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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9章:枕邊風

  凌敬走后,吃了一半的楊侗也不餓了,處理起了政務。楊沁芳頗為忐忑的看著默不作聲的楊侗,輕聲問道:“真打啊?”

  “你猜?”楊侗頭也不抬,繼續處理公務。

  楊沁芳瑤鼻之中微微的哼了一聲:“故弄玄虛,裝神弄鬼。”

  楊侗呵呵一笑,毫不在意的說道:“朗日贊普這算什么?是外強中干、聲厲內荏的戰術欺詐。只是他找錯了對象。”

  “是么?我看你才是外強中干。”楊沁芳不屑的說道,想到那人要嫁給楊侗的吐蕃漂亮皇姑,心中就是一陣不爽。楊侗沒好氣道:“吐蕃雖然縱橫高原,但是相比于大隋,依舊不是一個等級的對手,朗日贊普其實也并不想與我大隋全面開戰。可是吐蕃內部的反對勢力蠢蠢欲動,若是不開戰的話,就只能通過和親手段,與大隋成為一家人,利用大隋的力量和威望提升他在吐蕃的威懾力。簡而言之,就是狐假虎威。”

  “萬一他真的傾國來戰呢?”楊沁芳又問。

  “我不怕吐蕃,我現在誰也不怕,大隋日益強盛的國力足以武裝起龐大軍隊,同時開辟幾處戰場完全不在話下,吐蕃愿意來打,大可試試。”

  楊侗淡淡一笑,又說道:“雖說吐蕃占據高原之利,隋軍想要攻略吐蕃必然要逆勢而上,多數人會出現眩暈、頭痛、心慌、腹瀉、疲乏等水土不服的癥狀。而王伏寶的軍隊長期在臨洮、河源二郡活動,他們根本就不怕這種水土不服。第一軍將士只要有適應高原環境的必要時間,這一系列水土不服之癥也會消失,這也是朕讓裴行儼、牛進達先上高原的原因。只要朗日贊普的精銳之師在戰爭中受到重創,那個時候不需要我軍進攻,各個反對他的勢力必然群起而攻之,整個吐蕃瞬間就會陷入四分五裂的境地。”

  “至于吐谷渾。”楊侗又分析道:“慕容伏允再怎么無疑,但他畢竟當了幾十年的可汗,忠心耿耿的親信不少,這也意味著殺了他的慕容孝雋不能令人心服,忠于慕容伏允的部落會脫離他的掌控、怕我大隋的部落也會自行其事;而吐蕃秘羌人有世仇,前不久又殺了吐谷渾很多軍隊,慕容孝雋與吐蕃合作之舉,又令一部分人心寒厭惡、同床異夢。要是慕容孝雋敗一仗,那將會是吐谷渾的末日。說到底,吐蕃和吐谷渾都是拿國運在賭。”

  楊侗輕描淡寫的說著,卻聽得楊沁芳長長的睫毛一陣亂跳。

  這家伙實在太陰險了。

  “對了,小舞訓練得如何?”

  楊侗心疼媳婦,不忍心觀看,但他卻知道陰明月、水天姬兩個娘們,沒有因為衛鳳舞是皇后而減少訓練量。

  “還行,都堅持了下來。”楊沁芳回了一句,忍不住問道:“你不會真的讓她也去吧?”

  “她愛去就去好了,這有什么?”楊侗無所謂的說道:“皇祖父打仗的時候,哪次不是帶著皇祖母?”

  這話真是不假,楊廣不管是出巡,還是打仗,都帶著老婆兒子一起去。他的大姐楊麗華因為夫家男丁被父皇楊堅殺了干凈,一直郁郁寡歡,楊廣為了排解大姐心中郁悶之所,每次出征、巡視也都帶上。

  結果在遠征吐谷渾的時候,大軍沒有在戰場上損失多少人,倒是班師還朝時,隋軍路過大斗拔谷的時候,七月盛夏忽降暴雪,暴風雪襲擊了凱旋之師,一夜之間凍死了數萬人,馬驢皆凍死殆盡,楊廣夫婦也差點凍死,而身體羸弱楊麗華不幸病死途中,回到大興后,下令官員置辦葬儀,遵照楊麗華遺愿,將她與宇文赟合葬在定陵。

  但要是換成現在,肯定不會軍士大面積凍死的與日見,因為大隋已經大面積種植了“白疊子”(棉花),棉布低廉的價值、優良的質量已經走進了千家萬戶,棉布雖不如綢緞華麗,但輕便貼身,穿起來更加暖和,價錢卻十分便宜,普通老百姓人家亦能添置兩三件,就算買不起,也可以自己種植,將棉花填入面料之中,制成棉襖、棉被保暖。

  這些年的冬天,大隋北方未如以往那般凍死無數,棉花可以說是立下了大功。

  這當然也是楊侗的功勞,在這之前,根本沒人誰能想到這種源自西域、只能當景觀來看的“白疊子”經過脫殼去籽之后,居然能夠成為上好的保暖之物。

  只此一項,也使得當世百姓對發現棉花、種植棉花、脫籽機器,組織人手紡織棉布,并加以推廣的楊侗頂禮膜拜。

  不過楊侗為免百姓占用良田種植棉花,還專門頒布法令,要求百姓只能將棉花種植在山嶺荒坡等貧瘠之地,絕不能侵占肥沃農田,免得糧食產量驟降。

  聽到楊侗這么說,楊沁芳略略松了一口氣,衛鳳舞去不去,她不想管,也管不了。

  她最怕的是楊侗出征的時候,把她扔在大興,既然皇后也去,肯定少不了修羅衛,立即笑著說道:“我只是問問而已。明月姐能夠殺出一個明月郡,小舞未必不能打下一個鳳舞郡。”

  “對了,那個麴伯雅最近過得如何?言行舉止,可以什么不妥之處?”楊侗忽然想到原高昌王麴伯雅。那老家伙去年向宗正寺上書,請求回鄉祭祖,但恰好遇到吐谷渾洗劫絲路上商隊,楊侗懷疑他在其中扮演什么重要角色,不但不答應,還派人暗是監視,要不是楊沁芳提起,楊侗都把麴伯雅給忘記了。

  “麴伯雅言行謹慎,并無不妥。接觸的人也不多,沒有發現他有異常之處。”楊沁芳答道。

  “倒是一個聰明人。”楊侗說道:“既然他沒問題,就把監視的人撤了吧。”

  “那老家伙賊眉鼠眼的,肯定不是好人,要是不讓他回去祭祖,天下人會說我們沒有胸襟,可一旦放他回去,他一定會鼓噪死忠分子搗亂。依我之見,你干脆放他回去祭祖,以全大隋重孝美名,然后派‘山賊’在半路上一刀兩斷、一了百了。”楊沁芳建議道。

  “……”楊侗拿這暴力妞沒辦法,只好說道:“沒必要這樣,因為在大隋百姓心中,他只是一個沒有人權的俘虜,我不殺他已是法外開恩,自然不會有人說三道四。”

  楊沁芳說道:“‘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話是這么說,但實際上沒幾個皇帝真正做到,漢武帝用金日磾、北齊名將斛律光是高車人,而我們一家子,除了兩位太皇太后、清華、月仙,沒一個是純正的漢人,這又怎么說?反觀晉朝司馬氏,不光是同族,還是同宗,結果搞了一個八王之亂,將大好河山弄得支離破碎、民不聊生,國力消耗殆盡,隱伏著的種種矛盾爆發,直接導致了西晉亡國,使之后的中原北方進入差點滅種的五胡亂華。可見過度搞種族歧視,是沒用的。‘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句話本沒錯,但很多時候,這句話是一些人為了掩蓋自己的無能而時常掛在嘴邊。”

  “掛在嘴邊有何意義?”楊沁芳從小就喜歡楊侗高談闊論的樣子。

  “當他說‘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的時候,錯的就是未曾受到天朝上國感化的異族,而異族之所以野蠻兇殘,是朝廷感化力不足。這樣一來,他不但逃過罪責,還會說加大感化力度,以懷柔之策感化其心、安撫其民,不能強加武力,最終成為高高在上‘仁義道德謙謙君子’。”

  楊侗說道:“我們大隋是立于寰宇之中的泱泱大國,要放眼四海,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為己用才是王道。而且我大隋境內,就有很多忠心耿耿的民族,難道我們要把他們殺個干凈?”

  “當然不能。”

  “所以我們對不服從我們的民族要先兵后禮,打爬了反動分子,再將怕了我們的人納入大隋,然后以文化去教育他們、同化他們,這比種族滅絕要有效得多。過度的殺戮只會加大彼此之間的仇恨。”

  末了,楊侗補充道:“你還小,多讀點書。”

  “……”楊沁芳氣得面沉似水,美好心情和甜美笑容全都跑到九霄云外。她氣勢洶洶的站了起來,將楊侗面前尚未動過的茶杯一口喝干,然后抓起茶壺走了。

  同一時刻,還有一個人的心情比楊沁芳更加不美好,那就是還在襄陽的大唐皇帝李淵。

  他此時正在尹德妃的寢宮里,整個寢宮十分安靜,屋角處的香爐青煙裊裊,全殿彌漫著一股淡淡檀香,地上鋪著西域地毯,色彩艷麗的蜀錦充著幔簾,大殿上方的長長絲幔墜著幾顆拳頭大小的夜明珠,淡淡清輝灑向大殿每個角落。

  大殿中間垂下的厚厚幔簾將大殿一隔為二,十六名宮女站在幔帳外面,手捧各種用具,靜候圣上和娘娘召喚。

  而在幔帳之內的玉階之上,放著一張象牙金絲床,床上掛著夏季芙蓉帳,李淵躺在尹德妃半掩半露的雪白大腿之上,由尹德妃輕柔的為他按壓太陽穴,而張婕妤輕輕地為了揉腿。

  她們二人原是晉陽宮女官。當初楊廣喜歡講究排場,到處大修行宮,然后按照禮制廣選秀女入宮,但他本人卻又不好色,十多年的皇帝人生要么花在戰爭之上、要么花巡視之中,致使無數美若天仙的秀女淪為擺設,尹德和張婕妤就是眾多擺設之中的兩人。

  而李淵卻是一個極為好色的人,做臣子時,他要以竇家為后臺,不敢放縱自己,但竇皇后病逝以后便本性畢露,當他起兵選擇、當上皇帝,更是肆無忌憚地臨幸宮妃,其中又以張婕妤和尹德妃最受寵愛。

  尹德妃和張婕妤都是極為聰明的女人,雖然她們在李建成、李世民、李元吉之間左右逢源,大撈好處,但她們知道自己的未來由李淵的地位決定,因而很多核心機密都沒有透露出去。

  “圣上,睡一會兒吧!”過了許久,尹德妃見李淵睜著滿布血絲的雙眼,輕聲勸他。

  “朕睡不著啊!”李淵低低的嘆息了一聲。

  自從決定遷都以后,他就試探性的撤走漢水防線上的軍隊,淅陽郡鄖鄉之軍撤入西域豐利縣,淅陽武當、均陽的軍隊撤入襄陽陰城,對岸的隋軍的的確確信守承諾,沒有橫渡漢水追擊,但是鄖鄉一萬五千名精兵中了北鎮軍的他在他埋伏,逃到豐利的不足千人,余者要么陣亡,要么當了逃兵。武當的一萬五千士兵也遭到將軍伏擊,要不是均陽主將張士貴救援及時,也難逃全軍覆沒的下場,盡管如此,可也損失了一半的兵力,糧食輜重盡數落入了北鎮軍之手。

  李淵已經有三天沒合過眼了,一雙眼睛布滿血絲,頭發也白了很多,他其實也想放下一切大睡一場,可嚴峻的局勢使他根本睡不著,一合上雙眼,就會從一個個噩夢中驚醒。

  他現在有一種窮途末路的感覺,雖然李唐上下還有二十多萬大軍,但這些軍隊多是不經戰陣的弱兵、新兵,真正精銳之師只有六萬,如今全在舂陵防御楊善會,更要命是李世民的出走,使李唐上下流傳著李世民反唐降隋的流言,這股流言蜚語根本禁止不了,因為李世民確實不經朝廷同意,擅自帶很多軍隊去了宕昌,而李世民這一舉動也動搖了李唐上下的信心,畢竟連皇帝最重視的兒子都‘反’了,大家怎會對半死不活的李唐王朝有信心?

  不利的局勢和每天傳來的各種不安消息,讓李淵覺得自己被處以‘秋后處斬’的死囚,一天天等待從叛親離那一刻的來臨,他現在沮喪、頹廢到了極點。

  如果當初能夠聽從李建成和劉文靜之勸,集中兵力攻打朔方梁師都,而不是全面開戰,就能以絕對實力一統雍州,還能在并州戰役發生之初,及時派遣軍隊橫渡黃河,借雀鼠谷之險,守住并州南部……

  如果他不搞什么帝王之術,刻意模糊詔命,使裴寂奪了李神符兵權,防御合理的并州也就不會失守……

  如果……

  如果不是過多的干涉軍事,李孝恭也不會在淯陽全軍覆沒,東征也不會那么慘……

  所有的如果,都代表著他李淵一個又一個錯誤的決策,甚至只有走對其中任何一個如果,那李唐王朝絕不會像今天這樣被動,可惜一切已經無法挽回了。

  現在,李淵統一天下的野心完全消失了,他只想保住自己后半生的榮華富貴,至于李唐未來,已不是他管得了的事情了。但他又不甘心放下一切,真的萬事不管,因為經過李世民‘叛變’一事,他已經不再相信任何人了,哪怕李建成再孝順也不行,他擔心放下權力以后,李建成把他弄死。他想把一些軍隊帶去益州,這樣才有安全感,可一天比一天不好的局勢,又讓他食宿不安、坐臥不寧。

  “圣上,要不我們早點去成都好了。”尹德妃鼓起勇氣道:“晉王殿下在軍中的威望遠非齊王可比,軍中大將要是受他蠱惑,益州很快就會落到他手里。益州四面環山,只要他守住一個關隘,縱有百萬雄兵怕也打不下來。”

  李淵聞言,心中一陣顫抖。

  是啊,那逆子現在還有什么事情做不出來的?真要堵死入蜀通道自己死定了。而建成縱然背叛,但只要益州在手,他也是進不去,這又何懼之有?念頭至此,李淵心中豁然開朗,一股難言的倦意涌上,就這么睡了過去。

  三天后,李淵再一次被迫遷都,帶領大隊人馬,離開繁華的洛陽,溯長江西進,朝成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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