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事情順理成章,鐘功輝也成了流民中的一員,因為他讀過書,腦子活,知道官府行事的規矩,又因為他不完全是個弱書生,在鄉間的名聲還不錯,很快就被推舉為首領。
“……進爺,百姓們躲藏在山中,自己耕種艱難求活,現在積存的東西已經吃光,樹皮草根也快吃光,快要撐不下去了,求進爺您發發慈悲,救救他們,救救他們……”
邊說邊磕頭,鐘功輝泣不成聲,他讀過書,言辭便給,又有親身經歷,所述說的鳳陽府慘象就格外的真實,屋中諸人除了趙進之外都是動容,但每個人都沒有表態,只是看向趙進。
趙進揉了揉鼻子,他其實也有些聽不得,只不過能控制住情緒而已,稍一平靜,趙進開口問道:“你們到底有多少人,你這十萬只是號稱而已,給我個確數!”
跪在地上的鐘功輝穩定了下情緒,悶聲說道:“各處隱藏游蕩,確數的確拿不出來,但不會少于五萬。”
趙進沉默了一會,又是開口說道:“把這個人呆下去,他們所有人都關到貨場里,沒我的允許,任何人湊近說話都視同違犯家法,嚴懲!”
劉勇點點頭,開門吆喝兩聲,立刻有家丁快步進來,劉勇把剛才趙進的命令說了,家丁們上前把人架起向外走去,鐘功輝到這個時候才反應過來,掙扎著大喊說道:“進爺,救救他們,就要入冬了,到時候凍死餓死,出去就要被殺死,可憐可憐他們吧!”
吉香比了個手勢,家丁們立刻拽出布條直接把鐘功輝的嘴巴封住,剛要拖拽,趙進緩聲說道:“有什么需要的就和看守你們的人說,吃喝穿戴,我這里還算不錯。”
鐘功輝那里在意什么吃穿,在那里拼命想要說話,可根本掙扎不開,直接被家丁們帶走了。
門被關上,屋子里又是一片安靜,趙進沉默了會說道:“咱們回貨場,把曹先生叫過來一起商議商議。”
“大哥,這么多人牽扯這么大,我們要沾手嗎?”王兆靖謹慎的說道。
陳升悶悶的也跟著說道:“事事都牽扯到那個鳳陽守備太監,云山寺的欠賬,現在又有這流民,他做得也太肆無忌憚了!”
“……大哥,鳳陽府的流民可憐,咱們還是……”吉香話說了半截,看到眾人都看過來,連忙擺手解釋說道:“我就是覺得他們可憐,該怎么做,我當然聽大哥的。”
在他身后的劉勇臉上掛著玩味笑意,卻沒有開口,趙進站起說道:“的確很可憐,今年這么一次大災,河南我不知道,山東和鳳陽真成了人間地獄。”
劉勇和吉香做事都縝密的很,鐘功輝帶著的這些人都是蒙頭蓋臉,喝令他們躺到大車上去,然后蓋上苫布,直接用大車拉到貨場那邊,那四個女孩子倒是有些優待,蒙上眼睛找了個帶車廂的馬車,也是一并運過去,這樣不會被路人發現什么。
牢頭那邊得了二十兩銀子,他和趙進的交道打過不少,自然知道什么該說,什么該閉嘴。
回到貨場那邊,如惠倒是頗為興奮的樣子,還沒等趙進開口,他這邊先說道:“東主,徐家那邊消息很是靈通,他們在京里的親戚傳回話來,說是鳳陽守備余太監就要被調回京師了,怪不得他這么肆無忌憚的刮地要錢。”
人走茶涼,人情面子什么的也不管了,先給自己撈夠了家底再說,再說去了京師那邊,想要去內廷二十四衙門謀個差事,或者放出來鎮守一方,還是需要大筆的銀子活動,自然要心狠手辣一些。
說完這個,趙進和王兆靖都是恍然大悟的表情,陳升反應慢了點,其他幾人還有點糊涂,把從鐘功輝那邊聽來的話和如惠一說,他這邊也明白了,很是驚訝了一番。
“宦官和文臣只要勾結在一起,那上面和下面就是毫無辦法,消息傳遞不上去,自然就沒什么上司裁決爭執,下面更是沒有辦法騰挪,只能乖乖的聽令,而且這次的事情是大家發財,誰也不會抽身。”如惠搖頭分析說道。
關門大家圍坐,氣氛很沉悶,如惠也在那里沉吟思索,王兆靖卻有些忍不住,懇切的說道:“大哥,此事牽扯太大,也容易招致大禍,鳳陽那邊有中都守備太監,又有鳳陽巡撫,那都是第一等的內官和文臣,就算在朝廷中也不遜se,如果和他們為敵,咱們要有大麻煩!”
趙進的手一直摩挲著短刀刀柄,刀柄纏繞的皮帶已經油光發亮,這些年他沉思的時候下意識就會去碰這個刀柄。
“五萬以上的百姓,先不說從鳳陽府挪動到咱們徐州來,就算真來了,哪有那么多的地方安置,哪有那么多的糧食,貪多嚼不爛,而且這件事和咱們沒什么關系。”陳升難得開口說這么多。
趙進依舊沒有做聲,大家說完之后彼此交換了下眼神,都沒有繼續說話。
“曹先生,現在安置的山東流民,咱們的糧食光憑積儲就可以頂到明年吧?”趙進突然開口問道。
如惠沉吟了下,點點頭說道:“保證云山寺上下不被餓到,所有的積儲存糧都調用起來,明年年中應該可以,四處下院和莊子里肯定還有私藏,把這些搜上來也是不少,而且到明年年中,第一茬的收成可以上來了,那可以撐更長的時間。”
趙進點點頭,緩聲又問道:“秋收過去沒多久,現在用現銀收糧的話,應該很合算!”
“的確很合算,前些ri子蔡舉人他們還過來問,說手里有糧食愿意賣給咱們,價錢好說,只不過不能用銅錢,最好是銀錠。”劉勇接口說道。
聽著趙進和其他伙伴不管不顧的說,陳升沉默下來,王兆靖卻急了,他站起急切的說道:“大哥,要這么多人有何用?不管是耕田做活,咱們現在手里的丁口已經足夠了,再拿下這些,非但沒有益處,反而是大害,會把我們趙字營吸干耗凈,大哥,三思啊!”
趙進擺擺手示意王兆靖坐下,笑著說道:“你剛才說做活這件事倒是提醒了我,境山徐家想來還要大批勞力,他們那邊也是管吃管住,幾千人可以這么安置下來。”
沒想到答非所問,王兆靖臉se頓時漲紅,還沒等他繼續爭辯,趙進又開口說道:“兆靖,咱們趙字營現在二千六百多人,如果將來繼續擴充,招募什么人最放心?”
“自然是良家子弟!”王兆靖深吸了口氣,控制著情緒說道。
“徐州的良家子有多少?富貴人家的子弟大多不會來,是家里勞力的也不會來,豪強大族的私兵團練也不會來,這還有多少人?”趙進開口說道。
屋子里安靜不少,每個人都看著趙進,趙進站起身說道:“這兩千余人里已經有了各處豪強大族,徐州衛所里子弟,但我們還可以把他們打散,讓他們只聽我們統轄,下一步呢,若繼續擴招,或者是我們被豪族大戶滲透,一個連,甚至一個團中都是來自一處的,或者是他們根本不會讓人出來投奔,放出來的也都是眼線耳目,這樣的隊伍你們放心嗎?”
王兆靖也不出聲了,徐州境內的豪強大族對趙進表示服從,并不代表對趙進放心,誰都知道豪強要不停的吞并弱小,趙字營越強,他們受到侵吞的可能就越大,如果不能滲透進來,當然不會坐視趙字營變強,會有各種手段阻撓。
“現在我們很強,也不是我們夸口,就算徐州各處的團練私兵合成一處,咱們趙字營一樣平了他們,可接下來呢?朝廷說我們造反,大軍剿滅?又或者地方上處處和我們為敵,我們收不上糧食?運不出貨物?”趙進連續問道。
“大哥,他們沒這么大膽子,等咱們趙字營練出來,一個連拉出去,足可以鎮住半個縣!”吉香自信滿滿的說道。
趙進一笑,繼續說道:“四個縣差不多要用八個連,州城左近差不多要用四個連,山嶺道路要不要安排人,各處莊子要不要安排人?這林林總總算起來,趙字營能動的家丁有多少?難道就冰峰手里的百余馬隊?或者是你親衛隊的幾個連?那樣真要大敵來襲,咱們只能被各個擊破了!”
“那就只能再次招募新丁了……”劉勇遲疑著說道。
眾人這次都不出聲了,轉了一圈,還是要擴招新丁,那又回到了招募可靠兵丁這個話題上。
“現在最放心的新丁來源是哪里?是我們安置下來的那些流民!”趙進自問自答,眾人都是一震,不過驚訝的程度有限的很,那么多流民人力握在自己手里,自然要有所應用,只是當做佃戶農奴未免太可惜了,即便沒有明說,大家也都是想到。
只是這番話還有些深層的東西,讓人不敢去想,大家也默契的不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