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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七十三章 斷腕求活

  誰都沒有想到,在這樣的時刻,曹相東竟會突然反戈一擊!

  尤其是陳永,以智計著稱的他仿佛是第一次認識曹相東似的,瞪大了眼睛。他這個副將是李神左遷,其心腹大將一個個被調開之后,方才拔擢上來的,可跟隨曹相東也早非一兩日了。盡管他素來瞧不起謝智,可他明白,謝智和曹相東是生死之交。

  開元之初,曹謝兩人還在河隴的時候,就在王忠嗣的父親王海賓麾下,那一次王海賓被嫉賢妒能的同僚害死陷沒于軍中,曹相東和謝智也一樣陷入重圍。突圍之后,曹相東受傷垂死,是謝智將人牢牢綁在背后殺出來的。

  也正因為如此,曹相東此后屢立戰功,最終為經略軍正將,始終沒有忘記昔日這段生死情分,對謝智亦是提拔不遺余力。可如今就在他的眼前,曹相東從背后毫不猶豫地斬下了那一刀,不但要了謝智的命,也斬斷了兩人幾十年來的生死之交!

  謝智死死盯著曹相東,那雙眸子中漸漸沒了光彩,一時僵臥在地。一旁的郭子儀終于醒悟過來,連忙蹲下身去查探鼻息心跳,很快便站起身來看向杜士儀,輕輕搖了搖頭。面對這慘烈的一幕,剛剛沒有反應過來的其他人一時面色各異。盡管也有人暗嘆謝智著實是沖動愚蠢,但更多人對于曹相東的果決無不暗懷懼意。多年的下屬老友,曹相東竟說殺就殺,真是心狠手辣!

  而杜士儀也同樣沒有想到,在謝智悍然動手的時候,曹相東竟會在背后捅了這么一刀。見謝智死不瞑目毫無聲息地趴在地上,臉上仿佛還帶著之前的驚愕,即便他對這私心太重的三人已經忍無可忍,心里仍然很不是滋味。

  國之大將,不是馬革裹尸,也不是死于病榻,而是死在袍澤好友的刀下,也不知道謝智是懷著怎樣的怨氣踏上黃泉之路的!

  因此,他深深看了低頭認罪的曹相東一眼,面色不知不覺冷冽非常:“好,很好,壯士斷腕,果然曹將軍好氣魄!”

  三人之中,謝智死了,曹相東只認失察之罪,陳永站在那里,只覺得遍體生寒,第一次不知道應該如何取舍。他站在曹相東身后,能夠清清楚楚地看到四面八方其他人的目光,除卻驚訝、憤怒、不屑、鄙夷,他隱約能夠察覺到幾分同情——可那同情不是對他們的,而是對死了的謝智!心亂如麻的他渾渾噩噩地隨之跪下請罪,訥訥說了些什么話,自己心里競也沒什么數,直到有人上來抓住了他的胳膊時,他才陡然驚醒過來。

  而這個時候,已經有人不知道從哪弄了個簡易的擔架來,將謝智的尸體安放了上去。此刻人是仰天躺在那兒,那雙圓瞪的眼睛顯得格外可怖。

  陳永打了個寒噤,曹相東卻連眼皮都沒眨一下,而杜士儀看著擔架從自己面前抬過,突然開口叫住了那兩個親兵。看著那張并不陌生的臉,他突然伸出手撫了撫那雙圓瞪的眼睛,挪開之后,見謝智依舊死不瞑目,他不由得嘆了一口氣,輕輕按了按其雙眼,這才終于讓其合上了眼瞼。擺擺手示意先將這具尸體挪走,他淡淡地吩咐先將曹相東和陳永送回靈州都督府,等這一行人漸漸看不到了,他方才環視了一眼左右。

  “謝智此人,雖冒失沖動,此次又向我暴起發難,可身為大唐勇士,可以死在戰場上,死在刑場上,死在病榻上,卻唯獨不應該死在袍澤刀下!我很痛心,各位想來也都有這樣的感受。

  見眾人都不說話,但臉上表情卻表露出他們確實贊同自己這番話,他方才聲音低沉地說起自己出外這半個月,馬不停蹄安撫宥州諸多胡戶的經過。當他說到康庭蘭險些遭人行刺,卻是康特仁那垂垂老者舍身相救的時候,對比今時今日的情景,無人不是心中沉重。

  “螻蟻尚且貪生,人更是如此,這一點本無可厚非。然則死有輕如鴻毛,更有重如泰山,這便是人和螻蟻的差別!就如同我劈頭直斥曹相東三人的時候,縱使想過也許有人會不服悍然抗上,卻沒想到會發生這樣‘大義滅親’的一幕!”

沉默的眾將中,這會兒終于有人低聲問道:“大帥適才所言,曹將軍他們三個派人在宥州煽風點火,妖言惑眾的事,是真的  “在靈武城中北面鎮戎坊一座池塘中,發現了他三人幾個隨從的尸體,而在他們府中拿住的從者中,已經有人供認出了受主人之命殺人拋尸的經過。至于那幾個死了的人,雖說面目被水浸泡,已經無可辨認,但子嚴和奇駿已經命人根據見過他們的舊人所述畫出了畫像,在宥州見過他們的人已經辨認過了,所以說是十之八九。他們可以不認,但此等行徑簡直是令人發指,所以我一定要追究到底!

  杜士儀當眾表明了態度,并不會因為謝智之死而到此為止,而是會繼續追究曹相東三人,一時眾將不禁面色各異。盡管曹相東的心腹偏裨,已經被杜士儀調的調,降的降,幾乎沒剩下什么人了,可這里的很多人都曾經在這位經略軍正將麾下任職,即便感激杜士儀的知遇之恩,可心理上沒有那么快能接受得了。而看到他們這番舉止,杜士儀就能夠猜出他們的態度,當即又補充了幾句話。

  “此次之事,我會交由靈州都督府錄事參軍吳博查證,然則茲事體大,再由經略軍中抽出兩員偏裨全程監理,自然,子儀懷恩和米羅詩等蕃將除外。你們誰愿意承擔此職,可以自己商量,隨后報我!

  這一夜,百姓們只覺得靈武城中火樹銀花不夜天,喜慶熱鬧,而在靈州上下文武官員看來,卻不啻是一場天翻地覆,也不知道多少人徹夜難眠。而子時過后方才回到靈州都督府后院正寢的杜士儀,在看到王容如釋重負的面孔時,他忍不住伸出手去將妻子攬在懷中,溫存了好一會兒方才輕聲說道:“終于又過了一關。雖說接下來恐怕還有一場更艱苦的仗要打,但至少能夠透口氣了。

“搜到了李林甫和曹相東往來的私信  “趁著曹相東等人被拖住,當然搜到了,但李林甫這個人做事之謹慎小心,無人能及。信的內容含糊其辭不說,而且我是認識他筆跡的,細細審視之后,便發覺應不是李林甫親筆,而是旁人仿照他筆跡所寫。

王容登時倒吸一口涼氣,雙手不由得緊緊抓住了杜士儀的胳膊:“你的意思是,他早在給曹相東三人承諾之際,恐怕就已經做好了異日事敗的準備倘若你心存斬盡殺絕的意思,要牽扯到他的身上,他就會拿出證據,證明這幾封信不過是旁人假托他名義  “而且興許還會羅列出,是朝中哪些人在陰謀陷害他。”

  杜士儀哂然一笑,繼而就輕輕松開了王容的手,坐了下來,隨手拿起一旁的熱茶大口大口喝下了肚。奔波了這么多天,他就算是鐵打的筋骨也已經疲憊欲死了,今天晚上面對那血濺五步的一幕,對于心神的沖擊亦是很大。他深知宥州胡戶的穩定很重要,的確也一直在提防曹相東從此入手,這次能夠一舉消弭兩重禍患,舒了一口氣的同時,卻又最終發現李林甫是算無遺策,他不得不暗嘆對方精妙老到。

  怪不得宇文融拜相不過數月就被裴光庭掀翻,而李林甫卻屹立政壇十幾年不倒,手段心計全都相差太多太多了!這么多年來,他何嘗沒想過找到李林甫的軟肋和錯處,然后將其一舉扳倒,可事實上卻是幾無破綻可抓!

“那接下來你預備如何  見妻子面露憂色,杜士儀便淡淡地說道:“之前我獻太上寶鏡,李林甫雖暗中查證,但在陛下面前卻還是贊嘆連連,甚至連蠲免稅賦這種事都暗地表示贊同,故而陛下恐怕認為,外間傳言不實,其實他和我關系不錯。既然如此,我就直接上書奏明曹相東三人所作所為,然后指出,極可能是有人冒李林甫之名授意他們這么干!

  “這不是給李林甫大肆株連鏟除異己的機會比如張九齡裴耀卿都已罷相,卻說不定仍是李林甫眼中釘,更何況還有其他人……如此一來,朝中興許就要腥風血雨了!

  “我在路上已經命人星夜兼程趕往長安見阿姊。阿姊一直在暗查李家人,那個代筆的書童若是能夠弄出來,至少可以讓李林甫忙一陣。而如果不成,阿姊會找個合適的人栽贓。

  明明一個看似能夠牽連到李林甫的大好機會,卻因為對手的老奸巨猾,很可能不能收到既定效果,而且還會被人借題發揮,杜士儀自是無奈,但同時也深幸自己選擇了遠離長安。否則若是和張九齡裴耀卿那樣,日日年年和李林甫共事,只怕他早就被拖得精疲力竭,什么都干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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