌地對李開鞠躬道謝,感謝李開勻出珍貴的物資,喂飽自家主子。
他順便打包了一些,彷徨海內還有整整兩萬張嗷嗷待哺的嘴巴,等著他帶外賣回去。
果然。
正如谷天晴所說。
饑荒騎士正是朝著海亭市進軍。
站在塔頂,李開向遠處瞭望,只見凹凸不平的廢墟表面,綠油油的詭光如一片腐臭的海潮,向這邊襲來。
在腐臭的綠水上,扭曲的肢體、腐臭的生物,在綠水上行走。
據海亭市仍有數公里時,海亭市內所有戰斗人員,都自覺地戴上防毒面罩。
四位天啟騎士里,他們最討厭的就是無名老黑。
打就打唄,每次打起來都要提前放生化攻擊,特別下作。
他們至今不知道無名老黑的本名是什么,更沒興趣。
沒有開場白,沒有對峙,大戰一觸即發。
人類表情麻木,被動地據守在城池內,廝殺著闖入外城要塞的一只只惡臭生物。
有的人死時,臉上沒有痛苦,反倒是一臉的解脫。
與饑荒騎士的大戰整整持續了三天。
與往常不同,往常四位天啟騎士就像是上班打卡,時不時打一下,打得差不多就跑路,目的似乎是為溫水煮青蛙般削弱人類的實力。但這次不同,無名老黑不知受了什么刺激,一打就是三天,仍沒有半點撤退的意思。
海亭市駐地廣場內,一張張擔架上躺滿傷者,擁有“治愈類”能力的“治愈師”們,因靈能值枯竭先后倒下,被抬走后又有新的“治愈師”抵上。然而這次入侵的強度遠超往常,李開漸漸地察覺到不對勁的地方。
“放信號彈!”
第四天。
李開沉重地射出信號彈,搖人。
“該死!”
老黑忽然怒罵,頭頂上一個巨大的十二芒星魔術陣正在高速勾勒。
這是來自彷徨海的隔空打擊,由兩萬名“妹妹”吟唱的“圣歌”。
密密麻麻的獨眼軍團遮蔽夜空,蜜莉恩騎著戰爭機器,在“圣歌”的空中掩護下,殺向饑荒騎士。
天邊。
無邊的骨龍在懸空,遲疑,他們沒有下場。
谷天晴看著下方蜜莉恩手提漆黑的圣劍,揪著無名老黑往死里砍,并沒有插手的打算。
他很清楚,這些年“這里”之所以能維持那么久,是因為在他們雙方的刻意控制下,維持著“微妙”的平衡,谷天晴也有意去制造出這種“平衡”,一旦平衡被打破,他們不樂意看見,上頭也不樂意看見。
這一年上面四位主宰的注意力似乎落在他處,谷天晴憑著自己的關系,趁機查出不少爭斗的內幕。
他安靜地坐在骨龍背上,似在等待著什么。
無名老黑看似拉胯,可他的生命力卻無比頑強,仿佛這是除了“臭”之外,他唯一能夠拿出稱道的“優勢”了。蜜莉恩身為戰爭騎士,無窮無盡的魔力支撐下,她的“咖喱棒”如“平A”般隨意釋放,一劍劍地將饑荒騎士肉身毀滅,饑荒騎士轉眼又能從腐水中再生,令蜜莉恩漸漸地心生不耐。
平時打著打著饑荒騎士就會跑,如今他似是變了一個人,怎么打都打不跑,蜜莉恩準備動真格。
這時。
另一邊天,沉寂了一年不曾有所動作的“征服星”,猛地綻放出強烈的輝光。
谷天晴渾身一震,看向征服星的方向,在片刻的驚愕后,谷天晴忽而捂著面甲,發出怪異的笑聲:“嚯嚯嚯——難怪你這一年一動不動的!原來是……為了開掛呀!”
谷天晴身后的影子,在骨龍背上緩緩站起,漸漸地凝成了另一個“谷天晴”。
“陰影谷天晴”輪廓依稀像是年輕時的他,可那眼睛、嘴巴部分卻是白白的,像是三個洞,與漆黑的陰影相稱,顯得黑白分明。
“我不干了。”谷天晴如耍脾氣般將鐮刀丟在骨龍背上,仰躺在地,一副愛咋咋的姿態:“你們自己來吧。”
“‘背叛’是你的本性。”陰影發出詭異的嗤笑:“我能讓你‘活下去’,以全新而完美的姿態‘陰影’而存活。”
谷天晴嘿嘿直笑:“本性?你錯了,‘背叛’只是我復雜人性里稍微陰暗的那部分,并不是我的本性。”
“你注定與‘暗影’為伍。”
“咔!”
夜空,如琉璃,裂開了一個點。
“也許是吧!”谷天晴閉上眼睛,手掌一翻,一張塔羅牌在指尖上旋轉:“但這五年,我厭倦了‘暗影’,我終于察覺到自己的‘本性’,原來真正的我是一個‘渴望’光明的正人君子。”
陰影五官猛地一僵。
“咔。”
那個點兒周圍如蜘蛛網般向四周擴開裂紋,又是咔一聲,如驚雷。
“有時候吧,我也希望曬在太陽下,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其實我騙了李開,你懂的,我總喜歡開一些無傷大雅的小玩笑。連你也不知道,我的牌裂開時,我占卜的并不是征服騎士,而是某位以‘夢’之名承諾要給這里帶來‘黎明’的討厭家伙。”
谷天晴疲憊地笑著,在嘴邊豎起一根食指:“噓……偉大的暗影之主喲,你聽……”
陰影谷天晴脖子一歪。
天空猛地裂開,一束藍色的流光,貫穿世界。
谷天晴瞇著眼看著天空中的“破洞”。
谷天晴愉悅地輕哼歌曲。
“這是,黎明的鐘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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