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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三章 不招人嫉是庸才

  自從當年太平公主借著入道為女冠躲開了突厥默啜可汗的求親,入道就成為了大唐貴女中間的一種風尚。然而,把這種風尚真正推向了極致的,卻還是金仙公主和玉真公主。她們入道之時,玉真觀和金仙觀耗費數百萬貫,奢侈已極,而后十余年間相從的貴女,更是不計其數。兩人之中,玉真公主性子隨心所yù,喜動不喜靜,常常來往于宮中,相從者自然更多。相形之下,性子較為恬淡的金仙公主便從者甚少。

  不但人少,而且金仙公主看似平和,卻是個眼里不揉沙子的人。但凡冷眼旁觀覺得人另有所圖,立時便冷淡相對,久而久之女冠們來來去去,長留的只有寥寥數人。前rì剛剛隨駕到洛陽,玉真公主居于定鼎門大街東第二街正平坊的安國女道士觀,而她則是居于洛水南岸道德坊的景龍女道士觀,不復當初在長安時二觀相對的格局。因她閑時并不喜歡入宮,到這里來拜訪的人就更少了。

  這一天,得知崔九娘帶了杜十三娘一塊來看她,她頓時露出了欣悅的笑容。盡管杜士儀這個妹妹她見的次數屈指可數,可她卻頗喜其孝悌聰敏,唯一遺憾的便是旁人巴不得姊妹女兒入道巴結她們這些公主,杜士儀卻對她說妹妹愚鈍不能修道典,讓她好不可惜。而崔九娘守制這幾年她一直未曾得見,心中也頗有幾分記掛,這會兒見兩人進來,恰是嬌艷清麗不分上下,她不禁笑了起來。

  等到婢女搬來坐具讓崔九娘和杜十三娘全都坐了,她問了杜十三娘一路見聞,得知杜十三娘是奉兄長之命前來拜見她,還要再去見玉真公主,她便微微嗔道:“你兄妹倆才剛到東都,你阿兄偏會差遣你唉,他如今是左拾遺,不好再和從前那樣老是出入我姊妹之門,免得人說閑話。”

  “阿兄倒不是怕人說閑話,而是剛剛抵達,崔家十一郎君帶著他去四處尋訪合適的宅院了,畢竟不數rì就要上任,再無空閑,因而方才是我來拜見貴主。”說到這里,杜十三娘又側頭看了一眼崔九娘,笑著說道,“我當年也在洛陽住過一年,其實不用崔家九娘子相陪,是九娘子好些年沒見貴主,心中想念,所以才陪我過來。”

  “她哪里是想念我往rì她黏著元元最多,之所以愿意上我這兒來,要么就是涎著臉求我幫忙溜出家去,要不就是惦記著我那好廚子的拿手絕活”

崔九娘被金仙公主調侃得面上微紅,當下就輕聲嘟囔道:“貴主說得我仿佛除了玩就知道吃似的  “哪里不是?你呀,脾氣又爆烈,嘴里也是想著什么說什么。今天既是十三娘說你想念我,那我索性留著你好好陪陪我。”說到這里,金仙公主在左右三個女冠身上一掃,旋即笑著說道,“玉曜,你陪十三娘去一趟正平坊安國女道士觀。對元元說,九娘我留下了,她這個當師傅的別惦記”

  杜十三娘本就想設法把崔九娘留在這景龍女道士觀,此刻金仙公主果真留人,又讓王容陪她去安國女道士觀,她心里別提多高興了。見崔九娘擠了擠眼睛,分明也樂意留下,她便頷首笑道:“那我這就去正平坊了。對了,阿兄說,今冬時氣不好,如今雖則開chūn,但乍暖還寒,還請貴主食素之外,偶爾也進少許葷腥,于強身健體更有利。”

  “杜十九郎好意我心領了,既然已經身屬道門,哪里能不禁口?”金仙公主微微搖了搖頭,等到杜十三娘和王容一前一后離去,她這才看向了望著兩人背影微微發呆的崔九娘,屏退了其他人后,若有所思地問道,“九娘,兩三年不見,你已經老大不小了。雖則是因為你祖母和你父親的喪事拖延至今,可你家阿娘莫非就沒個成算不成?你家阿姊已經耽誤了,總不成你也一直留在家里。”

  “實在嫁不出去,我就學無上道師和無上真師。”崔九娘懶懶地吐出這么一句話,見金仙公主又好氣又好笑,她方才撒嬌似的抓著她的手臂,眉開眼笑地說道,“不說這個,無上道師可知道,十三娘rì后就是我嫂子了。我家阿娘已經和杜十九郎商定了,等阿兄得了鄉貢明經就交換婚書。”

  聽得杜士儀竟是和崔家定下了這樣的婚約,金仙公主挑了挑眉,卻并沒有覺得有多少意外。司馬承禎的批語,讓本應該最受公卿貴女青睞的杜士儀無人問津,也一并影響了杜十三娘的婚姻,可崔家卻不一樣。兩家既然有那樣的情分在,杜十三娘又是那樣有情有義聰慧機敏的女子,崔家怎會放過如此優秀的子媳?于是,她見崔九娘高興得什么似的,忍不住笑著贊許道:“你家阿娘好眼光”

  那邊廂杜十三娘和王容一塊上了牛車起行,還不等出道德坊,看完了杜十三娘捎帶的杜士儀那封信,王容便突然低聲問道:“杜郎君此番擢升之喜,我卻正好在路上,都沒來得及對他說一聲恭喜。年不滿二十的左拾遺,縱觀整個大唐,都是沒有先例的。”

  “阿兄也很高興,不過,左拾遺看品級也只有從八品,和萬年尉平齊,這職位真的那么要緊么?”杜十三娘雖則跟著殷夫人顏真定讀了眾多經史,但對此卻不甚了了,路上也沒來得及多問,此刻忍不住就向王容詢問了起來。

  “你要是早幾天問我,我只能回答你此職清要,其他卻說不上來。幸好昨rì玉真觀主前來時,和尊師提到此節,我正好在旁聽到了。”

  王容說著就頓了一頓,仿佛在回憶當時玉真公主那番言語,隔了片刻方才輕聲說道,“萬年尉、監察御史、左拾遺,論品級都是從八品,然則以清要論,卻是前者最低,后者最高,因萬年尉雖是京尉,卻不上朝,而監察御史也只是上朝得見天子,可唯有左拾遺乃是天子近臣,每rì不但在宮城門下省當值,而且每逢喜慶年節必有賞賜,位卑職顯,最是讓人殷羨。更難得的是因為員數有限,等閑情形下,先要遷并非正官的左拾遺內供奉,然后再真授左拾遺,杜郎君卻是一舉得正員官,不知道多少人羨慕他這番際遇。”

  “那阿兄豈不是又成了眾矢之的?”盡管兄長升官是好事,但杜十三娘一想到杜士儀又要迎接眾多算計嫉恨,心里就不禁一陣不安,“還有王娘子說的那些員外的內供奉,會不會也對阿兄……”

  “不招人嫉是庸才。”王容輕輕念出了一句話,隨即苦笑道,“這話不是我說的,是二位觀主交談之中提到,這是圣人命人制書授官時說的話。杜郎君最善應變,想來不會有事的。更何況,人人都知道杜郎君忠直,更知道他鬼見愁的名聲,惹上他的人全都沒什么好下場,何必非要和他過不去?”

  “希望如王娘子吉言。”杜十三娘撲哧笑了一聲,舒了一口氣,心里放心不少,可看到王容袖了信箋,又笑著取了一條編織精巧的絲絳,下頭綴著一枚琉璃珠給她,她忍不住扎了眨眼道,“這是帶給阿兄的?”

  “這是給你的。”王容見杜十三娘好一陣錯愕,她便笑道,“勞煩你每每要這般煞費苦心來見我,這便算是我一丁點心意。琉璃坊新燒制了這一批,我閑著親了一條絲絳系了,杜娘子留著掛玉佩什么都好。”

  “那我可就不客氣啦”杜十三娘笑著把絲絳收在了懷中,卻見王容有些躊躇地拿起了旁邊的一卷東西,她正納悶時,王容卻低聲說道,“這是我上元夜觀月偶得的曲子,你帶回去請杜郎君看看曲譜可有失當之處。替我轉告杜郎君,雖賀高升,更愿平安。”

  帶去的是信,帶回來的卻是曲譜,以及王容轉述玉真公主金仙公主對左拾遺一職的評判,以及她對自己的提醒,杜士儀捏著那一卷用紅絲絳所系的樂譜,不禁陷入了沉思。而杜十三娘知道兄長緣何這般出神,輕輕咳嗽了一聲,這才繼續說道:“玉真公主和金仙公主一樣,我拜見時,她不過隨口說道了幾句閑話,倒也感慨了一聲說阿兄升官好快,怕是rì后不能常常出入她們門下。對了,我在玉真公主那兒遇見了一個人呢,霍清說是阿兄曾經見過的。”

  “唔?在玉真公主那兒遇見的……莫非是苗晉卿?”

  “不是那位苗郎君,而是太子校書郎王泠然。他似乎是碰了個釘子,臉色不太好,走路也心神不定,險些撞到了我。”說到那個冒冒失失的王泠然,杜十三娘顯然并沒有留下什么好印象,皺了皺眉又繼續說道,“霍清說,玉真公主指點他去找張說之張相國自薦了。”

  王泠然這個人,杜士儀幾乎就快要忘記了,此刻杜十三娘提起,他想起從前在玉真公主別院相逢的一幕,竟覺得仿若就在昨rì。轉眼間自己已經轉了第二任官,王泠然終于守選得了校書郎,卻仍不得不奔走于權門貴第,人生境遇的差別可見一斑。

  “再有,就是最后一件事。”杜十三娘微微瞇起了眼睛,臉上露出了狡黠的笑容,“阿兄和十一郎君找到合適的宅院了嗎?”

  “哪有這么快。崔十一那家伙就是憊懶,他哪里是找房子,根本就是借機四處閑逛帶我認路,不過托他的福,我總算知道各坊都住著哪些名人。”

  “那我就雪中送炭了。”杜十三娘狡黠地輕咳了一聲,旋即一本正經地說道,“王娘子說,千寶閣劉膠東在靠近洛陽宮天津三橋的觀德坊有一處私宅,宅子從前是賃給河南府一個司戶參軍的,如今人已經離任,正好空著內外三進,整潔雅靜,最要緊的是上朝方便,距離端門不過一坊之地。阿兄既然和劉膠東熟識,不妨去暫時賃下。左右就是住上一年,又方便又清凈,劉膠東必然歡喜,旁人也只會覺得理所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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