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云州都督府對面的臨時米行前,就已經圍了一大堆人。除卻昨ri里出現過的幾個熟面孔,還有不少百姓是聽到風聲,說官府根本就沒有那么多糧食,因而前來打探風聲。眼看ri頭漸高門板卻還沒有卸下來,人群中便有人禁不住大聲喧嘩了起來。尤其是那些糧商們派來的人,更是在挑唆鼓噪無所不用其極,用他們的話來說,什么朔州運來的糧食,根本就是糊弄人的 “看著吧,這云州城的糧價,遲早要漲到一百文一斗”
話音剛落,人群后頭就傳來了一個冷冷的聲音:“誰說糧價會漲到一百文?來人,下門板,開倉賣米,今ri米價五十三文”
盡管糧價比昨ri只下降了兩文錢,可是,剛剛人群中還在議論紛紛官府真的是一籌莫展,米價必然騰貴,此時此刻卻聽到這么一句話,眾人不禁齊齊回頭望去,卻發現是昨ri那個從朔州押了糧車過來的中年官員。只見來人一擺手,幾個健卒過來手腳麻利地拿下門板開店,另一頭擺好了量米的斗,一包包的米整整齊齊從都督府中運了出來。眼看這一幕,有人忍不住揚著手中的糧票上來,須臾便領到了兩大包米,打開一看正是黃燦燦的粟米,那人頓時喜出望外 “杜長史果然沒騙我們”
隨著真正等米下鍋的百姓你一斗我五升買了米回去,剩下的人你眼望我眼,最終全都涌到了米行面前,有的要一石,有的于脆嚷嚷要兩石,眼見里頭有人質疑,他們齊齊一口咬定,道是生怕米價繼續騰貴,因而要囤積在家里。聽到這種說辭,郭荃哧笑了一聲便頭也不回地轉身回都督府,沒走幾步卻突然停下腳步,不緊不慢地說道:“買吧,今ri五十三文,明ri就賣五十二文,各位只要有錢,要多少有多少”
“真的是要多少有多少?”
當梁小山得到這消息時,簡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但是他,自忖在朔州把所有情況都摸得清清楚楚的王安,也生出了一絲難以名狀的不安。然而,兩個人對視了一眼,王安最終同時咬咬牙道:“就算他這次不止是運來了兩百石糧食,也禁不起兩ri折騰。就和他磨,看看誰拼得過誰”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更何況自己此前拉著別的糧商哄抬糧價,已經算是把杜士儀得罪了,梁小山自然沒有別的選擇。于是,在他授意下,這一ri云州都督府門前那家臨時米行放出來的兩百石糧食,除卻一些民戶,以及其他糧商零散吃下了幾石,其他幾乎都被他整個包圓了。然而,第二天米行再次在ri上三竿的時候開門之際,準時掛出了今ri米價五十二文的招牌,和昨ri郭荃預告的一模一樣無奈之下,他只能咬咬牙再次憑借一己之力全都吃了下來。
盡管在接下來兩三ri,米價跌到一斗五十一文后,就保持不動了,可每ri卻都會供應兩百石。對于尋常百姓來說,眼看米價從六十文一斗跌到了五十文出頭,盡管有人搶購,但大多數家里有米下鍋的,全都在好整以暇地等著米價再次下跌。難以置信的梁小山甚至親自逐包開封查驗里頭確實是粟米,而不是什么摻了沙子的劣等貨se,掐著手指計算出自己高價收進了將近一千石糧食這個事實,他終于坐不住了。
“都這種時候了,當然是繼續拼”王安自己也已經心里七上八下,可還不得不打著王毛仲的牌子安慰梁小山,“這都已經陸陸續續開倉賣了一千石,就算杜十九有個有錢的媳婦,那也得買得到米才行更何況,有王大將軍撐腰,你不要怕花銷且看他明天還有米可賣否”
“王大兄說的是。”梁小山勉強笑了笑,心里只把滿天神佛都給求遍了。他這些年是攢了些錢,可卻受不了這樣的比拼法前些天因為米價騰貴而賺到手的,隨著這幾天一大筆一大筆地吃下官府放出來的這些糧食,已經倒賠進去了不少 無數雙眼睛都在看著官府在整整賣了五天之后是否有米可賣,次ri一大清早,都督府門前的米行十分堅挺地在ri上三竿時開張,打出的招牌卻是今ri米價五十文。盡管只是小小下跌了一文錢,可消息卻一時不脛而走,滿城百姓無不是奔走相告。
官府有充足的糧食,糧價真的要下跌了 百姓們欣喜若狂,糧商們卻一時如喪考妣。然而,梁小山已經沒心思去理會他的那些同盟者了。他這次來云州,并沒有帶太多的現錢,而之前買糧食全都是一筆筆的現錢出去,他已經有些吃不消了。于是,在王安自告奮勇回朔州替他押了現錢回來時,他只能硬著頭皮答應了。
可王安一走,他便立時只能只身面對一個更加可怕的局面。每一天,糧價都會小小下跌一文錢,盡管只是一文錢,可從五十、四十九、四十八……隨著ri子的一天天過去,他手中囤積的糧食以原來那六十文一斗的高價,一粒米都賣不出去的同時,那原本堅實的同盟也已經漸漸垮塌。
其他糧商們面對官府那仿佛源源不斷的糧食供給來源,盡管還有兩三家耐得住,依舊掛著之前那六十文一斗的高價,可其他的卻終于沒法承受那種壓力,小心翼翼地調低了自己的糧價。然而,眼看官府有糧可賣,而且一天比一天便宜,誰還會搭理那些黑心的糧商?甚至不知道哪個沖動的莽漢,竟是悄悄在黑夜里往幾家糧商的門上潑了紅漆,當大清早梁小山看見那血淋淋的顏se時,幾乎氣得一頭栽倒昏了過去 因為盟友們大多不愿意高價收糧,梁小山只能靠一家的財力支撐,王安又回朔州去籌措現錢,他現在已經很難每ri把官府放出來的那些糧食買空了,只能眼睜睜看著那一家米行從最初的一兩個時辰就要關門,到如今的一直經營到入夜宵禁。現如今又有人在自己門前弄鬼,他怎能不氣得七竅生煙?
“晚上……晚上派人值夜要是抓到那個該死的家伙,給我直接活活打死 梁小山已經顧不上這是否犯法了,惡狠狠地吩咐了一句之后便拂袖而去。可是,他團團拜會了當初那些同盟的糧商,得到的卻都是曖昧的回復。有的哭窮,有的叫屈,還有的則索性翻臉不認人,大罵都是他帶累了他們,總而言之是一無所獲。當他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了自家米行時,一個從者卻誠惶誠恐迎上前來。
“東家,東家……不好了”
“又出什么事了”梁小山聲se俱厲地質問道。
“官府門前貼出了告示,說是如今米行中所售的乃是公主府從前的戰備存糧,整整有八千石,讓云州城上下百姓只管放寬心……”
“八千石”
梁小山簡直聽得頭皮發麻,直到這時候,他方才一下子意識到,固安公主以一介弱女子在這孤懸北面的云州城一住就是好幾年,又是招納流民逃戶,又是編整護衛,總要防止發生各種意外情況。那么,存上幾千石的糧食作為戰備糧,那簡直是太正常了 他幾乎是立刻叫了這從者帶路前去糧庫,當打開這兩天收的米,發現果然是陳糧時,他登時咬牙切齒。
被騙了他就知道朔州果然不會讓郭荃運那么多糧食過來,原來是拿固安公主早先囤積的陳糧來充數可恨的是,他為了這些用于戰備難以入口的陳糧,花了那么多錢 “杜十九你別高興得太早你不該為了安撫民心,提早把自己的底牌給掏出來”他惡狠狠地罵了一句之后,便向那身邊的從者問道,“王安還沒回來?”
“是,王郎還沒回來,朔州到云州一來一回,再加上現錢需要人押送,這一路上要耗費很多時間……”
“那我就去借”梁小山深深吸了一口氣,斬釘截鐵地說,“一個月,五成的利無利不起早,我就不相信沒人不動心”
面對這幾天高價賣糧的豐厚收入,王翰和崔顥全都是又意外又高興,就連最初運糧抵達云州,因為沒買到預期的糧食而大為懊惱的郭荃,也是喜出望外。這會兒三個人圍觀杜士儀手把手地指導陳寶兒下圍棋,無不是一面輕松地圍觀,一面在七嘴八舌地瞎指點。就在這時候,赤畢匆匆進了書齋,聲若洪鐘地說道:“長史,各位參軍,剛剛得到消息,外頭有人以四十五文一斗米的價錢,一下子要買六千石的糧食。”
“哦?這么大手筆?”杜士儀頭也不抬地拍下了黑子,歐健陳寶兒立時滿臉苦se開始了長考,他一抬頭看見王翰崔顥和郭荃臉se各異,他就輕松地說道,“賣給他。”
“什么?”崔顥立時大呼小叫道,“君禮你這是瘋了不成除非是官府,哪有人會買幾千石糧食,光憑這一點就足夠定他一個圖謀不軌的罪名了”
即使是不喜歡以大欺小的王翰和郭荃,這幾ri也被對方的囂張給慪得夠嗆,當即也是點頭附和。見他們旗幟鮮明地表示了自己的立場,杜士儀便笑吟吟地說道:“既然要打仗,就要贏得讓人無話可說阿姊走之前就說過,這批陳糧還是三年前儲存下的,地窖里堆了那么久,能夠高價賣出去騰個地方,哪還有這么劃算的事?賣給他,只一句話,現錢提現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