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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八章 天子之賞

  長安興寧坊北面只隔一座坊就是大明宮,南面和興慶宮只隔著一座永嘉坊,最是達官顯貴聚居之地。除了當年姚崇罷相之后,李隆基特意令工部為其營造的宅邸之外,前安西都護郭虔攉和王毛仲的宅邸也在這兒。而不止是他們,高力士的賜第也在這兒。只不過他大多數時候都住在宮里,并不時常回私宅,即便回來也會打聽清楚避開王毛仲,兩個冤家對頭雖住在一座坊里,卻也幾乎少有碰面的機會。

  這一日傍晚,從興慶宮回到私宅的高力士,便是避開了王毛仲那招搖的車駕,順順當當踏進了自家大門。他原本把母親麥氏也接到了這兒,但麥氏卻因為不喜歡這兒遍地是顯貴的陣仗,執意搬到了他已故養父高延福位于來庭坊的舊宅。相比興寧坊,那邊多是內侍閹人的宅邸,鮮少有官員或士子在那兒置地,若非眼下興寧坊這座宅子是御賜的,高力士也不樂意和王毛仲當鄰居。

  “家翁,云州有人奉杜長史之命來送禮。”

  “送禮?”甫一坐定的高力士還在思量王毛仲那驕狂可恨的架勢,聞聽此言一下子抬起了頭,“問清楚了,真是云州杜長史?”

  得到了家中侍者肯定的答復,高力士登時大為納悶。楊思勖又到嶺南平叛去了,而且還捷報頻傳,他高力士在宮里的風頭則是無人能及,想走他門路的官員不是沒有,但在收禮上他卻很有選擇,沒門路根本送不進禮來。而他和杜士儀的關系是因杜思溫而起,合作了兩三回倒是頗有默契,可即便如此,杜士儀也從來沒給他送過禮,這次是怎么回事?莫非那個在京城審慎得很的年輕人,如今出去掌握一方,連膽子都肥了?

  “把人請來。”

  這一路,赤畢親自押送王安回來,至于那三百萬錢則是到長安東市的柜坊兌成了錢票。給力文學網此刻他親自扛著一個麻袋來到高力士面前,他把麻袋往地上一扔,隨即交手行禮道:“某奉家主杜長史之命,拜見高將軍麻袋里的,是此前云州糧價騰貴的罪魁禍首,家主左思右想無法處置,故而遣我回京,將此人連同此人貪墨之錢財,獻于高將軍足下,敬請處置。”

  高力士這才明白這送禮是什么意思。他連忙擺手屏退了身邊從人,等到赤畢麻利地解開麻袋,將里頭那個五花大綁,嘴里塞著布團的家伙給拎了出來,他便會意地點了點頭,又招手吩咐赤畢上了前,聽其原原本本說明了來龍去脈,他方才笑了起來。

  “好,回復杜長史,這件事就交給我我必然不會讓他這一番苦心白費,一定給他報了這一箭之仇”

等到赤畢恭恭敬敬地答應過后行禮離去,高力士看著地上那個顫抖得如同篩糠似的家伙,面上不禁笑得如同一朵花似的。杜士儀不但送來了這么一個王毛仲手下的從者,而且還大方地連同此人貪墨梁小山的三百萬文錢一并送了給他,借花獻佛的手筆可謂是大極了既如此,他再不出手,可就說不過去了  杜士儀到了云州后,三日一折,五日一奏,依舊延續了他當初從外放成都令開始的良好習慣,事無巨細地早請示晚匯報。所以,云州城從戶籍到墾荒到互市的種種進展,只要有心人都能知道。當然,這其中,杜士儀和宇文融如出一轍的打壓糧價,更是讓李隆基都為之贊賞不已。

  “杜君禮果然不負朕望。”

  武惠妃見李隆基面有得色,便笑著恭維道:“三郎觀人用人之術,原本就是天下無雙。杜長史初到云州便成績斐然,而宇文戶部在魏州,亦是讓之前遲緩至極的救災一時推進迅速。一個是入仕八年便官至一州長史,一個是從區區富平縣主簿,七年便一度執掌戶部,如今統籌一方,三郎的不拘一格用人才,在外人看來,已然是直追太宗皇帝了。”

  “朕怎能和太宗皇帝相比肩。”李隆基話是這么說,面上卻露出了不加掩飾的得色。

  “妾聽說,坊間常有人將姚宋二相和昔日太宗陛下身邊的杜房相提并論,賢臣良將若此,開元盛世若此,何來不能比肩?”武惠妃說著便起身轉到李隆基背后,輕輕為其按捏肩背,瞅著李隆基果然心情極好,她這才不動聲色地說道,“當初還有人道是杜長史外放云州是為左遷,卻不知道這主政一方,原本就是對年輕人最大的磨礪。杜長史經此一任,想來必定得益良多。”

  左遷兩個字觸及到了李隆基敏銳的神經。他幾乎本能地坐直了身子,隨即又緩緩放松了下來:“哦?直到現在,還有人說杜君禮是左遷?”

  武惠妃在李隆基背后目視了一旁侍立的婢女瑤光一眼,后者立刻誠惶誠恐地低頭說道:“大家,外頭有這么些議論。有人說是李相國杜相國他們不滿杜長史舉薦了宇文戶部,也有人說是……”

  前頭這半截李隆基心里有數,這后頭半截突然沒有了,他不禁眉頭一皺追問道:“還有人說是什么?”

  “還有人說是……說是杜長史得罪了王大將軍。”

  此話一出,李隆基登時霍然起身。瑤光見狀慌忙雙膝跪地不敢抬頭,再沒有多說一個字。這時候,武惠妃方才若無其事地說道:“三郎別生氣,不過是一些無稽之談。宮中什么閑話沒有,就是妾也不是多次被人中傷。妾還記得當年被誣為禍國妖孽的時候……唉,都是過去的事了,以訛傳訛就是如此”

  武惠妃巧妙地一句句輕攏慢捻抹復挑,全都說到了李隆基心坎里頭。盡管接下來這個話題仿佛就被帝妃二人遺忘了,可是,等他回到了自己的寢宮時,卻忍不住讓左右內侍去調來杜士儀的所有上疏。當他著重看完了其關于云州糧價騰貴的種種緣由,注意到了其中一個叫做梁小山的名字時,他便用冷冽的聲音吩咐道:“派個人去查一查,區區一個糧商怎有這般膽量”

  天子要查一件別人有心讓他查到的事,那么,自然不過隔日,確切的信息就放在了他的案頭。得知梁小山是王毛仲在開元之初就放出去的部曲,而后再沒有聯系,他立時冷笑道:“沒有聯系?沒有聯系一個區區糧商會去和堂堂云州長史作對?河東河北四處糧價騰貴,怎么不見他在別處和人合縱連橫,偏偏就在云州?”

  “這……也許是巧合?”一旁的高力士小心翼翼地陪笑道。

  “這世上沒有巧合”李隆基不以為然地丟下了這句話,繼而便淡淡吩咐道,“更何況,別的糧商事后賠罪彌補,杜君禮不為己甚,也寬宥了他們,偏偏這梁小山卻仰藥自盡,倘若不是知道難過這一關,他何以就肯不惜性命?好一個過河拆橋,棄卒保車,朕的王大將軍真是駕輕就熟啊”

  高力士再也沒有試圖添油加醋,只是垂手默然站在一邊。隔了許久,他方才聽到李隆基吐出了一句話。

  “云州都督府復置已有數月,突厥的反應倒還不大。杜君禮既是挑了幾個好幫手,又在當地辟署了白登山中隱戶為助力,朕索性為其正名。除了郭荃為云州錄事參軍事之外,以王翰為云州司馬,崔顥為云州戶曹參軍,王泠然為云州功曹參軍,王芳烈為云州法曹參軍,羅盈為云州兵曹參軍。忠嗣只是歷練,就不用考慮了,令杜君禮兼云州守捉使,募兵事宜都交給他。等到云州大局已定,便可和單于都護府互為犄角。”

  天子二話不說,不通過吏部集選,就給杜士儀帶去的人一一解決了編制問題,高力士不禁心里笑開了,面上卻少不得問了一句:“此事若不下吏部,只怕宋尚書到時候又要勸諫。別看宋尚書素來視杜長史為自家子侄,可鐵面無情來未必會管這個。”

  “所以⊥你對吏部侍郎齊潮言語一聲,讓他去安排。另外,杜君禮如今既然已經是云州長史,散官也不要一直原地踏步。其妻既然是朕賜婚的,又是八妹的弟子,更何況此次在云州之事上頗有助益,以杜君禮的品級,贈其父母,封其妻室,那都是應該的,這都讓齊潮去斟酌。”

  李隆基見高力士立時躬身應諾,他想了一想,又開口說道,“端午節就快到了,頒賜近臣的時候,也給杜君禮和忠嗣捎上一份。頒賜諸王貴主之物,也不要漏了固安公主。朕記得杜君禮的女弟子如今在玉真觀修行?賜她琵琶一具。至于那隨侍他去云州的另一弟子,賜文房四寶一套。”

  天子不治罪王毛仲,卻偏偏對杜士儀連帶其親朋子侄都是如此厚待,此中含義不言而喻。即便是高力士作為同謀,此刻也不禁驚嘆于杜士儀的運氣。就當他仍然以為李隆基對于王毛仲仍將輕輕放過的時候,卻只聽天子含含糊糊問了一句。

  “聽說王毛仲新得一妾?”

  此話一出,高力士先是愣了一愣,絞盡腦汁想了一想,這才陪笑道:“我從未聽說,此等事大家怎會得知?”

  “朕當然聽說了,是唐地文的遠房甥女。”李隆基哂然一笑,云淡風輕地說道,“他那元妻本就是朕當時在藩邸所賜,而后朕又在宗室女中擇貌美者賜婚于他為國夫人,沒想到他這么大年紀了,還是葷素不忌。你在掖庭里看看,挑個五六個年輕貌美的宮女賜給他,省得他老惦記著外頭的女人”

  緊張時放松自己,煩惱時安慰自己,開心時別忘了祝福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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