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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仍是背對著這一行人,但公孫大娘早已聽到了馬蹄聲。此時此刻,她不動聲色地整理好了皮囊,隨即方才站起身來。見為首那人低頭抱拳,狀似恭敬,她便側身退了一步,隨即開口說道:“奴不過一介舞者,不敢當大家二字,更不敢當崔明府之請。奴在東都曾經拜會過齊國太夫人,承蒙不棄,贈以琵琶劍器,勉之以精益求精。如今劍舞未成,不敢再登大雅之堂。”
杜十三娘離得近,聞言大為驚怒,咬了咬嘴唇,可還沒等她動作,肩膀卻被人按住了。抬頭發現是自家兄長,她不禁露出了央求的表情。可等到杜士儀沖著她微微搖了搖頭,盡管她心中大為不解,最終還是乖乖地站在那兒沒有動彈。須臾,她就聽見杜士儀低低問了一句:“這幾人你可認識?”
仔仔細細搜尋著在縣署住了兩rì的記憶,杜十三娘最終有些猶豫地說道:“似乎遠遠望見過,但應不是崔明府的家人,似乎是那劉御史的從者……”
“那劉御史人如何?”
“這……”杜十三娘猶豫良久,這才輕聲說道,“聽說凡宴必招官jì陪侍,據說……據說極好女色……”
杜士儀當即瞇起了眼睛,許久方才淡淡地答道:“我知道了。”
兄妹倆說話間,那來人聽到公孫大娘這推托之詞,卻是毫不氣餒,又笑容可掬地說道:“公孫大家實在過謙了。你這劍舞若是不成,天底下還有誰人堪稱劍舞大成?明公不敢勉強公孫大家,實在是因為奉旨巡視各方捕蝗事的劉御史現如今正在登封縣署,聞聽公孫大家竟然到了登封,一時大喜,所以明公方才特來相請。須知劉御史乃姚相國重用之人,只要公孫大家能讓劉御史滿意,他肯美言幾句,便能讓大家的劍舞名動天聽。公孫大家游歷天下,不就是為了這一天么?”
果然,崔韙之那滑不溜手的家伙怎么可能派自己人做這種被人詬病的事,聽此人軟硬兼施的口氣,決計是那劉沼的手下!
杜士儀見公孫大娘的秀眉終于微微蹙了起來,他方才打定了主意。他輕輕放下了剛剛按著杜十三娘肩膀的手,低聲對那看著對面那一幕滿臉不忿的漢子低聲說道:“這位大兄,煩勞先把舍妹和青衣帶出坊市。可以的話,先送她們回去。”
“小郎君,你這是要……”
看到杜士儀凝視著那邊廂面如寒霜的公孫大娘,那漢子一時福至心靈恍然大悟,連忙點了點頭。而杜十三娘聞言大為震驚,眼見得兄長給了自己一個嚴厲的眼神,她方才咬了咬牙,拉了不明所以的竹影就跟著那漢子走了。然而,才走不多遠,她卻忍不住又回過了頭來,見杜士儀目不轉睛盯著那邊廂僵持中的兩撥人,她只覺得心中滿滿當當盡是擔憂。
阿兄……
她咬了咬牙,隨即對一旁那漢子說道:“這位大兄,勞煩送我們去嵩陽觀!”
此前圍觀人群本就尚未全部散去,周遭還有二三十人,見那縣署來人強邀公孫大娘,不少百姓都露出了鄙薄的表情,但卻全都敢怒不敢言,一時間,倒是聚攏來的人越來越多,不多時就又圍了上百人。這時候,杜士儀方才整理了一下身上剛剛因在人群中而擠得有些褶皺的衣衫,隨即大步走了上前。見那說話的從者肆無忌憚地打量著公孫大娘,他突然重重撫掌,見那清脆的巴掌聲引來了四周圍眾多打量的目光,他這才笑著開了口。
“黃帝采首山之銅鑄劍,以天文古字銘之,因而劍乃兵之圣者,至尊至貴,人神咸崇!今rì見公孫大家這一曲精絕天下的劍舞,我方才體會到了此中深意。非劍不足以見此舞之妙,非此舞不足以彰顯劍之精髓!公孫大家舞技已盡善盡美,卻依舊精益求精,怪不得我在京城時,曾與岐王第和崔中書宅幾番聽聞令名,端的是聞名不如見面,見面更勝聞名!”
盡管那出入豪門的景象只不過是腦海中斑駁的記憶,但如今杜士儀徐徐說出,卻是帶著一股說不出的自信。見那本已面露不豫的從者聽到那兩個名字,眼神微微一凝,他方才又曼聲吟道:“今有佳人公孫氏,一舞劍氣動四方。觀者如山色沮喪,天地為之久低昂。爠如羿射九rì落,矯如群帝驂龍翔。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
圍觀百姓見杜士儀白衣翩翩驟然出現,一開口便是盛贊公孫大娘劍舞超群,繼而又掣出了岐王和崔中書的名頭,注意力自然都落在了他的身上,待聽得這八句詩,也不知道哪個好事的暴喝了一聲好,一時四周圍再次彩聲雷動。這動靜頓時引來了不少聞聽公孫大娘到登封而聚攏來的城中百姓,而剛剛面露冷峻之色的公孫大娘品著這首顯然尚未完結的詩,盯著杜士儀看了好一會兒,一時目露異彩。
眼見四周圍的百姓越聚越多,杜士儀這才轉身正對著那幾個從者,笑容可掬地說道:“如今公孫大家既然允諾在登封只停留三rì,四境百姓無不歡欣鼓舞!眼下登封境內百姓正奮力滅蝗之際,有公孫大家一曲劍舞,正可謂鼓舞四方士氣!明公與劉御史所求,一觀公孫大家絕妙劍舞而已!既如此,何不與民同樂,移步坊市,與四境百姓同賞這獨步天下的技藝,以此為一時美談!”
“說得好!”
“請明公與民同樂!”
“公孫大家這絕妙劍舞,正該上下同享!”
在這亂哄哄的附和聲和鼓噪聲中,那剛剛威逼利誘的從者一時面色極其難看。他惡狠狠地盯著杜士儀,但見四周圍聚集的人越來越多,他只能重重咬了咬牙,強笑對公孫大娘拱手道了一句:“還請大家好好斟酌。”旋即便躍上馬背調轉馬頭帶頭離去。
他這一帶頭,其余幾個人自然慌忙跟上。他們這一走,人群中一時爆發出了陣陣歡呼,也不知道是因為杜士儀三言兩語趕走了官府的人,還是因為接下來兩rì還能看到公孫大娘的無雙劍舞。
因見四周人實在是太多,公孫大娘定了定神,這才徐徐上前輕聲說道:“多謝……杜小郎君。”
“原來公孫大家還認得我。”
杜士儀含笑低聲答了一句,這才掃了一眼四周圍觀百姓,旋即對公孫大娘拱手一揖,朗聲說道:“今rì公孫大家駕臨登封縣,實在是讓此地蓬蓽生輝。坊間旅舍雖好,但畢竟嘈雜不便,峻極峰下嵩陽觀精舍眾多,兼且環境清雅,不失為雅居之地。”
剛剛那一行人頤指氣使語多威脅,盡管杜士儀替自己暫時解圍,但公孫大娘更知道不論住在坊間旅舍,抑或是寄住城中大戶人家,都很難逃過如今手中握著頗大權力的那監察御史劉沼的sāo擾。也只有嵩陽觀這種看似方外之地,實則深受尊崇之所,才能夠讓她暫時有個托庇之所。
“只恐嵩陽觀清靜之地,不容奴一介舞者。”
“公孫大家何妨前往一試?”
見杜士儀嘴角含笑,想起剛剛那從者的嘴臉,公孫大娘只消須臾便做出了決定。而周圍人群雖沒盼得公孫大家落腳在自家坊內的旅舍,但嵩陽觀遠近聞名,一時卻也無話,但仍有不少人主動跟在后頭,竟是浩浩蕩蕩將這位名動一時的劍器舞第一大家一路送到了嵩陽觀外。如此動靜,觀內自然是立時有道童出來查看動靜。杜士儀先是求見司馬承禎,得知這位上清派宗主竟是不在嵩陽觀,他不禁生出了有些失望,隨即便提出求見觀主宋福真。
那道童認出是杜士儀,想起剛剛杜十三娘才到了觀中求見孫太沖去了,再聽到事由,哪敢怠慢,慌忙快步奔去稟報觀主宋福真。
“公孫大娘?”
身為嵩陽觀觀主,對于這個赫赫有名的劍器舞大家,宋福真還是耳熟能詳的。盡管依稀覺得事情仿佛有些古怪,然而,如此盛名女子借宿觀內,于嵩陽觀亦是揚名之事,他思量再三便點點頭道:“你去知會一聲,把東北角的翠竹苑騰出來,請公孫大家入住。”
孫太沖從杜十三娘那兒聽說了公孫大娘登封坊市獻藝的事,還在斟酌之間,卻得知了杜士儀把公孫大娘一行人送到了嵩陽觀。可他還來不及去見觀主宋福真,宋福真讓人騰出翠竹苑留宿公孫大娘一行人的話,就已經被杜士儀告知了剛剛一路送過來的百姓,外頭一時歡呼雷動。面對那樣的大動靜,眉頭緊蹙的他忍不住輕輕嘆了一口氣,直到和從觀門進來的杜士儀打了個照面,他方才似笑非笑地說道:“杜小郎君這借勢的功夫真是一等一的!”
“東都永豐坊崔家亦曾經挽留公孫大家教導家jì,遭婉拒之后依舊貽贈琵琶劍器,一時傳為美談。倘若公孫大家在登封縣卻為朝中監察捕蝗事的御史強留獻藝,傳揚出去,損的絕不是一個人的令名。”杜士儀泰然自若地看著孫太沖,隨即又是長揖謝道,“還請孫道長勉為其難。”
“宋觀主都已經答應了,我還有什么勉為其難?”想到此子事事出乎意料,而且司馬承禎相人極準,雖鮮少揚名,他卻是親眼見過的,于是按捺了一下心緒,他便和顏悅色地說道,“只是你在捕蝗之事上竭盡全力,如今卻因血氣方剛一時沖動,得罪了那位劉御史,興許不但功勞盡皆付諸流水,而且還會妨礙將來前途。”
撞見這種事情卻袖手不理,縱使rì后青云直上,他這心里頭也過不去!
踏入翠竹苑,看著那滿院子和峻極峰下自家草屋幾乎同樣翠綠yù滴的茂盛竹林,杜士儀不禁駐足片刻。他信步來到居中朝南的正屋前,恰巧一只玉手撥開竹簾,旋即便有一位白衣白裙的年輕女子跨出了門檻,正是公孫大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