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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7章:烈火焚江

  夜里,烏云遮蔽明月,星光一片黯淡,千多艘大船依舊停泊在長江江面之上,黑黝黝的大船一艘挨著一艘,一排連著一排,桅桿如林,足足排出了數十里之遙,船只之上點著照明火把,遠遠望去,像是一只只螢火蟲。

  唐軍不以水軍見長,也沒有經歷過水戰,更沒有雄厚財力和出色工匠打造大型戰艦,所以立國以后并沒有建造五牙艦,僅有的兩百多艘五牙艦,也是李孝恭當年占領荊北時從蕭銑手中繳獲,有的是蕭銑修建;有的則是楊素為隋滅南陳所打造,經過修修補補也能使用,但這些戰船的‘石’位都不大。出于宣揚國威和威懾益州勢力所需,李淵一并帶了來。

  五牙艦之外,還有上下兩層的艨舯,這種戰船最多只能載三十人,前后各置一座桅桿,開有弩孔,既可以利用風力前進,同時也能用人力劃船,在江面之上行駛如飛。此外,艨舯還有一個特殊優勢,那就是船身覆蓋牛皮,不會輕易被點燃。不過缺點也很明顯,那就是船只小,承受不住大風浪,尤其是到了晚上的時候,要是沒有人看管,有被風浪吹走的風險。

  唐朝自從漢水防線構建以后,技術和成本不高的艨舯戰船得以迅猛發展。此次跟著船隊前來的共有三百艘艨舯,前后各有一百艘,充當前后軍,另外一百艘主要用于巡哨和傳遞消息。

  也就是說,這支船隊大小戰船計有五百余艘,余者盡是商船,并以‘艨舯—五牙—商船—艨舯’的方式列在大江之上。

  夜間風大,水面起了層層波瀾,沒有負重的戰船在水面上下起伏,粗大的纜繩拍打桅桿,啪啪作響。

  前軍主將名叫鄭文秀,他原是蕭銑麾下的楚王,負責鎮守南郡枝江,蕭銑降了大隋以后,他怕遭到楊侗清算,便和松滋守將燕王許玄徹、當時守將魯王萬瓚、長林守將宋王楊道生帶兵降了李唐,此‘四王’盡皆受封為國公,十二衛將軍,屈居大將軍之下,平時沒有戰事的時候,手中可以掌控三千兵馬護衛京師,若有戰事發生,需要用到他們的時候,可以憑借十二衛將軍之職,原則上當到一軍副統帥的位子。但是他們四人作為降將,自然沒有當副帥的機會,不過他們都有豐富的水戰經驗,所以這一次有了用武之地。

  鄭文秀十分珍惜這次機會,每天盡職盡責的帶著百艘艨舯、三千士兵在前方開路,白天的時候,將百艘艨舯布成“二十、三十、五十”的陣容前進,晚上則反著來,用鐵鏈將艨舯鎖成三排,停泊在江面之上,一是防止艨舯走丟,二也是防止上游忽然來船,沖撞了船隊,有點類似鐵索鎖江。

  鄭文秀的指揮艦晝夜都位于第二排中間,而且他的指揮艦是一艘小號五牙艦,可以搭乘三百人,左右兩側和后方各綁一條傳訊所用的小船。

  鄭文秀打了一個呵欠,問道:“現在幾時了?”

  “回將軍,快到卯時了。”受鄭文秀感染,親兵統領也打了個呵欠。

  鄭文秀活動了下身子,走出了艙室,帶著水氣的涼爽夜風吹來,昏昏沉沉的頭腦清醒了不少。眼見前面那排艨舯火光點點,沒有任何異常,笑道:“再過半個多時辰,天就亮了,今晚算是過去了。”

  “將軍,這里是我大唐腹地,你又何必如此小心呢?”親兵統領跟鄭文秀很多年,說話也沒多少顧慮。

  “小心能駛萬年船。”鄭文秀笑了笑,嘆息道:“雖說這己是大唐腹心,可境內并不安寧吶。”

  “將軍這么想,別人就未必了。”親衛統領低聲抱怨道:“皇帝給將軍的三千名士兵一到晚上,吃了便睡……就像三千頭死豬一樣。您聽聽,打呼聲就跟打雷似的,指揮船尚且如此,別的就更不用說了。要是敵人來犯,如何得了?”

  鄭文秀也感到一絲不安,隨即令道:“傳令下去,都給我提高警惕,誰都不許睡覺!”

  便在這時,船只猛烈的晃動了一下,鄭文秀大聲問道:“看看發生了何事?”

  有人迷迷糊糊的說道:“回將軍,一顆連根拔起的大樹順流漂下,恰好卡在船艏。”

  “兩邊都下去一些人,把樹枝砍了。對了,樹干也砍為幾斷,免得撞到下面的船隊。”近日前方發生洪水,這種樹木不時漂下,鄭文秀倒也沒有多想。

  可他卻忘了前方一里之外,是五十艘艨舯綁在一起的第一道防線,而且船與船之間相距不遠,這種樹木理應被上游船隊擋住了。而這一里間距兩岸,可沒什么大樹。

  隨著乒乒乓乓的聲音響起,船身忽然一晃,仿佛上浮了一點,鄭文秀知道是樹木被砍斷,船只失去了阻力白所致。

  又等了片刻,幾個渾身濕漉漉的士兵從兩邊走上了三層甲板,鄭文秀喝問道:“處理好了就去休息。”

  “將軍,卑職有要事稟報。”一個人快步上前。

  鄭文秀打量了此人一眼,發現此從身上充滿了一股濃重的煞氣,“你叫什么名字?看你氣勢,應該不是無名之輩?”

  “回將軍,卑職沈醉,不知道將軍可聽過?”

  來人正是沈光。

  前面那五十艘艨舯的一千多名士兵睡得跟死豬一樣,已被他們無聲無息的解決干凈,船只也被澆上了火油,除了留下少量士兵負責起錨、點火,余者利用帶枝大樹沖到了這一排。

  而作為前軍的指揮船,對控制前軍的百艘艨舯至關重要,由于船隊用鐵鏈相扣,鄭文秀防止夜晚停泊時被人盜船,他在相連鐵鏈上都上了大鎖,所有鑰匙都存放在這艘指揮船上,只有占領這艘指揮船,才能拿到解開艨舯的鑰匙。然后單個點燃,撞向下游的五牙艦隊。

  而剛才乒乒乓乓的聲響,也是他和士兵在解決唐軍士兵,然后大搖大擺的爬了上來,烏漆麻黑的夜色之下,根本沒人發現換了人。此時聽到鄭文秀毫無戒備的問起自己的名字,索性報了兒子之名。

  “沈醉?給人取名字的人應該很好酒。”鄭文秀笑著說道。

  “呃……不是。”沈光當然知道為兒子取名的楊侗不好酒。

  “是嗎?”

  “是啊。”沈光看著距離自己不過十數步的鄭文秀,忽然沖了過去,鄭文秀右臂忽然斷裂,鮮血噴灑了沈光半個身子。鄭文秀邊慘叫都來不及發出,就倒了下去,因為他的頭顱已經被一把鋒利鐮刀割了下來。

  突如其來的變故,令鄭文秀的親衛都驚呆了,就在這時,只見無數把系著繩子的鐮刀漫天旋轉,呼嘯飛舞著刺入親衛們的咽喉、胸腹,在他們身上綻放出血色妖花。幾十具尸體橫七豎八的倒在了三層甲板之上,斷肢殘臂散了一地,睜大的眼睛空空洞洞的,似乎還殘留著恐懼、絕望和不甘,以及對生的渴望。

  幾十名身穿黑色水靠的武士面無表情站在四周,他們手中的飛鐮還在不斷的往下滴血。一個個像木偶一般看著沈光,仿佛在等待指令。

  “我草…這也太殘暴了、太猛了吧。”沈光滿臉的興奮和不可思議。不過被這幾十雙泛著幽幽綠光的眼睛盯著,他心中也有點發毛。

  這是楊廣派給他的刺客部隊,人數只有兩百,可是楊廣卻使用得當的話,這兩百人起到的作用堪比十萬雄師,并且千叮萬囑,讓他只能用在關鍵時刻。

  沈光之前都沒動用這些人,現在為了干脆利落的奪下指揮船,一股腦的投了進來,結果這些人展現出來的殺傷力,果真強悍得讓他震驚。

  早知如此,就應該派這些人去爬龍舟、殺李淵。但此時后悔已經來不及了,沈光知道這幫人滿腦子都是肌肉,缺乏智慧,連忙說道:“快去幫忙。”

  這些武士也不答話,一下子就走光了,很快,下層還在傳來沉悶的、如同戰鼓一般的腳步聲,偶爾還有慘叫哀嚎劃破寂靜的夜空。

  而沈光也沖向了艙室,他沒有理會地上橫七豎八的尸體,就這么踩著尸體走向內艙,剛到艙門,卻看到一名渾身是血的唐軍校尉抱著一只大木箱沖了出來,他一刀劈了過去,卻被這名唐軍校尉閃身躲開,并且從沈光身邊竄出,迅速向艙外逃去,沈光反手一揮,一把匕首正中這名校尉后頸。

  唐軍校尉慘叫倒地,手中木箱摔得到地上裂開,從里面滑出三大串鑰匙,每把鑰匙還刻有編號,正是解開三排艨舯鐵鏈的鑰匙,也是沈光要找的東西。

  沈光上前一刀,砍下了唐軍校尉首級,抓起三大串鑰匙便向船艙外沖去,讓人爬上桅桿,舉火示意上游那排艨舯起錨下來。

  在隋軍士兵出其不意的沖擊之下,這排三十艘艨舯上的近千名唐軍士兵大都死在船上,一些人躲避不及,紛紛跳入了滾滾東流的長江,僅是一刻左右,沈光為首的這一支隋軍便結束了戰斗,然后整體起錨,以弧形之勢,撞向了下游第三排的二十艘艨舯。

  因為沒有鑰匙,這一排艨舯上的唐軍士兵無法迅速解開鐵鏈,被上游兩排團團包圍了起來,亂成一團的唐軍被士氣如虹的隋軍很快殲滅。

  隋軍占領前軍百艘艨舯以后,沈光隨即拿出鑰匙,讓人前去解開了鐵鏈。

  他站在指揮船上,下令道:“火船出擊。”

  頂層之上的士兵點燃了烽火,七十艘艨舯立刻順流而下,這些小船各由兩名精通水性的士兵操縱,向五牙艦隊迎面撞去。

  艨舯速度極快,片刻就靠近了五牙艦隊,唐軍將士大呼小叫著紛紛放箭,箭如暴雨而下,企圖阻止火船靠攏,但船上士兵在艙室之中,箭矢根本傷不到他們。在距離艦隊十多步時,士兵們點燃艨舯,向艦隊沖去。

  自己則是跑向船艉,解開綁在桅桿上的繩索,然后牢牢綁在腰間,紛紛躍入江水,在繩索牽引下爬向上游那三十艘沒有點火的艨舯,早有準備的士兵奮力絞動絞盤,將這些放火的士兵接了下來。有十幾名士兵逃跑不及,繩索已被燒斷,只能跳入滾滾長江之中。

  盡管從睡夢中驚醒的李淵已經下達分船命令,但水中不同陸地,從命令下達到執行至少要半個時辰,水軍士兵都在睡覺,就算及時就位,可密集的船只擠靠在一起,外圍船只不散開,中間船只根本無路可走。

  一般來說,有三成大船被點燃的話,整個船隊幾乎是在劫難逃,江面上的濃煙讓人無人靠近,更不要說上船駕駛了,這個時候船上士兵被西南風吹來的濃煙熏得難以忍受,紛紛跳水逃命,根本沒有人冒死分船。

  頃刻之間,十幾艘五牙船都陷入火海之中,再加上火借風勢、風助火威,不到一刻,已有六十余艘五牙船被引燃,頓時烈焰騰空,濃煙滾滾遮天蔽月。

  此時此刻,岸上唐軍軍營也已經一片大亂,趕了一天路的唐軍士兵紛紛從夢中驚醒,他們手忙腳亂的披掛盔甲,拿著兵器沖出了營帳,很多士兵奔到岸邊,卻看到一艘艘燃燒著熊熊烈火的小船沖到了密集五牙艦隊之中,整個長江水面都變成了大火的海洋,滾滾濃煙、沖天大火令所有士兵望而卻步。

  中下游的運糧船隊也仿佛呼應一般,紛紛燃燒了起來。由于糧船船隊還帶著戰馬草料,所以大有后發先至之勢,燃燒起來的火焰濤天、濃煙滾滾,比上游的五牙艦隊更加壯觀無數倍。

  李淵站在龍舟甲板之上,望著他的船隊被大火一點點吞噬,心知已經回天乏術。

  值得慶幸的是他為了防止刺客刺殺,每到晚上就會把龍舟四周清空,只留下艨舯巡視,所以能夠及時退往岸邊,要是再晚一些時候,恐怕自己的船只也被大火蔓延,他心如死灰的下令道:“傳我命令,大船調頭,向南岸靠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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