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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二十章 憶往昔崢嶸歲月

  李隆基妃嬪眾多,子女亦多,可他如今畢竟年紀大了,自開元末以來,已經多年沒有新的子女出生。如今尚待字閨中沒有出嫁的公主,只剩下了三四個。姜度之前替幼弟姜慶初,請李林甫代為致意求娶公主,可隨著楊家人貴幸,楊椅尚了太華公主,其他三位公主即便小個一歲半歲,可都已經定下了親事,而天子幼女蟲娘又不受待見,此事就耽擱了下來。所以,按照一般的道理來說,現如今杜幼麟就是想尚公主,天子也暫時沒有空閑的女兒了。

  可這卻擋不住楊玉瑤的盤算。她對當年杜士儀給自己的羞辱始終耿耿于懷,因此得知天子竟是以杜士儀兼領朔方以及河東節度使,王忠嗣兼領河西隴右節度使,她的惱怒絕不下于李林甫。可只看如今后宮還有張謝等等妃嬪,她還遠遠說不上獨霸后宮,她自然不敢貿貿然去吹枕頭風,可這并不妨礙她耍弄手段。晚上李隆基來時,她在侍寢之后,便附在天子耳側,嬌聲提起了如今正待嫁的公主。

  李隆基的兒子們都已封王,居住在十六王宅,公主們也大多出降居外,養在宮中的就只剩下了四個。楊玉瑤這么一提起,他就漫不經心地說道:“怎么,又有誰走通你的路子,想要尚公主?”

  聽到天子出言如此直接,楊玉瑤便用足了手段,最終方才嬌喘連連地說道:“我不過區區淑儀,尚主亦是只有陛下方才能許的大事,怎會有人來游說于我?只是,先頭貴幸如張燕公、蕭徐公,家中都有子弟尚主,如今這幾年,卻少有將相子弟尚主。”

  李隆基不禁聞言一愣。張說幼子以及蕭嵩幼子盡皆尚主,一來是他表示恩寵,二來也是張說和蕭嵩明著要求。大唐的名門子弟大多視尚主為畏途,張說是因為出身寒微,想讓子弟多一重保障;蕭嵩雖出身貴胄,罷相之后卻也希望能常保富貴。至于其他的那些宰相或是高官,不是早早為子弟定下了婚事,就是壓根沒有那個意思,他身為天子,當然也不會強硬地非得把女兒塞過去。正當他陷入沉思之際,楊玉瑤便又適時插了一句話。

  “我聽說,陛下當年曾經有意將永穆公主許給朔方杜大帥?”

  這已經是很久遠的事情了,久得李隆基甚至愣了一愣方才想起來。柳婕妤的事,永穆公主的事,柳惜明的事,一樣一樣全都從記憶深處浮現了出來,乃至于他甚至想起了當年芙蓉園紫云樓上大開關宴的情景。那時候他正式親政還不到十年,杜士儀還是翩翩少年,狀頭及第,而后又是制頭及第,幾任內外官之后便脫穎而出,繼而便是一路青云直上,直到如今兼領二鎮節度,威震漠北。想到這樣一個能臣險些成為自己的女婿,他不禁笑了起來。

  “你若是不提,朕險些忘記還有這樣的故事。”

  “當年那樁婚事不成,陛下怎就不曾想過,再許一位公主給杜大帥之子?”

  楊玉瑤只提了這么一句,接下來便再次拿出了千般癡纏手段,沒有再把話繼續往下說。她相比玉奴的精通音律,善解人意,要差了許多,可察言觀色,靈巧慧黠,她卻并不缺,而且因為玉奴的琵琶絕藝,她這些年也苦練了一番羯鼓,勉勉強強和李隆基有些共同語言,因此憑借出身世族,總算是把張云容等人壓住了。她很知道宮中其他妃嬪素來瞧不起自己,于是,以胡旋舞博得圣心,色藝雙絕,出身西域曹國的曹野那姬,自然成了她可以籠絡的對象。

除卻曹野那姬所出的蟲娘,宮里可就再也沒有尚未婚配的公主了  楊玉瑤的如意算盤固然打得不錯,又可讓曹野那姬感激涕零死心塌地,又能給杜士儀添堵,可她能夠做的,也就是攛掇兩句。李隆基確實想起了之前召見杜廣元的時候,那個雄赳赳氣昂昂的英挺少年,據杜士儀所說還曾經被太子李亨惦記上,可后來恰是成了姜度的女婿,所以,他對于杜士儀的幼子也有些好奇。

  可此前他就得知,杜士儀幼子杜幼麟在京期間,多數是替母親去拜訪親友,料理家事,確實被人贊說舉止落落大方,大有世家之風,可人尚未下過科場,也尚未釋褐獲得官職,真正好壞還看不出來。

  他因為幼女蟲娘不足月落地,心生厭惡,于是常常讓其身著道裝禱祝驅邪,這在宮中并非隱秘,倘若把這樣的女兒許配給杜士儀幼子,安知不會令人心生怨氣?奈何他如今已經沒有尚未許配出去的女兒了,他卻并不樂意便宜了其他親王之女,也就是那些縣主們。而杜士儀身為邊鎮節帥,長子娶姜氏女,女兒嫁為崔氏婦,并未和朝中顯貴,邊鎮節帥聯姻,故而縱使李林甫,也不能指斥其借婚姻為朋黨。

  李隆基正在糾結,杜士儀王忠嗣已經開始預備啟程回去了。因為此次要兼領河東節度使,杜士儀便奏請天子,回程先去河東,交接軍務。而王忠嗣則徑直前往河隴,以備吐蕃。雖然兩人都不能當面交接,可均是出鎮在外多年的節帥,因而不虞無法轄制下屬,朝中自然無話。而杜士儀更有心借著這個機會,順道前往嵩山草堂一探恩師盧鴻,自是另外又行奏請。時隔多年,李隆基早就淡忘了當年盧鴻的不肯出仕,從善如流地答應了。

  杜廣元要前往西域上任,姜六娘在征詢過父母意見后,最終決定和丈夫一同啟程。為此,姜度幾乎把家中得力家丁家將搜羅一空,一股腦兒都送給了女兒女婿,隨即找杜士儀抱怨了好一通,不外乎是指責他太狠心之類的話。而王周亦是下了西南蜀中。啟程之日,杜士儀和王忠嗣兩個做父親的親自送了各自的長子,在城西官道看著遠去的一行人,無不百感交集。

  等到杜士儀自己啟程赴河東的這一天清晨,讓他沒想到的是,王容竟是還給杜幼麟預備了行裝。面對滿臉不解的丈夫,她笑著說道:“在長安這些年,幼麟每年都會去嵩山探望盧師,如今陪你這個父親去拜見師祖,自然是最合適不過的。”

  杜士儀這才恍然大悟,想想也說不出什么反駁之詞。眼看幼子笑著打了個招呼,出門去安排隨從以及路上行程了,他不禁看著妻子,似笑非笑地問道:“幼娘,你做事從來都不會無的放矢,這到底是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好了好了,回頭你就知道了”王容笑吟吟地推了杜士儀一把,隨即輕聲說道,“一路平安,別忘了,我和孩子們在長安等你。”

  “你也保重”

  多年夫妻,兩人已經默契到不用再說很多纏綿情話。臨別之際,杜士儀只是緊緊握了握妻子的手,隨即便上馬揚鞭而去。

  自從出鎮朔方之后,杜士儀已經很久沒走過長安往東的那條官道,本來他此行過了潼關,便要折往北面的太原府,如今請得圣命,能夠先去一趟嵩山探望師長,便要繼續東行,經洛陽前往嵩山。盡管如今漠北無戰事,河東朔方都能平安,但他畢竟身負軍國要務,一路快馬加鞭,每天疾馳在路上的時間少說也有六七個時辰。

隨著盧氏草堂名聲遠揚,官府修路筑橋,大環境已經生了不少變化,從前對這里地形最熟的他竟是得靠杜幼麟帶路。看著沿途那一處處醒目的牌匾標志,他感受到了這些年草堂的欣欣向榮,自然覺得欣慰十分。順著那條已經寬敞平坦許多的山道進山,除卻蕭瑟的冬日景象,更多的是在冬天依舊郁郁蔥蔥的常青植物,最終,他就望見了遠處那一大片各式各樣的草屋,以及那一道垂于山間的銀練  杜幼麟年年代表父母前來探望送禮,眼看快要到了,當即親自策馬上前。等到他回來時,身后跟著的卻是一個陌生的年輕人,顯然是這些年中方才拜入草堂的學子。盡管杜士儀一身便服,可來人依舊顯得十分拘謹,在馬下長揖行禮后就開口說道:“不知杜大帥親臨,有失遠迎。我已經讓師弟入內去通報諸位師兄出來迎接了,只是盧師連日以來身體欠安,不知道能否見貴客。”

  杜士儀當即便躍下馬背,含笑說道:“既在此處,我只是盧師當年弟子,而不是什么杜大帥,更不是客人。不用讓人出來迎接了,我自己進去。”

  那年輕學子見杜士儀就這么背手步行而入,隨從亦盡皆下馬,不禁愣神了老半天,隨即方才慌忙追了上去,卻不知道該說什么是好。果不其然,等到他們這一行人穿過那一圈低矮的籬笆,進入盧氏草堂的正式建筑群,早已有眾多學子蜂擁而出,少說也有幾百人。人雖擁擠,卻都規規矩矩讓出了中間那條道,站在后頭的伸長了脖子,踮起了腳尖,只求能夠好好看看這位出自草堂的節帥究竟長什么樣子。

  好容易穿過了這夾道歡迎的人群,杜士儀便看到了一行熟悉而又陌生的人。領頭的那人鬢生華,臉上仍舊帶著當年的玩世不恭,恰是盧望之。旁邊的那人面上表情冷然,相貌高華,不是三師兄裴寧還有誰?而在他們身邊的,二師兄宋慎,四師兄侯曉……林林總總竟有好些熟悉的面孔。那一瞬間,他仿佛又回到了當年的草堂求學歲月,整個人都為之放松了下來。

  盧望之大步走上前來,竟是毫不避諱地給了杜士儀一個擁抱,松開手之后方才笑道:“十九郎,歡迎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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