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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八章 陛下此言差矣

  前時考問葛福順之子葛慶,李隆基還沒來得及具體出題,葛慶就不得不承認了經史一竅不通,可今天崔儉玄雖有些惶恐之色,卻坦然由自己考問,他頓時挑了挑眉。即便比不上那些精通經史的宰臣儒生,但李隆基少年時的功底卻打得很不錯,略一思忖便想到了一條。

  “君義,臣行,父慈,子孝,兄愛,弟敬,所謂六順也。出自何書何節?”

  崔儉玄思量片刻,卻有些意外地微微一愣,這才抬頭道:“回稟陛下,語出《chūn秋左氏傳》,隱公二年。此乃石臘諫衛莊公之語,文曰:‘臣聞愛子,教之以義方,弗納于邪。驕、奢、吟、法,所自邪也。四者之來,寵祿過也。將立州吁,乃定之矣;若猶未也,階之為禍。夫寵而不驕,驕而能降,降而不憾,憾而能者,鮮矣。且夫賤妨貴,少陵長,遠間親,新間舊,小加大,吟破義,所謂六逆也;君義,臣行,父慈,子孝,兄愛,弟敬,所謂六順也。順效逆,所以速禍也。君人者,將禍是務,而速之,無乃不可乎。,石臘所言,皆老成謀國之語,然則衛莊公不聽,致有州吁之亂。

  不想崔儉玄竟是對答如流,倘若不是自己即興出題,李隆基幾乎以為其事先知曉自己這一問。他再一次仔仔細細地端詳著面前這年紀輕輕的崔家年輕人,這一次卻沉吟良久,方才又問了第二條。

  “天災流行,國家代有。救災恤鄰,道也。行道有福。語出何書何節?”

  別這第二條經史,就是第一條這聽上仿佛順理成章的六順,姜度和竇鍔也都陌生得很,此刻聽到這又是掐頭尾沒頭沒腦的一句,他們忍不住更替崔儉玄捏了一把汗。然而,讓他們誰都沒想到的是,往rì很容易出狀況的崔十一郎卻在歪著頭想了好一會兒之后,這才突然一副喜笑顏開的表情。

  “回稟陛下,此言仍是語出《chūn秋左氏傳》,僖公十年,講的是大名鼎鼎的泛舟之役。文曰:晉薦饑,使乞糴于秦。秦伯謂子桑:‘與諸乎?,對曰:‘重施而報,君將何求?重施而不報,其民必攜;攜而討焉,無眾必敗。,謂百里:‘與諸乎?,對曰:‘天災流行,國家代有。救災恤鄰,道也。行道有福。,丕鄭之子豹在秦,請伐晉。秦伯曰:‘其君是惡,其民何罪?,秦于是乎輸粟于晉,自雍及絳相繼,命之曰泛舟之役,。”

  他稍稍頓了一頓,這才繼續朗聲道:“晉遭大旱,秦君咨之以輔臣,終究輸粟于晉,拯救晉之民眾于水火,于是次年秦國災荒,晉不肯輸粟,秦君憤而征討,雖軍中乏糧,然則上下戮力同心。相反晉國倉廩足而失人心,不但大敗,而且連晉惠公亦是被俘,若非秦君夫人,恐連性命亦是不保。由此可見,秦君仁義,晉之子民雖非秦人,依舊心中感懷。至于晉惠公,也就給人留下了一句晉惠公借糧,有借無還的俗語罷了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此言不虛。”

  盡管不過兩條,但崔儉玄頃刻之間便對答如流,而且輕輕巧巧頌出前后文,又由古引申至今,李隆基不禁大為訝異。可還不等他開口考問下一條,卻只見崔儉玄又在馬上深深欠身道:“陛下,臣斗膽直言,九經之中,臣最熟悉的便是《chūn秋左氏傳》,在家守制期間時時誦讀,如今又得友人時時督促,故而熟悉非常。僥幸陛下考問前兩條皆是出自《chūn秋左氏傳》,臣方才能夠應答如此之速。”

  崔十一竟然在這節骨眼上點穿自己最熟悉的是《chūn秋左氏傳》,竇鍔和姜度不禁全都大跌眼鏡。這若是不,接下來天子繼續考問此書,只要崔儉玄依舊應答如流,那別今年鄉貢明經,明年的常科明經科都不用擔心了于是,他們倆對視了一眼,全都在心里暗嘆這家伙傻大膽真老實。

  “《chūn秋左氏傳》最多,你竟然能夠全本誦讀?”李隆基也未曾想崔儉玄竟會如此回復,此刻驚訝地挑了挑眉后,便示意崔儉玄隨便挑兩節誦來聽聽,當聽到其將那些拗口的年表都能背得流利至極,他最初的幾分為難之心早就拋到了九霄云外,面上僅余的只有贊賞,“好,好馬球打得好,不過馬術精,戰術得當,卻又能精通經史,卻有全才之能你之前守制,你家逝的先人是……”

  “回稟陛下,先父是趙國公崔諤之。”

  這個名字李隆基自然并不陌生,須知他前些天才剛以崔泰之為尚書左丞,此刻,他立時問道:“那督促你的友人,是京兆杜十九郎?”

  “陛下怎的知道?”

  崔儉玄這裝蒜的表情倘若讓杜士儀看到,必然會贊嘆天衣無縫。而此刻李隆基看著,卻也是啞然失笑:“怪不得能夠熟讀《chūn秋左氏傳》,有他這樣精通經史的友人督促,你這明經科必然不成問題。罷了,數十萬字的《chūn秋左氏傳》尚且能熟讀至此,其余稀少的經史你自不會不通,朕也不考問你了。”

  “多謝陛下”崔儉玄這才是真正暗自喜笑顏開。須知他在草堂時就是和杜士儀一樣跟著盧鴻專攻史書,這chūn秋三傳是顛來倒反反復復的讀,其余經史的造詣卻遠遠比不得這些,背誦不成問題,但吃透就難了。可想必用來應付只以為自己和當初的葛慶一樣,經史一竅不通的當今天子,他還是綽綽有余的。于是,老老實實謝過之后,他本打算偃旗息鼓,豈料下一刻就聽到了另一句話。

  “馬球賽之事,你們樂意鬧騰,朕也不管你們,但竇十姜四,你們都是有官身的人,不要胡鬧太過,崔十一你也是要考明經的人,收斂一些,尤其那些開賭博戲的,更是絕不可取”

  盡管李隆基毫不客氣地省了一個郎字,直接叫了排行,但口氣卻親近了不少,竇鍔和姜度都松了一口大氣,豈料這時候,崔儉玄卻又開了口,而且打頭的話就讓他們險些渾身僵硬,一貫膽大的姜度也暗自咂舌于這家伙的膽子。

  “陛下所言差矣。”

  崔儉玄一句話脫口而出,這才意識到自己面對的是天子,而不是自家伯父或是母親,這心里一時七上八下。可這會兒話已經出口,再要改也已經晚了,他只能硬著頭皮道:“博戲源遠流長,自古以來莫能禁之,況且民間百姓也不過圖個熱鬧好玩,哪里及得上那些真正以此為營生的賭場。而這馬球賽,如今咱們看似不過是小打小鬧,但每每吐蕃來人,宮中還不是要較量連場,這也算是儲備了人才?更何況,馬球打得好的人,往往馬術精到,馬背上的廝殺騎射也同樣精熟,一樣是選驍勇之法。

  自己的愛好之一被提升到了選驍勇之法的高度,李隆基不禁有些意外,前頭那一句陛下此言差矣竟沒放在心上,而是頷首示意道:“你繼續。”

  “臣覺得,既是官民上下,多有愛好馬球的,不如官辦馬球賽。”崔儉玄吐出這五個字后,立刻緊跟著道,“臣知道必然有朝臣要諍諫此事開銷大,但此事經營得好,不但不會從里往外掏錢,而且還另有利益。rì后辦得好了,辟出一塊場地讓人買票進場觀瞻,如此贏者不但可得榮譽,更可授予獎金,而若經營得當,國庫也許還能多出一筆收益。就算沒有收益,只要貼出的不多,卻能令民間驍勇之士多習馬術武藝,也是惠而不費的強兵之道。”

  前頭那些是杜士儀對他提出馬球賽的建議之后,做出的另一番設想,而最后那句惠而不費,卻是崔儉玄自己的補充明——他很有些不可想象,如果要收費入場,誰會掏腰包出這種錢。然而,讓他想不到的是,李隆基想著如此鋪開后的場面,原本的漫不經心竟是漸漸不見了。

  “既是你提出來的,朕倒好奇得很,你真能辦到此事?”

  剛剛李隆基考問崔儉玄,高力士已經用勢把其他人屏退,就連竇氏另外兩兄弟也知機退得遠遠的,只有近在咫尺的竇鍔和姜度聽清楚了,兩人只覺得不可置信。就連崔儉玄自己也只是為了彌補那陛下此言差矣幾個字,不得不把心一橫滔滔不絕,此刻聽見天子的這一番話,他也有些懵了。

  “陛下……”

  見崔儉玄那震驚的樣子,李隆基不禁又好氣又好笑,忍不住打趣道:“敢就敢做,否則便是紙上談兵你的經史倒是嫻熟,回頭朕很想看看,你做事是不是如同經史這般井井有條”

  “既如此,陛下可能答應臣一事?倘若最終臣能夠把這一賽事辦得轟轟烈烈,他rì決出魁首時,能否在御前一決勝負?”

  “你倒是會討價還價”李隆基本就是極好馬球,此刻略一思忖便頷首道,“你若不是信口開河,朕何惜區區臨場觀瞻?今rì你們五個既是陪著朕酣暢淋漓打了一場馬球,而且還斗膽來了個平局,朕也沒什么好賞你們的,力士,帶著他們朕的寶庫中選五支鞠杖,就算是朕酬勞他們今rì這番辛苦。”

  “謝陛下賞賜”

  聞訊靠了過來的竇家十二郎十四郎也全都是滿臉驚喜,連忙隨著竇鍔姜度崔儉玄謝恩不迭。拿了這樣的鞠杖出宮,rì后誰還敢他們是玩物喪志?

  而崔儉玄如釋重負地回到觀德坊杜宅,等了杜士儀從宮中出來之后如實告知今rì這一番經過,結果就被杜士儀恨鐵不成鋼地一栗棗敲在了頭上。

  “你這小子,賣弄了你那《chūn秋左氏傳》就完了,把我另外那些話搬出來于什么?”見崔儉玄訥訥解釋那會兒張口就沒細想,杜士儀只得無可奈何地嘆了一口氣,“光是打打馬球也就算了,馬球賽收門票做大做強等等,這種事情是逐利求名之舉,需要慢慢按部就班地來,不可一蹴而就。你堂堂清河崔氏子弟,這種事情適合幕后cāo縱,而不是臺前顯擺。”

  “幕后cāo縱的事情,你覺得我適合么?”崔儉玄認認真真地問出了這么一個問題,見杜士儀亦是為之啞然,他方才嘿然笑道,“雖是塞翁得馬焉知非禍,可不試一試怎知道結果。反正就是瞎折騰,萬一折騰出一點名堂來,也許我就可以不用事事都要你殫精竭慮。反正有了咱們的受賜鞠杖,從現在開始,這東都之內的馬球,必然會盛行無比陛下既然饒有興致地造勢了,接下來可好辦多了。臺前我上,幕后你來,這不是挺好?你不是揚名嗎,這也算是揚眉吐氣的一種,這法子可是合我性子多了”

  身為始作俑者,杜士儀頓時啞然,好半晌才又好氣又好笑地搖頭道:“這事本來就是為了給你積攢些名聲,誰知道你直接賣弄到陛下面前了行了,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如今既然有了陛下賜給的鞠杖,又有陛下默許,就像你的那樣,鬧大就鬧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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