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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七章 拼命杜十九郎

才剛因為天子虛懷若谷寬容納諫,最終留任門下省左拾遺的杜士儀,竟是和崔儉玄師兄弟二人一塊去送了獲罪流配的姜皎東都洛陽四面八方的官道原就是往來車馬最多,每日各等進出京城的官員也不少。再加上杜士儀就頗有名氣,崔儉玄亦是東都土生土長的,認識的人更多,因而他二人和姜度話別的情景,竟是有不少人認出了看見了。于是,一傳十十傳百,轉眼之間人盡皆知。背地里議論杜士儀膽大包天的人不少,搖頭嘆息太不知收斂的人也不少,但更不少的,卻是怒發沖冠恨不得四處找東西砸以求泄憤的  傍晚時分,當王守一來到張嘉貞位于南市之西思順坊的私宅時,便是一臉森然怒色。他徑直踏入了張嘉貞的書齋之后,竟是不避書童家仆,聲色俱厲地說道:“那乳臭小兒這等狂妄大膽,張相國便打算一直如此放任不理不成?”

張嘉貞昔日和王守一頗有交情,因而為相之后自也常常悄悄透露一點消息過去,可是,他怎么都沒想到,在這種要命的節骨眼上,王守一竟然還敢明目張膽地來見自己,甚至當著下人的面指摘杜士  面沉如水的他惱火地斥退了伺候的人,這才冷冷說道:“駙馬應該知道,我已經奏了他妄議國事。可宋廣平公然出來袒護他,圣人又回心轉意,我又能如何?”

  王守一面露譏諷,想再刺上張嘉貞兩句,可想到如今是唇亡齒寒,他便硬生生忍耐了下來,深深吸了一口氣,方才心平氣和地說道:“張兄,我們倆情分非比尋常,我卻也不必和你拐彎抹角。姜皎陰附惠妃,謀傾中宮,就是罪有應得,可那杜士儀竟然為他開脫,不是同謀同黨,亦是其心可誅再者,昔日他對藍田縣主窮追猛打,焉不知是因為當初在奚地和固安公主有私情?總而言之,此子殊為可惡,而且屢次冒犯張兄,莫非張兄就比我能忍?”

  張嘉貞確實打從一開始就對杜士儀沒多少好感,而如今這種觀感也比從前更強十倍。因而見王守一已經把話攤開來說,他便索性直說道:“宋廣平對其激賞有加,源老頭對他亦是頗為看重,更何況過了這一關,他又在門下省,我縱使是宰相,可總不能把手伸到源乾曜的手底下去”

  “那好,此子先放在一邊。張兄可還記得,我之前對你提過的事?”王守一卻也不再一味相逼,而是突然話鋒一轉。見張嘉貞面露疑色,他方才淡淡地笑道,“我此前說長安不穩,就不是信口開河,三五日之內,長安告變的信使必然會抵達東都洛陽。到時候,你就可以用我此刻之計了……”

  他一改剛剛進來時那大大咧咧,卻是走到了張嘉貞身邊,聲音一時變得無比低沉。等到聽他說完,張嘉貞面色陡然大變,竟是不可思議地盯著王守一問道:“此話當真?須知這可是捅了天的”

  “此前我做的那事情可有一星半點紕漏?不引蛇出洞,哪里能保江山萬年。再說了,”

  見張嘉貞果然不做聲了,王守一這才似笑非笑地說道,“源老頭這個宰相,當年和姚崇共事就是個應聲蟲,若非姜皎舉薦,也沒有他的今天。如今沒有人一個勁在御前為他說好話了,他還有什么事和你相爭?至于宋廣平,他罷相就是因為得罪的人遍地就是,更是不可能取你而代之。而張說一時半會卻也不必擔心。只要此事能夠和前事彼此呼應,你何愁不能在政事堂一言九鼎?”

  不論外人如何議論籌謀,杜士儀再一次位列常朝時的門下省左拾遺之列,朝會賜食后再次踏入自己那熟悉的直房,面對的便是一張張笑容可掬的臉。不管這些人對自己的歸來是真心高興也好,抑或只是裝模作樣,他都客客氣氣再次一一廝見了。而等到午時照例有人用食床送了飯食進來,竇先卻異常熱絡地力邀他同席,吃喝一陣之后就壓低了聲音說道:“原杜賢弟的空缺,早就有人看準了,只可惜這次竹籃打水一場空。”

  “我也以為此番必然要到嶺南數星星,不想圣人虛懷若谷,容我重回諫官之列。”杜士儀很是謙虛地頌圣,一副對竇先的話聽不懂也不在意的樣子。

  當初杜士儀初為諫官,竇先就代表同僚們想給他一個下馬威,結果被他一篇章漂漂亮亮應付了過去,接下來杜士儀又是沖殺在前,此次更是于脆還封還了中書省的制書,自己卻安然無恙,攻擊力和防御力如何,這已經顯而易見了。因而,杜士儀這會兒雖顯得謙虛謹慎,竇先卻沒有就此退縮,接下來又是絮絮叨叨拐彎抹角明示暗示了好些話,言辭間只有一個意思。

看上那個空缺想要設法安插人進來的,是中書省中書舍人苗延嗣……換言之,背后便是中書令張嘉貞不論是否有這么一回事,杜士儀心里都異常明白,這一回他是徹底把張嘉貞得罪到了死處。可張嘉貞對付姜皎的手段雷霆萬鈞也就罷了,又想連他一塊拉下馬,他也只能豁出去。更何況,打從當初因固安公主而起的藍田縣主之事開始,他就已經得罪了王皇后,債多不壓身,與其瞻前顧后,他也只能先一條路把諍諫直臣扮到黑了  他既是重新復職,下午和晚上的當值自然一時半會還輪不上,源乾曜和裴璀又體恤他如今正是嫁妹的時節,自然更授意給杜士儀減減擔子。于是,用過午飯之后不多久,杜士儀便清閑自在地出了洛陽宮,回到了自己的觀德坊私宅。才剛在門前下馬,他就只見一個家仆迎了上來。

  “郎君,千寶閣劉膠東早上就來了,娘子留他說了好一陣子的話方才走。”

  “我知道了。”

  杜士儀的書齋中雖然書卷極多,兼且寬敞明亮,平時多一個人并沒有問題,然而杜十三娘大多數時候都頂多從書齋找到自己想看的書帶回房中看,哪怕看到崔儉玄毫不客氣地霸占書齋,如今崔十一是回家去了走了,她也從來不曾雀占鳩巢。此刻在房中看書的她得知兄長回來了,連忙站起身快步到門前,卻險些和正要進來的杜士儀撞了個滿懷。

  “阿兄這么早就回來了?”

  “眼下人人看我都是滿臉敬畏,想著這個傻大膽怎么就能夠平安無事,自然巴不得我少在他們面前晃悠。”杜士儀隨口開了個玩笑,這才開口問道,“千寶閣劉膠東是來重訂賃約的?還是因為知道你就要出嫁,提早把這個月的錢結算了來?”

  “阿兄猜得不離十。畢竟,如今你可是別人眼中的拼命杜十九郎呢。”

  如今婚期在即,杜十三娘卻不害臊了,反而笑吟吟地說道,“不過不是重訂賃約,而是送上這座宅子的房契和地契,說是此前因為阿兄得益眾多,因而饋贈作為我成婚的賀禮。我想著無功不受祿,堅持不肯收,后來便與他商定,索性這宅子就讓阿兄住到圣人回鑾長安為止。如此也省下了好幾十貫錢。”

  當初這賃約就是杜士儀不想占人便宜,如今杜十三娘還猶如小財迷似的說省錢,分明就是打趣,杜士儀不禁忍俊不禁。不過無功不受祿這句話深得他心,觀德坊因為靠近洛陽宮,說是寸土寸金都不為過,此處的宅院房契連帶地契,三五千貫都根打不住,他哪會收劉膠東這樣不明不白的錢?于是,笑過之后,他便又問道:“那他知道我急著準備你的嫁妝,這兩個月的錢送來了?”

  “嗯,總共近一百五十萬錢,也就是一千五百貫,如今廣東來的端硯多了,松煙墨也有仿制,因而價錢反而不及從前,漆煙墨又專供吳先生,若非阿兄制出來的杜郎箋還賣得不錯,怎么也不會有這許多。”

筆墨紙硯,自己如今除了筆,倒還真做的全都是風雅生意  杜士儀心中暗嘆,然而一百五十萬錢相當于一千五百貫,對于那些地產富足家境豪闊的世家名門興許不算什么,可對他來說,確實是解了身邊現錢流水一般用出去的燃眉之急。畢竟,那一樣樣從木器漆器到各色擺設首飾,當初全都是付了定金,如今全都要拿現錢結賬。更不要說赤畢還在洛陽城南看中了一片良田,這都是要拿錢去填的。

  “總算來得及時。”

  “阿兄,你真的不用這般傾其所有……”杜十三娘忍不住再次勸了一聲,見杜士儀面色微妙,她方才有些臉紅地囁嚅說道,“十一郎君說,就算只身嫁過去,他也不在乎。”

  “這家伙,平時倒大大咧咧說不出一句好話,這時候倒是會花言巧語哄我的寶貝妹妹了?”杜士儀為之氣結,但隨即就按了按杜十三娘的肩頭,又為她整理了一下額前亂發,最終一正經地說道,“阿兄答應過阿爺阿娘,要好好照顧你。如今我要把你托付給別人了,當然要給你多準備壓箱底的東西,讓你多些底氣記著,崔十一那小子就是欠管教,你只管拿出在家當管家婆的威嚴來”

他可不介意妹婿是個妻管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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