僚王寨,一座巨大的木質大殿中,秦望高坐主位,百多個長老、薩滿、寨佬、將領分坐下首。
“你們也知道仙長代表隋朝皇帝而來,希望我們歸順大隋。”秦望看著緩緩的說道:“從私人恩情上說,我們黑、白、青三部欠袁仙長的。十八年前,我們中了瘴氣,然后引發了一場瘟疫,要不是袁仙長冒死施救,我們三部早就成了一堆枯骨。如今袁仙長需要我們,我們不能忘恩負義。而從我族的未來方向上說,只要我們的子民遵守法度,所有人都可以享受到隋人一樣的待遇,識文者,可以通過考試當官,善戰者,可以通過軍功為將。我的意思十分明顯,那就是于公于私都要答應仙長。大家以為如何?”
“我同意大王的看法。”一名精壯的僚人漢子大聲說道:“我們僚人有恩報恩、有怨報怨。既然仙長需要我們,我們理應竭盡全力回報。”
另一名漢子說道:“按照隋朝的政策上說,只要我們歸順大隋,以后就能到城鎮里生活,通過勤勞雙手過上富足的太平日子,所以我也同意大王的主張。”
“我們世世代代和毒蟲猛獸為伍,終日生活在死亡邊緣;老實說,這種日子我真是受夠了。現在是我們擺脫死亡和貧窮的機會,千萬不能錯過。”
作為僚王,秦望自然有很多心腹,此前他已經通過氣,此刻都紛紛出聲支持。
當然也有反對聲音:
“隋朝能給我們的,唐朝一樣能給,為何要舍近求遠,受隋朝差遣?”
說這的話是一名穿著青灰色臘染衣服的漢子,即使是面對僚人地位最高的僚王秦望,他仍然顯得十分的不耐煩,語氣十分不和善。
這人正是青僚首領凡青。
他的青僚實力不比黑僚差,隨著實力的壯大,對僚王之位也有了野心,要不是黑白二僚全力支持善于經營的秦望,他早就召集大家推翻秦望了,但也正因如此,凡青對秦望極不恭敬。
秦望對凡青的挑釁沒有放在心上,仿佛沒有聽到似的,不過他的女兒藍雪兒卻忍不住,冷冷的說道:“李元吉明明有求我們,卻兇殘霸道的殘殺我們的勇士,還威脅著要放火燒寨,真要歸順唐朝,我們好日子真就到頭了。重要是唐朝都快滅國了。你要是想死,自己去歸順李元吉好了。別害我們大家。”
“藍雪兒說得不錯,”秦望的兒子秦戰霍然而立,冷冷的瞪著凡青,憤然道:“李元吉這些日子殺了我們很多勇士,今天被他們殺死的幾名勇士都沒有下葬,你竟然要替仇人賣命,你還是不是僚人?你還有沒有一點良心?”
“喇戰說得不錯,我們不能給仇人賣命。”有人說道。
凡青坐沒坐相的說道:“就算我們不投降唐朝,也不用如此心急歸順隋朝嘛。反正隋朝現在有求我們,我們不必痛快答應,或許還能多得一些好處。”
凡青這話,也代表了很多人的心聲。秦戰自然不能惡語相向,而是就事論事的說道:“討價還價的結果是錯失良機,一旦大隋皇帝不再需要我們,恐怕就不會有這么好的條件。想要好處,我們大可通過本事去戰場獲取。”
這時,須發俱白的大長老喇莫緩緩的說道:“喇戰和雪兒說得不錯。但是漢人素來狡詐,我擔心隋朝皇帝先讓我們為他賣命,日后天下大定會過河拆橋。”
眾人都不說話了。
他們世世代代都吃了漢人的大虧,導致‘漢人’二字等同于‘陰險狡詐’,要是平時也就罷了,但現在卻是舉族投奔,真容不得他們大意。
就在秦望思索破局之策時,便見一名烏漆麻黑,帶著濃濃煙火味的僚人闖入大廳,遠遠的大吼道:“大王,大事不好了,李元吉燒寨了。”
“什么?”
眾人面色大變,大廳一片嘩然。
“我就說嘛,要是降了李元吉,哪來今天之禍?”凡青大聲的說著風涼話。
“凡青,唐軍都燒寨了,你還說風涼話,你還是人嗎?”藍雪兒首先坐不住了,怒氣沖沖似的站了起來。
“難道不是嗎?”凡青侃侃而談道,“你告訴我,隋軍現在哪里,在哪里……”
“凡青你夠了啊……”眾人莫不怒目而視。
“難道我說錯了嗎?”凡青冷哼一聲,當他的目光掠過那名前來報信的僚人的時候,一下子跳了起來,大聲道:“你是巴董?”
“是我啊族佬。”烏漆麻黑的報信僚人這一說話,兩排牙齒顯得格外的潔白。
凡事聞言,面色大變的闖了過來,一把將巴董拎了起來,怒吼道:“你告訴我,到底是哪個寨子給燎了?”
“今天上午,唐軍殺入我們青僚高貢寨,他們見人就殺、逢屋便點,我們高貢寨已經成了一片廢墟,男人被殺絕,女人也已經被搶走,寨子更是被一把火燒了個干凈。我見事不妙。連忙逃來找族佬。”巴董哭道:“族佬…我們高貢寨全完啦!”
唰……
秦望等老成之士臉上登時醬紫,這不是氣的,而是憋的。
他們明明知道自己應該萬分悲傷,但不知為何,現在就是想笑。但顧念身份,強逼著自己不笑出來,結果就成了這般模樣。
“噗”笑點低的藍雪兒噴笑出聲,似乎也知道不應該,死死的捂著嘴,呼呼嘿嘿的笑了起來。而秦戰等一干僚人青年則是雙眼茫然的看著樓頂,臉上也像抽了經似地,不住抖動。
“我,我內急……”藍雪兒實在忍不住了,站了起來,帶著一股香風,急匆匆的跑了出去。
“我也是哎。”秦戰也跑了出去。
“喇戰,等我。”
剎那之間,一干青年跑了個精光,然后一陣爆笑傳了回來。
“此仇不報,誓不為人。”凡青噗嗵一聲跪倒在地上,放聲大哭。
高貢寨,那是他的根基啊,他的父母、他的妻兒、他的族人、他的兄弟全都完了。
凡青現在快要瘋了,雖說還有很多屬于青僚的小寨子在各處,但青僚主要聚集地是高貢寨,至少占了六成以上的人數,也就是說,他的青僚至少折了一半實力。
這讓他如何不傷心?如何不恨?
他猛的站了起來,對著痛哭的青僚首領們說道:“哭有何用?拿起兵器,隨我去報仇,就算拼了命,也要將那唐軍殺個干凈!”
“不可!”秦望一把拉住凡青:“此時若是進攻,恐怕正中唐軍的詭計,唐軍遠超我族人數,此刻你要是殺過去,無異是以卵擊石!”
“難道讓我的族人白白死去?”凡青雙眼憤火的怒吼道。
“當然不能這樣算了,但也不能讓青僚勇士白白送死啊!”秦望勸道:“凡青兄弟,唐軍勢大,不是我們能夠打得贏的。我們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歸降大隋,借助大隋的勢力為我們報仇。”
“好!”凡青也知道秦望說得不錯,就算三部合一,也根本打不過唐軍,所以必須依仗大隋力量,他咬牙切齒的說道:“大王,我不能讓族人曝尸荒野,我們先回去了。你和袁仙長說,只要隋軍肯幫我報仇,今生今世,就算為奴我也愿意聽候差遣。”
“凡青兄弟千萬不要率性而為,免得青僚滅絕。”秦望叮囑道。
“我明白的,我明天一定會回來。”凡青狠狠地點了點頭,帶著一坐青僚首領大步離開。
大廳內,一下子陷入了死一般的安靜。
秦望看向德高望重的大薩滿默,便問道:“我決定歸順大隋,大薩滿你認為呢?”
“我沒半點意見。”大薩滿喇桑捏著下巴稀疏的山羊須,說道:“在大隋王朝,連女人都可以為官、為將,足見圣武帝是一個心胸開闊、唯才是用的皇帝。不過我們也需要一個保障……”
“什么保障?”秦望其實也有些擔心隋朝皇帝翻臉不認人。
“通婚。”喇桑言簡意賅的說道。
“袁仙長的冊子上寫著鼓勵通婚的,甚至朝廷還會出面幫忙青年男女互找良配。”秦望疑惑的看著喇桑。
“不,這還不夠。”喇桑微笑道:“霫族族長水天姬嫁給皇帝,所以霫族得到皇帝特別照顧。要是我們也把雪兒公主嫁給皇帝,我們不但不用擔心皇帝出爾反爾,而且黑白青三部在僚人中的地位無人能敵。”
“我擔心雪兒不愿意……”秦望皺眉道。
“不愿意也得愿意啊。”喇桑嘆息道:“因為高貢寨的緣故,我們三部和唐朝算是不死不休的生死之敵了;不管是報仇,還是生存,亦或是為了以后的地位,我們都要竭盡全力的幫隋朝打仗,等到戰爭結束,我們的勇士恐怕所剩無幾了。那等處境之下,要是沒有皇族信重、關愛,甭說發展壯大了,怕是被其他僚人部落吃得連骨頭都不剩。”
說到這里,喇桑望著秦望,又說道:“我們除了雪兒,又有哪個女孩配得上皇帝?而且當世英雄以圣武帝為尊,除了他,誰有資格當我們雪兒的丈夫?”
“也罷。我這就去跟仙長提,只要圣武帝接納雪兒,我們便和唐朝拼命到底。”
作為僚人之王,秦望做夢都想帶著族人出山,過上安居樂業的太平日子,他又對眾人吩咐道:“仙長說今晚有一場大功績等我們,想必是要打一場大仗。諸位就先去準備吧,要是有仗可打,這將是我們歸順大隋的第一場大功。”
“遵命。”眾人紛紛離開,調動精銳勇士,做好戰爭準備。
待到眾人離開,秦望才去客房見袁天罡父女,秦望比較坦率,他坐下來以后,也沒有繞彎子,直接就說道:“袁仙長,我們已經有了決定。”
“怎么樣?”袁天罡有些緊張的問道,如今離開沈光約定的時間越來越近,他也是心急如焚。
功勞什么的,他其實并不在意,他只想早點搞死李淵,結束這該死的亂世。
而沈光今晚的作戰計劃,無疑是離成功最近的時刻。
因為在意,所以心急。
“我們愿意接受大隋的一切安排,不過前提是答應我們一個條件。”
“條件?”
袁天罡微微一怔,“秦兄有何條件?”
秦望說道:“很簡單,就是請圣武帝娶雪兒入宮,只要答應這個條件,我們全力以赴為大隋作戰,哪怕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袁天罡頓時聽傻了。
這玩意真不是他們父女能做主的,甚至連請示都來不及了,否則就會誤了今晚大事。
就在袁天罡發怔的時候,袁紫煙卻說道:“秦叔父,我可以代替圣上答應這門親事。”
“……”袁天罡臉色發黑、目瞪口呆,他覺得自己被寶貝女兒給坑了。
“那就這么說定了。”秦望笑道:“對了仙長,今晚到底有功績拿?”
“今晚火燒李淵的船隊和軍營……”袁紫煙見父親還在發呆,便把沈光的計劃說了出來,然后又說道:“唐軍本就疲倦萬分,又因為自己的疆域之內,所以唐軍士兵也就做做樣子罷了。我們成功的機會極大。”
“要是李淵死在大火之中,功勞就大了,多謝仙長、賢侄女將這不世奇功送給我們。”秦望激動了一會兒,又憤憤的說道:“李淵的兒子李元吉燒了高貢寨,正好拿他爹泄憤,這叫子債父償。”
袁紫煙忙問發生了何事。
秦望也不隱瞞,將青僚的遭遇說了出來。
“女兒,你說這個李元吉是不是隋朝的奸細?”送走了得到承諾,歡喜離開的秦望,袁天罡摸著下巴說道:“我怎么感覺李元吉是在幫我們。雖然對僚人來說是件悲慘的事情,但對于大隋來說,不但可以輕易的收服這三大部落,甚至還能以此為例,以極小代價收復所有僚人部落,然后用僚人青壯去對付李唐王朝,要是統兵得當,說不準,用不到大隋一兵一卒。”
“仔細想想,好像還真是這么一回事。”袁紫煙也感到好笑,笑著說道:“不過我認為李元吉也是一個極有野心的人,他不惜以兇殘手段對付僚人,無非是打算在李淵達到成都之前,收僚人為己用。要是李淵到了成都,就沒他什么事兒了。”
“不說這個了。”袁天罡一揮手,肅然道:“女兒,你為何要答應這門親事?這是我們能夠插手的事情嗎?”
“在我看來,圣上和僚人成為親家,完全是一本萬利的買賣,不但借到兵力去破唐軍,還能讓漢人和僚人放下數百年的仇恨,為益州以后的穩定繁榮奠定良好基礎。而且藍雪兒還是一個大美人,所以不管于公于私,圣上都不吃虧。”袁紫煙解釋道。
袁天罡怒道:“‘不和親’可是大隋的國格,你這樣怎么能行?”
袁紫煙辯道:“僚人也是大隋中的一員,是自家人和自家人結親,跟‘和親’根本搭不上邊。圣上連反賊之女李秀寧、蕭月仙都能接受,怎么接受不了和水天姬差不多的藍雪兒?”
“圣上或許不在意,可皇后那邊,你怎么交代?”
“皇后在意的是圣上和大隋霸業,父親可以事先去找章仇師伯,然后你們一起說藍雪兒旺夫,我認為這就夠了。”
“你這丫頭,不是讓我和你師伯騙人嗎?”袁天罡氣呼呼的說道。
“父親這話,說得好像你們師兄弟有多純潔、有多高尚似的。”袁紫煙根本不怵他,呵呵一笑,繼續無情的拆父親的臺:“你們這大半輩子,騙的人還少嗎?多騙一個又有何妨?”
“……”袁天罡差點被她氣死。
“反正事情已經發生了,老天爺也改不了。我們還是準備打仗吧,女兒也想撈個郡公當當。”
“丫頭,你這是坑爹啊。”
“父親,我從小就被你吭。這才回敬一次呢。”
袁天罡整個人都不好了,他感覺這只是一個開始。
他的預感從來沒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