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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二百零九章 鐵騎突出刀槍...

  真定城南門之下,此時此刻馬軍齊集,將卒們正在檢視著身上的甲胄兵器和鞍裝備,雖是人員眾多,卻是氣氛沉郁,聽不到任何說話的聲音。在他們周圍,正聚攏著很多團練兵,人們同樣默默地注視著這些正要出征的將士們,誰也沒有出聲。這樣僵硬的氣氛也不知道持續了多久,終于傳來了一個沙啞的聲音。

  “各位小兄弟們,殺出去毀了那沖車之后,就突圍吧,你們已經做得夠多了”

  有人起了一個頭打破沉寂,人群中頓時騷動了起來。一個老者上前緊緊扶住了一個左臂還纏著一層層白棉布,顯然傷勢還未痊愈的年輕士卒,顫抖著說道:“你們又不是咱常山人,卻為了真定打生打死,咱們滿城父老鄉親都很感激你們。殺出去找援兵,找了援兵再來救我們”

“仆固將軍是好人,他的恩情咱們會一輩子記得那些傷員咱們會留在城中好好照料,不會讓他們受半點委屈的  “之前是你們一次次救了咱們性命,這次也該咱們還這個人情了”

當仆固碭趕到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一幕。他尚未下出城突擊的命令,麾下兵馬就已經都聚攏在了這里,仿佛是早已知道他的打算一般。剛剛,顏杲卿和袁履謙對他說出了那樣的話,如今,團練兵們也在城門之內對他們說出了同樣的話,這重合的一幕讓他心頭五味雜陳。一面是情義的天子,一面是有情有義的官民將卒,而他現如今不得不出城,而這次出城之后,他不可能再帶著殘兵僥幸攀繩回到城中,而是要奮力突圍,丟下這滿城數萬軍民  畢竟并肩奮戰了這么久,他實在是難以下達這個命令,咽不下這口氣可是,從理智上來說,顏杲卿的這個請求,團練兵們的這個請求,是眼下唯一的出路,否則他這些縱橫戰場的仆固騎兵就會被生生困死在這座真定城中然而,他又怎么能夠欺騙自己說,能夠找到援兵?南面湯陰的唐軍要打下鄴郡,絕對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何況那里和常山中間還隔著兩郡,他能夠做的,也只不過是往井陘關逃竄,為自己這支兵馬找到一條生路而已。

  想當初他突入河北道時,可曾想到會有這么狼狽而可恥的一天?他日后怎么有臉去見父親?

  已經幾乎把嘴唇咬破的仆固碭沒有想到年輕的妻子,沒有想到幼小的兒子,他在環視了自己帶出來的這些仆固子弟兵一眼,見他們人人面露憤色,他言簡意賅地說道:“上馬”

第一個翻身上了馬背的他高高舉起了刀,仿佛是在向真定城,向這些并肩奮戰過的人告別和致敬。這些人只是團練兵,在被招募之前,有些在鄉間種地,有些在給童教,有些在給富戶做工,有些也曾是考過功名的士人,有些則只是被人唾棄游手好閑的游俠兒。可是,在這場持續了一個多月的艱苦戰役中,他們雖然也有怯戰的,有后退的,有見血嘔吐的,有險些因為死傷而癲狂的,可終都堅持到了眼下這個關頭  “我會回來的”

  從牙齒縫里迸出來這幾個字,仆固碭突然又提高了聲音吼道:“我們都會回來的我仆固部的勇士們,隨我殺出去”

  “殺”

  隨著城頭萬箭齊發,暫時阻止了敵軍攻城的勢頭,南面城門終于徐徐打開,就只見仆固碭一馬當先沖了出去,身后的鐵騎匯成一股洪流,用暴烈的方式席卷向了阻擋在面前的一切事物。只不過是一個突擊,叛軍前陣固然被撕開了一個大口子,但仆固碭也清清楚楚地看到,自己身邊也有好幾個戰士在廝殺之中跌下了馬背。在這樣的殺戮場中,不可能去救人,也不可能為了袍澤停下腳步,他只能奮力殺向前方。

至少要毀了那輛沖車如此一來,也許還能為真定爭取到幾分生機,哪怕一天也好,哪怕一個時辰也好  帥旗之下,同樣是一宿未眠的蔡希德和安守忠自然不會忽略那一支沖出城的兵馬。安守忠還未開腔,蔡希德就沉聲說道:“安將軍,敢請親自上陣,務必要阻攔住他們沖車毀了可以再造,可這支兵馬要是擋不住,哪怕奪下真定城,幽燕境內也不得安寧那些騎兵是漠北仆固部的戰士,帶兵的是仆固懷恩長子,如果能夠拿下他,我們就能和杜士儀談條件”

  安守忠雖然不是樂意用自己的兵馬去打這樣硬碰硬的仗,可蔡希德已經分明是豁出去了,如今是通過犧牲步卒和那輛沖車,從而牢牢拖住這些來敵的步伐,因此他也不好推搪,深深吸了一口氣便招呼了本部兵馬,朝那支似乎勇不可擋的敵軍呼嘯而去。他這一走,蔡希德方才喃喃自語道:“如果崔乾佑的陌刀軍還在……”

  如果崔乾佑那支視之為珍寶的陌刀軍還在,那么,一定能夠在此時發揮大的作用,怎會教仆固部騎兵逞威?對于同羅和仆固鐵騎,安祿山垂涎三尺早非一日,可那是杜士儀藏得深的禁臠,甚至為此一而再再而三地饒過有異心的阿布思和乙李啜拔,竟是完碰不得。如若當初能夠招攬這些兵馬在旗下,怎會進攻關中而不得,又丟了洛陽退守河北?

戰場之中,仆固碭所向披靡,終于殺到了沖車之前。然而,他并沒有如同從前幾次那樣,下令潑上火油加以焚燒,而是在幾桶火油潑上去之后,他立刻把人召喚了回來,等退出數十步遠處后,方才厲聲叫道:“點火,拋擲震雷  在他的喝令之下,前排約摸數十個身形壯健的漢子從馬褡褳中取出竹筒之類的東西點燃引線,奮力往沖車拋擲了過去。這一動作讓叛軍都摸不著頭腦,尤其是那些竹筒有些引燃了沖車上的火油,其他的到處亂滾,仿佛并沒有絲毫作用,他們頓時只以為是仆固碭虛張聲勢。可隨著那一支騎兵往西面沖殺而去,他們正要奮力堵截的時候,卻只聽身后猛然傳來了連聲爆響。

  除了那幾乎震耳欲聾的巨響之外,距離竹筒近的人有的被氣浪掀翻,有的馬匹受驚,而那沖車陡然火光大作,煙霧騰騰,卻又掩蓋了隨著爆響四射開來的數亂七八糟東西,也不知道射中了多少人,多少坐騎。和實際殺傷力比起來,這樣的不明攻擊物對士氣的損傷方才是致命性的。一時間,竟是沒有多少人想著追擊仆固碭那支兵馬,就連親自率軍追擊的安守忠也嚇了一跳,心中不由自主打起了退堂鼓。

  那是什么東西?安北軍中的秘密武器?倘若到時候仆固碭對他也來這么一招怎么辦?蔡希德那個老家伙,不是故意借著我初來乍到,不知道這支仆固部騎兵的手段,所以才把艱難的任務交給了我吧?

  注意到軍心的動搖,蔡希德登時為之大怒。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怒聲叫道:“調左翼鐵騎六千,和安守忠大軍合圍,務必給我拿下仆固碭”

不論仆固碭為什么把這莫名手段拿到后方才使出來,可他就不信憑借自身這超過五萬大軍,就拿不下這區區數千人真定城頭上,當看見那輛沖車冒起滾滾濃煙,終陷入了一片火海之中時,守城軍民頓時歡聲雷動。盡管叛軍已經架起云梯攻上了城墻,盡管連日的苦戰之后,之前顏杲卿在敵后苦心孤詣囤積的箭支已經要用盡,盡管城頭只剩下了團練兵,可城中的糧草還充足,經歷了一個多月苦戰的軍民已經有了堅韌的意志,重要的是,自太守以下,從河北各郡縣投奔而來的官員已經決心赴死  當顏杲卿親手砍殺了一個攻上城頭的敵人之后,城頭也不知道是誰大叫嚷嚷了一聲。

  “萬勝”

  “仆固,仆固萬勝,萬勝”

  數的吶喊聲在城頭上響起,此起彼伏的聲音傳入云霄,傳入戰陣。正在奮力沖殺的仆固碭只覺得渾身上下仿佛被注入了窮盡的力量,竟是在數人包夾之下,一口氣又連殺兩人,其中一刀甚至將一名叛軍幾乎活劈兩半。臉上身上都是血的他便仿佛天上煞星下凡,就連見慣殺戮的幽燕叛軍,也情不自禁地生出了幾分怯意。

  不但是他,每一個仆固部的將卒都是這樣悍不畏死的勢頭,不管周遭有多少敵人,他們都會蠻不講理地直撞上前,哪怕肩膀上甚至胸膛上插著刀子,他們也會奮起后一點力氣,把敵人從馬背上掀翻下來,用兵器用拳頭甚至用牙齒,在敵人身上留下自己的后一絲印記。

  安守忠已經打得從心底直冒寒氣,第一次明白為什么蔡希德五萬大軍圍城,居然損兵折將都沒能拿下一個區區真定。他此刻不可能分神去統計麾下兵馬的傷亡,可僅僅是肉眼能夠看見的戰況,他就知道自己這一趟和蔡希德合兵是虧了大本。于是,當發現蔡希德又調來一支騎兵加入圍困仆固碭兵馬的時候,他再也沒有初的雄心壯志,咬牙切齒地下令道:“我們已經給他蔡希德做得夠多了不能在這里拼光了兒郎們,退”

  只是這一進一退的變化,仆固碭敏銳地察覺到了。知道此刻是突圍的好時機,他當機立斷,以身體力行的方式將軍令傳達到了剩下的兵馬之中。

揮兵往西能夠沖破圍堵到井陘關,和河東兵馬會合,把援兵帶過來,那才是真正的勝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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