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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同朝中內外的猜測一樣,李隆基已經忍了足足一年有余,如今戶部侍郎裴耀卿終于能夠將戶部理出頭緒來,他立時就不能再忍受可突于那樣一個跳梁小丑竟然在東北上躥下跳了那么久,自己卻騰不出手來出兵。不過,開元二十年的正月,朝中出兵的人事卻和開元十八年那道先頒布再取消的出兵令有所不同。
忠王李浚依舊是掛著名義上的大總管大元帥之名,其實卻根本不隨軍出征。真正領兵的大將,河東河北道行軍副大總管卻是信安王李煒,而戶部侍郎裴耀卿則作為李煒的副手,隨軍調派糧秣軍械,至于當年中書舍人裴寬在河東道征發的壯丁早已歸田,如今因為事出緊急,不得不從河東節度以及幽州節度麾下征調兵馬。因河東節度使宋之悌作為太原尹,坐鎮太原走不開,杜士儀這個河東節度副使自然就不得不負責征發河東兵馬,于三月率軍到幽州與信安王李煒會合。▌米▌花▌在▌線▌書▌庫▌
三月的江南已經大地回春暖意融融,往日里三月的幽州究竟是如何天氣,卻要看天公是否作美,但這一年,仿佛天公也知道天子對契丹的叛亂很不滿,因此竟是不但已經回暖,而且除了早晚,午間甚至已經熱到可以穿單衣。據前方回報,營州的天氣雖不如幽州這樣溫暖,可也只要穿夾衣便可,從將校到偏裨再到士卒,自然全都是如釋重負。
天寒地凍,往往是對契丹和奚人作戰的最大危機 作為臨時帥府的幽州大都督府,這會兒正濟濟一堂盡是大將。信安王李煒這一年已經五十有五,早就不再年輕了。盡管出身宗室的他早年并非是武將,但自從開元十五年官拜左金吾衛大將軍,隨后從朔方到河隴,建功無數以來,誰也不敢否認,這一位已經是功勛卓著的名將。李煒往主位上一坐,赫然不怒自威,目光所及之處,縱使那些出身資歷無不豐富的屬下將領齊齊凜凜然,就連趙含章也對那針刺似的犀利目光感到有些不舒服。
此刻,杜士儀因為代表著河東節度使宋之悌,和幽州長史知節度事趙含章分坐左右,僅在副總管戶部侍郎裴耀卿之下。李煒那凌厲的目光他自然也感覺到了。只不過,他和裴寬這些年通信漸多,所以他對李煒的性格更了解。這位吳王之孫,出身宗室的大將,是個丁是丁卯是卯的人,打起仗來令行禁止,和人相交也更多的是君子之交淡如水,所以縱使李煒曾經和蕭嵩并肩為戰,但彼此的情分也只是尋常,大可不用擔心因為宇文融的關系,李煒就給他下什么絆子。
“此次兵分兩路,我率軍從幽州北,直擊奚王牙帳,然后直奔突厥腹地,而趙大帥從平盧出兵。十日后進發,不得有誤。”李煒用言簡意賅的安排作為開頭,隨即把麾下將領一一配屬給兩路軍馬,末了才對裴耀卿和杜士儀道,“有勞裴戶部和杜使君留守幽州,調撥糧秣軍械,防范奚人契丹便道突襲。”
這樣的安排裴耀卿并無異議,他在長安令任上就表現出了卓越的財計之能,卻因為不容于當權者而始終在外任上晃悠,后來還是因為宇文融拜相舉薦,這才得以回朝執掌戶部。他深知自己在軍略上不過平平,答應了李煒的分派后,不禁又悄悄瞥了杜士儀一眼,卻發現杜士儀面色紋絲不動,同樣凜然答應了。等到散席之后,見杜士儀落在最后,他便有意放慢了腳步,等到杜士儀到身側時,他便笑問道:“君禮,聽說摩詰如今正在代州?”
杜士儀和裴耀卿并不熟悉,只知道其和裴寬裴寧兄弟一樣,屬于南來吳裴。此刻聽其直呼自己的字,他哪里不知道裴耀卿是故意表示親近,當即笑著說道:“正是,摩詰和浩然本是打算游歷代州之后便回太原,結果被我三言兩語給拖住了,再加上士林敬仰,州學士子們都想要瞻仰風采,學習詩賦,所以和李太白王季凌等人一塊,暫時逗留代州。只不過我這次受命將河東兵馬到幽州來,他們趁著我不在溜之大吉也說不定。”
聽杜士儀說得幽默,裴耀卿不禁哈哈大笑:“摩詰清雅飄逸,能夠在一地呆這么久確實難得。據說代州文治在你上任之后大有進展,我出發的時候今科省試尚未開始,據言代州拔解的劉長卿也希望不小。能夠把代州治理得如此欣欣向榮,君禮著實下了不少功夫此番我們留守幽州,只望能夠精誠合作”
“裴戶部之名,我敬仰已久,如今能夠僥幸同僚,自當盡力到時候若有請教之處,還請裴戶部不吝指教。”
杜士儀說得謙遜,又是一口一個裴戶部,裴耀卿自是更覺得對方年紀輕輕不驕不躁。不論是沖著杜士儀和南來吳裴一貫良好的關系,還是沖著杜士儀此刻表現出來的態度,抑或是因為杜士儀和王維乃是朋友,他都對其很有好感,此刻索性與其一路回居所。路上說到財計時,杜士儀仿佛隨口說出的一些名詞和條規,竟聽得他眼睛一亮,到最后索性邀了共度晚餐,杜士儀自然滿口答應 等到辭了裴耀卿回自己的居所,杜士儀才走到半路,就被人攔了下來。來者恭恭敬敬地做了個揖,繼而便道出了來意。
“杜使君,靜塞軍杜司馬有請。”
杜孚去年年底實授靜塞軍司馬,與其最初只是攝漁陽令,兼知判營田,可謂是直線擢升。而且,在收到的家書上,杜孚還得意洋洋地提到如今已經假緋服魚,這自然讓杜士儀為之大訝。只不過,這是趙含章的用人之道,他就算犯嘀咕,也不會去阻人飛黃騰達——更何況,他有足夠的自信能夠壓下杜孚的氣焰。
跟著這個前來邀請的從者,他來到幽州大都督府后頭的一處幽靜院落。一進居中的正房,他就看到杜孚臉上掛著矜持的笑容站起身來。
“十九郎,難得這次你到幽州來,我還以為能夠并肩為戰,想不到信安王竟然讓你留守幽州”
聽到杜孚這么說,杜士儀眼皮子都沒眨一下便氣定神閑地說道:“術業有專攻,此次信安王麾下名將如云,我就不用獻丑了。正好我對裴戶部敬仰已久,正好趁著這個機會向其討教討教。”
杜孚本來還想炫耀自己這次會作為趙含章的副手,可杜士儀竟然對此輕描淡寫不接話茬,他這話就說不下去了。盡管他并不相信杜士儀大老遠從代州趕到幽州,卻被李煒閑置不用,心里會沒點想頭,可這會兒直接說李煒的不是不妥,他就只能懊惱地附和了一句,隨即方才強笑道:“難得我們叔侄重逢,你就留下一塊用晚飯吧。今天晚上我命人備了水酒,趙大帥也會過來。”
聽到這話,杜士儀萬般慶幸自己已然有約,可臉上還不得不露出遺憾的表情:“叔父相邀,原本不該辭,但此前在堂上議事散去之后,裴戶部已經相邀我晚上去他那兒共進哺食,一來我和裴戶部第一次共事,少不得要多了解一些,二來我也想請教裴戶部一些財計之事。實在要辜負叔父的好意了。”
剛剛大堂議事,杜孚即便是靜塞軍司馬,但區區一軍司馬還不夠資格與會,所以一直等候在外,趙含章一出來,他就亟不可待地去打聽此次出兵的安排了,故而根本沒顧得上杜士儀。此刻聽到杜士儀已經和裴耀卿有約,他登時有些面色不好,可裴耀卿身為戶部侍郎,在朝中的地位甚至可以說還要高于幽州長史趙含章,所以他竟沒法說什么其他的話,當杜士儀坐了片刻告辭之后,他唯有惱火地用手在扶手上一拍。
此次大軍征伐,杜士儀因為不得信安王李煒的待見,顯然是撈不到什么戰功了,回去之后代州長史的官職是否能保住還未必可知。可就是這樣,杜士儀竟然還在他面前擺架子,不知好歹虧他本來還想在趙含章面前替其美言幾句,屆時趙含章勸一勸李煒,杜士儀還能跟隨他這一路軍馬建功 不用敷衍杜孚這個長輩叔父,杜士儀自然心情暢快。等到把手頭河東軍馬調派的事情做完,趁著和裴耀卿相約的時間還早,他就召見了此次隨行的代州軍兵馬使段廣真和云州軍兵馬使南霽云。知道他們必然已經知道,自己不會隨軍的消息,他就只是少許一提,繼而就沉聲說道:“我雖不隨軍,但信安王令行禁止,你二人在其麾下,務必記得遵守軍令,嚴守軍期,至于勝敗進退,你們都是久經軍陣的人,不用我教你們了。”
段廣真還好,南霽云卻還年輕,忍了再忍,還是忍不住問道:“使君真的不出征么?別人都說,此次必勝,只要隨軍必定都有軍功,所以……”
“別人說?倘若兵多將廣就必勝,從前天后秉政末年,緣何會在營州之戰中屢次敗北,而且連損王孝杰等大將?”杜士儀嚴厲地打斷了南霽云的話,這才一字一句地說道,“你好好記在心里,不要因為大軍進發就輕敵。這不比當年固守云州,因為兵馬太少,于是不得不行險一搏。大軍進發,寧穩勿亂,不可冒進你如果有什么不明白的,記得時時觀察別人,也可咨詢段將軍。”
說到這里,他就看向段廣真道:“段將軍,正明年紀太輕,你記得多多提點他。大軍進發,不是兒戲,不容出一丁點的差錯”
他在南霽云還這般年輕的時候就將其放到了如今的高位,固然是因為其堅韌又有功,但可不是為了揠苗助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