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亭市。
廢墟上。
一束光映亮天穹。
永夜被那束藍色的輝光暴力撕開,破開了一個大洞!
雙鬢花白的李開,在看見那束光的剎那,在天空破開一個大洞的剎那,先是驚愕定睛,然后似是喘不過氣氣似地,發出連他自己也控制不住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會長說過,”
“他說,他們這一戰只是‘開端’,對我們而言,這將會是漫長‘拉鋸戰’,他讓我們別插手這一戰。壓抑著憤怒,保持冷靜,保存實力。無論有多么煎熬,痛苦,悲傷,我們都必須在這個漫長的‘永夜’里想辦法活下去,”
“我們將茍著,等著,蟄伏著。”
“等他帶著‘希望’歸來。”
“或,”
“直到黎明。”
整個海亭市駐地。
或是在與饑荒騎士激斗的戰場上。
所有天啟公會的會員們,
都傻傻地看著那束光。
那束光一直貫穿天邊,貫入漣漪處,消失不見。
李開忽然,
飛向高空,他張大了嘴巴,用力呼吸、呼吸、呼吸。
天啟公會一方,抬起頭,看著這位在五年間,如蒼老了十多歲,曾經風度翩翩的儒士李開,如今卻憔悴病怏的李開。
沉默。
死寂。
等待。
他們似乎察覺到了什么。
但又不敢說。
沉默了足足十秒,這一刻,世界仿佛是為了天啟公會他們,而存在。
李開用力舉起右拳,高高地舉過頭頂。
男兒有淚不輕彈,更何況他堅持了五年逼格。然此刻,李開卻又哭又笑,高舉拳頭,在公會頻道里、或向全世界、同時也在吶喊高呼。
短短四字,鏗鏘有力,道盡五年辛酸。
“黎明,將至!
饑荒騎士身后。
綠色的腐海如潮水般消退。
在綠色的鎖鏈斷裂那一剎,饑荒騎士猛地感覺到,一直支撐著他的某種力量,猛然崩碎。
他渾身一軟,險些沒有站穩。
“不!”
饑荒騎士絕望地看向天空某處,那里空無一物。
蜜莉恩幾個起落,殺進重圍,朝著臭烘烘的無名老黑高舉漆黑的圣劍。
漆黑的光凝聚成一束,如炮火般,向老黑射去。
死亡的陰影覆上心頭。
饑荒騎士在黑色的劍光殺來之前,心有所感,用力大喊:“吾乃——”
漆黑的劍光將包括無名老黑在內,所有的一切淹沒。
黑色的能量在地表拉出了一道數十公里的溝壑,跨越山川、河流,將一切劈成兩半。
猙獰的溝壑內燃著黑色余焰。
其中,卻沒有了那股討厭的味道。
蜜莉恩抬頭,看向天空。
綠色的“饑荒星”,啪嗒一下,熄滅!
蜜莉恩長呼一口氣,瀟灑一掄劍花,咔地入鞘。
金發遮掩下,額頭血紅的眼球重新合上。
蜜莉恩回想起老黑臨死前的吶喊,納悶撓頭:“他剛才,想罵人?”
被捆成龜甲狀的希兒,身上鎖鏈也繃斷了一根,松綁了些。
“你回來了。”
希兒笑意岑岑,眼里卻滿懷愧疚:“其實,我既希望你回來,又不希望你回來。”
“我誕生于此。”
小烏的思念體自伊凜身后飄出:“希!”
“烏!”
希兒淚眼婆娑。
兩位昔日縱橫混亂航道的二位新晉女神,此刻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
款款對視間,微妙的氣氛在二位女神之間蔓延。
“抱歉,希。”
沒有多余的言語,小烏一句“抱歉”已包含了“道別”的意味,一頭向船舵撞去。
伊凜一把揪住了小烏的后腿,將她拉住。
小烏:“?”
“他們,會消失嗎?”
伊凜指的是思念體們。
“我們都是你的思念,思念是不會消失的,只是呀,”小烏柔聲道:“我們不會再以這種形式相見了,在誕生出新的‘思念’權柄之前。”
“那你等等。”
伊凜抓緊時間,屈指一彈,幾道光影落下,凝成人兒。
是花娘、楚楚、菊兒、渺渺、牛油、狗哥,一眾妖族先輩。
駕駛艙里頓時顯得有幾分擁擠。
高大的牛油下意識地慫慫脖子,怕撞壞了腦子。
狗哥酷酷地抱著雙臂,一副生人勿進的模樣。
渺渺、菊兒、楚楚,昔日陪伴在夏如雪與伊凜身邊的妖兒,殷切地嬌呼“少爺”。
妖族先輩們對伊凜投來欣慰的微笑。
離別前,再瞧一眼吧。
“你呀,”花娘沒多問,上前戳著伊凜額頭:“怎的不讓娘幫忙揍那屑屑?”
伊凜滿身神氣,在多世輪回中,唯一的娘親面前,頓時散于無形,多了幾分窘迫的伊凜此刻就像是偷了糖被家長發現準備胖揍一頓的熊孩子,他有點不好意思地解釋:“你畢竟是長輩。”
“長輩不能,媳婦就能拿出來揍人是吧?”花娘又好氣又好笑,眉間眸內笑意與不舍越發深濃。
“那不同,我們叫夫妻同心,其利斷金。”
“太一,就你,口舌犀利!”花娘揉揉伊凜的頭發。她低頭,看著伊凜身體,半虛半實,被揍成了流體,她作為伊凜的“思念體”,知道伊凜這些年遭遇了什么,心疼地在伊凜的身體里撈啊撈,動作與夏如雪如出一轍:“累了嗎?”
“不累。”伊凜搖頭:“都不累。”
“記得把娃帶好。”
伊凜點頭。
“別老惦記著娘親和雪兒的忌辰,咱們好著呢。”
伊凜用力點頭。
“向前看,人死不得復生,莫回頭。”
伊凜怔住。
“莫回頭。”花娘抱住伊凜,修長的睫毛顫抖不已:“莫回頭咯。”
伊凜再次點頭,閉上眼睛:“對不起,沒能救你們。”
“傻孩子。”
小烏見他們抱著,微微一笑,撞向船舵。
她瞄準的是那根紅色的,「思念」權柄在小烏眉心顯圣,咣地一下將那根紅色的鎖鏈撞成虛空粉塵!
戰爭之主的鎖鏈……斷了!
小烏的身影漸漸消散于房間內。
在「思念」權柄破碎的瞬間。
同一時間。
阿鄧等五位大工程師學院老學究們,高舉長劍與拐杖,化光消失。
荷梅洛斯輕點頭,轉身步向虛空,一步一淡,最后不見。
吉爾伽美什本不想遭受“重逢”的苦,但他仍忍不住昂著頭偷偷來到駕駛艙附近,偷過那個大洞,看了希兒一眼。
“拜拜,吉爾。”
希兒向吉爾伽美什點頭。
“哼。”
吉爾伽美什扭頭,傲嬌冷哼,后腦勺對著希兒,可背身時,她的臉上露出酷酷笑意,化作金色的光點。
“我沒什么出場機會呀。”至尊法師一臉懊惱,他總覺得今天虧虧的,渾身不得勁,一身本事無處發泄,差了點力氣,于是走了。
遠處。
夏如雪與“夏如雪”抱在一塊,母女相擁告別。
“你和娘長得真像。”
“爸爸也這么說!”
“要不,”夏如雪的身影在漸漸變淡,她回眸,看著那挺拔的背影,低頭道:“有空,給你找個阿姨吧。”
雪兒納悶地眨眨眼:“不是有挺多的么?”她開始掰著指頭數著長輩:“莫莉阿姨、小舞姨、蜜莉恩姨、小希姨、小烏姨、小白姨、小美姨、紅姨、露絲嬸……”來回數了幾遍,指頭差點不夠用了,雪兒一拍額頭,補充道:“還有格林姐姐!”
“嘶……”
夏如雪正準備舉起拳頭找夫君麻煩,但細想,又忍不住笑了。
她心知自己夫君的性子,純鐵憨直男,當初他和她,可是歷經了三生三世苦等才走到一塊,夫君真有那么給力,她反倒不用那么擔心了。
思念體們,先后消失。
辰北飲酒,笑罵林一幾句后,便與師畫煙攜手,親親我我,享受最后時光。
劍南春舞劍,越舞越淡,最后劍指南方。
葉良辰搖晃著一束仙草傷別離。
花無魚抱著個爐子高呼“林一孽畜休想”。
黑白二羊手捏棋子,嘆息無法再來一局。
他們一一消失,再見,再也不見。
最后的最后,伊凜看向夏如雪。
夏如雪揮舞拳頭,嘴角勾起梨渦淺笑。
二人沒有多言,此刻無聲勝有聲。
“我本來,”希兒低頭:“推測格林大人會替你,斷掉一根。”
小希與船舵,上面的鎖鏈已斷去兩根。
剩下三根。
其中一根還是夢魘之主落下的。
她話音剛落,只見代表了「夢魘之主」的那根主動斷去,似是聽見了小希的話。
小希笑道:“她終究只能幫到這里。”
伊凜沉默著,他平靜地抬手,高度凝縮的「無限」在指尖上旋轉不息。
忽然。
小希用力掙扎:“你走吧!”
伊凜看向小希,驚詫不已。
“你有格林大人罩住,你加入了‘夢魘劇團’,在這場紛爭中,你能安然無恙。”
“我說這是最后一次,可到頭來,我卻不愿意看見‘這一次’。”
伊凜看著可憐兮兮哭啼啼的希兒,上前抹掉女神的眼淚珠子。
“別忘了,你是神。”
伊凜有幾分不舍地,看著掌心間旋轉的「無限」。
那里缺了一角。
他始終,不知道缺了那一角。
他四處汲取知識,在知識的海洋中貪婪探索,將一切能容納的知識融會貫通,始終,始終,始終,總差了一角。
那一角究竟代表了什么,伊凜至今不明。
他差了什么?
即便在烏璐璐的推動下,他一舉成神,他仍不知自己究竟和其他神,差了什么。
“你想清楚了嗎?”
伊凜問:“你確定……這是最后一次?我是說,最后一道謎題。”
小希保證:“這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說罷,小希將「樂園」祭出,拍向船舵,瞄準了銀色那根鎖鏈。
“小希,其實你錯了。”
伊凜微笑著將「無限」丟向船舵:“我并不是「希樂園」中誕生的錯誤。”
兩個不同顏色的權柄光芒交織,分別與銀色、灰黑色的鎖鏈碰撞。
此時,伊凜卻說出了一句讓“謎語希”始料未及的話。
在小希的驚愕中。
伊凜平靜道:
“在這些年的經歷中,特別是和涅老師的友好交流里,我隱約察覺到一件事。”
“我也許,并不是希樂園,在無數次時間偽影中誕生出的‘意外’。”
“有沒有一種可能,”
“我是這片‘源海’的‘無限循環’中誕生出的‘意外’,又‘意外’地掉在了「希樂園」里?”
“那一角,會不會就是,永遠都不可能填補的‘空白’?”
“也許,這才是‘無限’。”
“永無止境,永無盡頭。”
“這是悖論。”
“從一開始,「無限」就不該誕生出‘權柄’。”
“所以,這是為什么呢?”
“如果向前走,永遠都差一角,無法找到答案的話,我覺得,答案或許不在‘前方’,而在‘原地’。”
銀色、灰黑色的鎖鏈斷裂!
伊凜將辛苦錘煉多年、卻仍缺了一角的「無限」拍碎,臉上卻不見半點心疼,反倒有幾分苦盡甘來的釋然。
“我很期待答案。”
鎖鏈先后斷裂。
先斷的是“饑荒”。
鎖在船舵上的「饑荒」斷裂剎那。
非洲大陸。
早已沒有了半點生命痕跡。
此處滿眼瘡痍,一片腐臭的尸體橫在遍野。
半邊身體露出骨頭的腐鴉在荒野上啃食尸體,飛上天空,飛著飛著就死徹底了。
這里已成死地。
在死地中央,一座幽綠色的高塔,代表了「饑荒」權柄的“塔”,在鎖鏈斷裂剎那,轟然向地面沉下。
從來沒有人知道,這座塔有多高,通往何處。
但此刻,這座饑荒之塔,沉下了!
轟隆隆——
轟隆隆——
沉下的饑荒之塔,轉眼沒了痕跡,原地只剩下一個空空的坑洞,與無人欣賞的荒蕪。
同時。
亞洲大陸。
死亡之塔。
歐洲大陸。
戰爭之塔。
美洲大陸。
征服之塔。
自2111年降臨的“四座塔”,在今日,在“天啟歷5年”,先后傾塌,沉入深淵。
海亭市。
戰場上。
先是一劍秒了無名老黑的蜜莉恩,準備提劍殺向他處。
她剛踏出兩步,卻渾身一震,僵在原地。
蜜莉恩震驚回頭,高空中,曾經屬于她的軍隊、卻又讓她無比厭惡的“戰爭軍團”,一點點地化作黑紅相間的煙氣,化作云煙,消散于半空。
額頭傳來灼痛,蜜莉恩感覺到一直在耳邊碎碎念的聲音,驟然消失。
安靜了。
清靜了。
舒服了。
蜜莉恩不敢置信地拔出圣劍,圣劍上的黑氣褪去,重新煥發出金色的光彩。
以劍鋒作鏡,她顫抖的手甲,小心翼翼撩開額前金發。
那顆丑陋的眼珠子……啪一下掉在腳邊,枯萎,失去色澤。
下一刻,蜜莉恩瘋了似地,一腳接一腳地往那枯萎的眼珠子上踩,往死里踩。
踩著踩著,蜜莉恩雙腿一軟,跪坐在地,無力地昂起頜面,任由一束束闊別五年的光,暖暖地照在臉上。
面甲裂開,蜜莉恩那蒼白的臉露出。
那是一位疲憊的少女,消失了整整五年的微笑。
“凜……嗚嗚嗚!哇——凜!凜!凜!”
蜜莉恩暢快地哭著,似一位柔弱的少女。
“吾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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