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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四十七章 恩威并濟

  解決了鄯州湟水城西北角的這一場紛爭,杜士儀回到鄯州都督府后,立時齊聚文武升堂,幾句簡短說明此事的開場白后便拍案而起。

  “鄯州諸軍之中,有的是父子相繼,兄弟相承。何謂老卒?那是當兵幾十年,能夠在戰場上活下來的人,他們有的是武勇過人,膽略出眾,也有的是善于保命,深悉守御之道,而此次被人欺上門的,是郭大帥當初的親衛,遍體受創幾十處的功臣,如今呢?卻被郭家那十幾個躺在祖宗功勞簿上吃喝玩樂的紈绔之輩羞辱,險些被燒了房子這鄯州湟水,究竟是陛下的天下,還是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將門子的天下?”

杜士儀那一記驚堂木的聲響,便猶如重錘一般砸在眾人心頭。而他顯然沒有就此打住的打算,環視眾人一眼后,便再次開口說道:“更何況,郭大帥昔年諸子之中,除卻如今調任左衛郎將的郭英又,在幽州與契丹死戰以至于捐軀戰死的郭英杰,余者都不在河隴,而是定居兩京,如今在這湟水城作威作福的,不過是一群打著郭家旗號,為害鄉里的禍國殃民之輩臨洮軍副將郭建何在杜士儀上任一個多月來第一次微服,竟然便有一群郭家子弟撞在了手心里,平心而論,郭建是百般滋味在心頭。他又是慶幸自家嫡親子侄約束得好,并沒有人和那些害群之馬廝混在一塊;可他又不得不憂慮,抓到這么一個大把柄,杜士儀究竟會如何對待在河隴扎根幾十年的郭氏。盡管強龍不壓地頭蛇,可是,之前郭英又的事情顯然已經驚動天子,要是這樣的事情再次呈報御前,那么郭知運昔日再大的功勞,也抵不上這一次次亂七八糟事情的沖擊  所以,不意想杜士儀突然點到了自己的名字,他一愣之下方才陡然之間醒悟過來,連忙出列行禮應道:“卑職聽候大帥吩咐。”

  此時此刻,無數雙眼睛都盯著郭建。平日和他有舊的不禁為其捏一把汗,至于姚峰這樣瞧不上此人的則是暗自幸災樂禍。

  眾目睽睽之下,杜士儀沉聲吩咐道:“郭氏子弟之中,要數你教子有方,治家有道,而且在軍中多年,功勞苦勞全都頗為可觀。郭大帥昔年在時,亦是對你頗多期許。如今郭大帥諸子都不在河隴,而又有不肖子弟橫行無忌,你這個郭氏中堅更應該把責任擔起來。此次縱火未遂的十數人,收監看押,由鄯州都督府錄事參軍唐明親自主審,至于你,給我把郭家上下整頓出一個樣子來,不要讓當年郭大帥的英名被人當成招搖撞騙囂張跋扈的倚仗即日起,你暫且兼知隴右節度使府行軍司馬”

  杜士儀非但沒有解任郭建之職,反而令其兼知幕府行軍司馬,上上下下瞠目結舌的人不在少數。就連郭建自己,也在好一陣云里霧里之后,感覺到口于舌燥。然而,他卻沒有任何猶豫,慌忙屈膝下拜道:“大帥以重任相托,我必然不負期望,一定在最短的時間內把郭氏子弟整頓出一個樣子來”

  “很好。”杜士儀微微頷首,見臨洮軍正將姚峰的面上掛著顯而易見的失落和不平,他方才淡淡地說道,“數日之前,我曾召見臨洮軍正將姚峰,問及鄯州諸軍守備之事,其所言軍略,深得我心。其在臨洮軍多年,積功累至正將,聞聽曾有數月不回家,幼子不識父的軼事。”

  “不止是他,軍中眾將,子侄雖武藝精熟,然則讀書卻往往不過爾爾。爾等既是功勛彪炳,難道甘心被別人譏刺是目不識丁的軍漢?即日起,隴右節度使府設精英堂。各軍副將以上,可送子侄二人入其中讀書,據程度不同分班,每日上課半日,我親自擇名師教導。待我之長子杜廣元到鄯州之后,一并送入其中。“

  今日杜士儀這一番措置,從始至終全都出乎眾人意料。

郭家子弟橫行鄯州乃至于河隴,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而這次更是在杜士儀暗訪鄯州老卒的節骨眼上,鬧出了這樣無法無天的勾當,誰都認為杜士儀在雷霆大怒之下,必然會借助蒸蒸日上的圣眷,借助蕭嵩這位當朝中書令的信任,想方設法把郭家從河隴連根拔起。可誰曾想,杜士儀固然下令把今日鄯州都督府府衛拿到的人下監收押,擇日審理,卻又對郭建委以重任,讓其整頓郭氏,甚至讓其兼知隴右節度行軍司馬要職  至于當眾褒揚臨洮軍正將姚峰的軍略之后,又引申開去在節度使府設學堂,讓高級軍官的子弟和自己的兒子一塊讀書,這雖則同樣是人意料之外的政令,但想想也是更快讓杜氏楔入鄯州的辦法之一。故而,當半日之內郭家子弟鬧出的這一場風波傳得滿城沸沸揚揚之后,關于學堂的細節也很快流傳了開來。

  杜大帥的設想是,半日學文,半日學武藝及軍略,文課的師長他負責延請名師,至于武課,則由鄯州諸軍將領之中的那些佼佼者出任。

  “看來,是不必擔心杜大帥因此想對各家那些年少子侄如何,倘若真的能夠調教出幾個文武雙全的兒郎來,也就不至于像郭家這次成了笑話”

  這一晚在家中,臨洮軍正將姚峰和妻子商量的時候,打頭第一句便說出了這樣的話。其妻王氏出自渭州,雖非名門著姓,也是當地大族,識文斷字,但要說教導子女,卻還力有未逮。此時此刻,她贊同地點了點頭道:“姚郎說的是,家中大郎二郎一味習武,沒讀幾本書,還氣走了好幾個請來的先生,如今他們是大了沒法子了,可三郎四郎卻還正好當年。杜大帥乃是出名的才俊,又肯把自己的兒子都送進去同讀,將來三郎四郎必能受益無窮”

  “是啊,只不過,今天杜大帥固然當眾褒獎了我的軍略,可兼知行軍司馬的卻是郭建,氣死我了”姚峰說著便氣惱地一捶矮幾,面上露出了深深的忿然。

“姚郎,今日杜大帥舉動無不出人意料,由此可見,他是縝密的人。郭家子弟闖了這樣的大禍,只怕上上下下惶然難安,讓出身郭氏的郭建去安撫彈壓,總比你這種外人合適吧?就算郭建兼知行軍司馬,可那又不是因為他的功勞,只不過因為他姓郭。這次的事情辦好了,他總難免要得罪郭家上上下下不少人,辦不好,杜大帥難道還會用他?這個行軍司馬他能當多久,現在可說不好  王氏說到這里,面上便流露出了得意的笑容。聞聽此言,姚峰頓時恍然大悟,一時贊嘆道:“娘子真是好心計,我還一直想不明白杜大帥緣何如此,這下子終于明白了你說得對,這時候就讓那郭建去出風頭,我巋然不動就是。

  等到把丈夫安頓睡下了,王氏躡手躡腳出去分派家中事務,許久等到乳媼推門回來,她方才笑道:“今日這白娘子果真好慧眼,我照她所言在姚郎面前賣弄了一番,結果姚郎也覺得果是如此。嘖嘖,怪不得區區后起之秀,就想要在鄯州赤嶺互市中占據一席之地,這白氏茶行真是連女子都了得”

  “就算了得,可不是也還對娘子客客氣氣,希望到時候借助咱們的人脈在河隴鋪開?”乳媼奉承了王氏一句,見其果是眉飛色舞,她便笑著說道,“我送了白娘子回那茶行,只見其恰在坊市占據了最好地段的三間鋪子,聽說這還只是開始,日后自會再繼續鋪開。結交了這等人,日后郎主有的是好處。”

  盡管房子并未被毀棄,但這天晚上,張久并沒有住在家里,而是和其他幾個老卒一起,被杜士儀請進了鄯州都督府。對于這座昔日由郭知運修繕過好幾次的都督府,他們作為親衛,印象不可謂不深,可自從郭知運去世之后,他們便漸漸被邊緣化,除了拜祭之外,一次都沒有踏進過這里。如今置身于鎮羌齋中,饒是幾個老卒依舊能打能拼,可仍舊局促非常。

  尤其是杜士儀吩咐他們坐下的時候,張久先是不安地屈膝正坐,可不過一會兒,他就感到坐如針氈,于脆站起身來:“杜大帥,從前郭大帥在的時候,我們只是隨侍近衛,從不敢坐,杜大帥但有什么問題,我們站著回答就是了。”不但是他,其他幾個人也都站了起身,面上幾乎是一模一樣的惶恐之色。

  見他們如此,杜士儀也不強求。他閑扯家常似的問了幾人這些年的生活,得知靠著當年郭知運的賞賜,他們最初的日子都還殷實,而后就因為沒有進項,不得不自謀出路。而最讓他們氣憤無奈的是,因為得罪了郭英又,他們的子侄無法進入軍中,又因為家境每況愈下,已經成年的子侄甚至連娶媳婦都難能。聽到這里,杜士儀不禁嘆了一口氣。

  “郭家那些行兇子弟,我自會按照律例加以嚴懲。鄯州能夠如今日這般安定富足,是因為爾等這些老卒昔日拋頭顱灑熱血,若讓你們晚年不得安,日后誰還會在戰陣上拼命?爾等每人可出一名子侄,補入鄯州都督府府衛,其余人等,各按年限補入臨洮軍,至于你們自己,我會親書以鄯州老卒匾額,書爾等勛級,供爾等懸掛門前,以為旌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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