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利于亦是鐵勒族姓,先是臣服于,而后在覆滅后,一度為薛延陀效力,等到貞觀年間,這些強大的勢力被一掃而空,卻和偏居北方的骨利于沒有關系。(搜讀520)哪怕阿史那骨咄祿崛起重新建立了帝國后,骨利于也只是一面表示臣服,一面卻和黠戛斯一樣,抗拒突厥牙帳派出的監國吐屯進駐。等到突厥東西兩面可汗同時覆滅,骨利于俟斤鄂溫余吾立刻揭竿而起,一舉收復了當年被突厥強占的幾處牧場不說,和黠戛斯的關系也有幾分冷淡。
這份冷淡卻不是因為什么功利的原因,而是對黠戛斯俱力貧賀中俟斤和回紇骨力裴羅的往來,鄂溫余吾有些不以為然。在他看來,回紇自從返回漠北之后,合縱連橫,軟硬兼施各種手段齊上,如果不是回紇沒有從杜士儀手上討著好,哪會真瞧得起黠戛斯當黠戛斯一面收容回紇遺民,一面又向大唐派出使臣表示臣服的時候,他就更加嗤之以鼻了。
所以,當安北牙帳城的使臣來到自己的地盤,表達了互市的意愿之后,他經過深思熟慮,竟是決定親自帶著五百親兵走了這一趟。
骨利于所處之地,雖然比駁馬稍南一些,但正好在現在的北海,也就是后世的貝加爾湖附近,終年嚴寒,晝長夜短,有一個比方最為生動,落日前煮羊胛,等到煮熟的時候,天已經亮了。因為實在是地處偏遠,盡管貞觀年間就臣服大唐,但骨利于三姓和大唐接觸的次數卻少之又少,此次竟是骨利于四代俟斤以來,第一次和大唐接觸。當鄂溫余吾遙遙望見那座矗立在烏德犍山下,仿佛全部沐浴在陽光之中的堅城時,他忍不住驚嘆了一聲。
“快要一百年了,唐人終于再次回到了這里”
當年貞觀時唐軍無往不利的時候,曾經把安北大都護府設在了這里。此后卻因為實在太過偏遠,將士水土不服,而且內部斗爭實在是太多,漸漸收縮防線,安北大都護府更是一度南縮,這些往事唐人也許都未必那么了然,可骨利于的俟斤一代代傳承,卻都記得很牢固。鄂溫余吾甚至還記得,自己的父親對自己說起大唐天可汗以及麾下兵馬的赫赫威勢,仿佛自己親自見過似的。
“俟斤,有兵馬來了,超過千人”
鄂溫余吾眼皮一跳,可發現一路隨行的唐使氣定神閑,想到安北大都護杜士儀到任之后這些年,除卻對回紇動過一次兵,對于其他各族都是以安撫為主,掃蕩的也是漠北的那些馬賊流寇,理應不至于對自己如何,他舉手示意部屬稍安勿躁,緊跟著卻只帶了幾個親兵,毫無畏懼地迎著那煙塵滾滾的地方馳去。須臾,那一行人距離他這幾人只剩下了千許步,漸次停下,只有頭前十余人繼續前行。
當兩邊最終碰頭時,鄂溫余吾就只見被簇擁在當中的那個中年人深紫衣袍,黑色大氅,看上去氣勢威嚴,仿佛久在高位。他想到唐使對自己提過的安北牙帳城諸多文武,當即用鐵勒語,也就是突厥語試探問了一句:“我是骨利于俟斤鄂溫余吾,不知來的是安北大都護府哪位將軍?”
“俟斤遠道而來辛苦了,我便是大唐安北大都護,杜士儀”
聽到對方也是用鐵勒語,又得知杜士儀竟然親自來迎接自己,鄂溫余吾只覺得心頭一熱,那種受到重視的自豪感油然而生。骨利于總共也不過兩萬人,若是除卻老弱婦孺,能夠上陣的說是過萬,但真正能夠拼殺的也就是五千,遠遠比不上仆固、同羅、葛邏祿,而現如今安北牙帳城這偌大的規模,實在是勝過他許多。
他毫不猶豫地跳下馬來,單手撫胸深深行禮,可緊跟著就被人扶了起來。見杜士儀緊緊托著他的手,笑著以鐵勒的禮儀回禮,他頓時更覺得今次此行來對了,不禁高興地說出了一句話:“杜大帥的名聲早就傳遍了整個漠北,承蒙你以兄弟的禮儀待我,我骨利于人也將待大帥和安北牙帳城的人如同兄弟。”
“好,俟斤真心真意,我也當以赤誠之心相待你第一次來安北牙帳城,便讓我親自為向導吧”
見過唐使之后,鄂溫余吾只帶著五百親兵來到安北牙帳城,杜士儀當然要對其表示重視。這無關乎對方的實力,以及骨利于在整個漠北的地位,而是他現如今要建立整個漠北的新秩序,將各部想方設法綁在自己的馬車上,當然愿意對這樣一個第一次得到邀約就親自前來表示友好的一族之主回報以友好。
當他帶著鄂溫余吾從北門入城,而后又示意其跟著自己登上高高的城墻時,他看到這位骨利于之主在面對那一覽無遺的廣闊草原,面上流露出了驚嘆和羨慕,以及深深的折服,他就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經達成了三分。
等到鄂溫余吾將目光從城外投入了城內,看到那整整齊齊的六十四里坊時,臉上的震驚之色就更濃了。別看骨利于的俟斤一代一代常常對子孫灌輸大唐的強大,但貞觀年間靈州會盟,各族給唐太宗李世民共上天可汗尊號的時候,骨利于并不是族主親自出馬,而進貢馬匹的時候亦是使者前往,一切都是口耳相傳,并未真正得見。反而這些年隨著大唐重回漠北,廣袤的大地上對于大唐朝中的種種人事爭斗也是四處流傳。就連他這個在極北之地的族主,竟也知道李林甫,太子李亨,楊釗這些亂七八糟的人物。
而這些被以訛傳訛,越發光怪陸離的爭斗,也加深了他對大唐現任天可汗李隆基的懷疑。這樣一個任用奸臣的大唐天子,緣何還能夠重復當年那位天可汗的偉業,重新成為漠北霸主?想到這里,鄂溫余吾不禁悄悄瞥了一眼杜士儀,想到了漠北關于這位安北大都護的種種神異傳聞。
杜士儀如果知道鄂溫余吾的想法,一定會感慨自己的宣傳攻勢作用強大。自從把自己的根基從朔方挪移到了安北牙帳城,他就進一步篩選離散的突厥孤兒編入幼軍營,等人稍稍長大習得武藝后再編入阿茲勒的前鋒營,以此作為自己的真正心腹親兵。那些忠誠不二的青年被他派往四面八方,一面將大唐朝中真真假假的斗爭宣揚得人盡皆知,一面把他——安北大都護杜士儀包裝成具有種種神異的名將。
賓主雙方在城頭駐足良久,又彼此親切交談,交換了一番對于雙邊友好的美好祝愿之后,方才下了城墻,上馬前往安北大都護府。沿途鄂溫余吾細細審視街頭行人,見除卻服色整齊的兵卒之外,大多數行人都是批發左衽,具有鮮明的鐵勒血統,而看到他們這一行后退到路邊讓路,甚至有不少人主動撫胸行禮,路邊也沒有那些專門用來清道的兵卒,他頓時體會到了杜士儀在這座安北牙帳城中的崇高威信和人望。
“杜大帥能否告訴我,這座安北牙帳城中共有多少人?”
骨利于的實力,不足以對安北牙帳城造成威脅,杜士儀自然不吝對他揭開這座雄城的面紗。他笑了笑后,就用馬鞭指著前方說道:“安北牙帳城總共六十四坊,其中有的里坊專門屯兵,有的里坊專門耕田種植糧食菜蔬,有的里坊專門供牧民居住,有的里坊住著工匠,至于草場、糧食、兵器,林林總總一應俱全。所以在西、東、南三門,都有專門供牧民趕著牛羊出入的小門。但現在,牧民們都劃出了固定的牧場,大多居住在城外,只有在風雪天中方才會回到城中定居。工匠、農戶、牧民、兵馬,總共超過八萬人。”
八萬人 盡管回紇葛邏祿也好,仆固同羅也好,在鼎盛時期的兵馬全都超過了這個數字,更不要說當初號稱一聲令下,便能湊集幾十萬大軍的突厥,可鄂溫余吾不會忘記,杜士儀出任安北大都護,這座安北牙帳城從建城至今只有多少年。
所以,鄂溫余吾在嘖嘖贊嘆的同時,心里不禁對唐使之前提出的交易有些暗暗心動。那種苦澀的茶水他初嘗并沒有覺得什么,可在飲用了十幾天之后,確實覺得神清體健,精神奕奕,更重要的是唐使聲稱,安北牙帳城可以提供給他們據說可以⊥他們生活更好的工匠。生活在北海那樣苦寒的地方,縱使他身為一族之主,生活甚至未必比得上長安城中的一介平民。
當他踏入安北大都護府,看到那些高大的建筑時,各式各樣少見的擺設,他終于完全下定了決心。因此,踏入鎮北堂之后,他便誠懇地開口對杜士儀說道:“我這次隨著唐使親自過來見杜大帥,就是想表達我骨利于愿意互市的誠意。”
鄂溫余吾既然爽快地答應了這樣一件事,杜士儀自是大喜。攀談之下,他對這個豪爽的一族之主頗有好感,即便骨利于只是北海邊一個并不算最強大的鐵勒部族,他仍是在鄂溫余吾的試探下,滿口答應了與其結為兄弟的請求。為此,他還慷慨送出了兩千斤茶,而換回來的,卻是來自骨利于的十匹神駿。據鄂溫余吾聲稱,這十匹神駿絕不遜色于貞觀年間,骨利于進貢給大唐太宗皇帝的十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