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河源積石山、西傾山兩山口的北部,是一座巨大營盤,一頂一頂的穹帳延綿數十里,楊侗秉承一慣的帶兵之風,大營扎得一絲不茍,盡管四周是連綿數百里的良非川,但大營之外長矛倒豎,壕溝之同鐵蒺藜遍布,大營內旗號鮮明,六支軍隊整齊有序,一切都顯得井井有條,就算在這里只留一夜,但每個細節都考慮得十分周全,這也是正規軍和雜兵在扎營之時的最大區別,因為他們知道完善的防御體系能夠在突發戰爭中,救得自己一命,繼而拯救一個家庭,所以沒有人會疏忽大意。
營中隋軍已到六萬多人,除了裴行儼、牛進達率領的第一軍,其中包括了五千名玄甲軍、五千名羌兵、一千名修羅衛。此外還有兩萬名奴兵,這些奴兵在西傾山修建從臨洮到河源的官道,由于戰事到來,都被楊侗征調為兵,這都是被東西酋長賣到大隋的奴隸,他們在最艱苦的環境里修了幾年的路,而因為一個大隋國籍的誘惑,使這些人十分乖順,這些存活至今的,無疑都是精悍的人,一旦發給他們武器,必將是一把直刺敵人心臟的鋒利匕首。
為了迷惑山南的吐蕃、吐谷渾聯軍,楊侗不僅把大營修成二十萬人的特大營盤,還動用了董卓進洛陽的伎倆,讓士兵晚上悄悄離營,次日入營,給敵軍一種集結數十萬大軍的假象。
除了這里的軍隊,王伏寶率領三萬主力駐扎在多瑪,李世謨率領一萬士兵部署在南邊的兩山口,大營后方的烏海、積石、伏羅川等城則是成了后勤重地,由征調而來的郡兵看管。
隨著大軍來到河源郡,也預示著大戰即將拉開,使得敵我雙方的各種重要情報接二連三飛至中軍大帳。
在軍營最高處的一座鷹塔上,兩只從東南方向伴飛至此雄鷹盤旋數圈,緩緩降落在鷹塔上,一名靺鞨鷹奴迅速從兩只雄鷹身上取下信筒,交給身邊的一名士兵,這名士兵看了一眼,二話不說就飛奔下塔,對下面木屋大聲說道:“有兩個一級情報。”
按照事件發生的緊急程度、發展勢態和可能造成的危害程度,大隋的情報分為七級,分別用紅、橙、黃、綠、藍、青、紫標示,一級紅色,是最高級別,代表著最緊急的情報。
等候在塔下木屋的修羅衛接過兩個紅色信筒,取出情報以后,迅速記下暗號,并依照《史記》和《圣武帝詩文集》的頁碼、文字位置譯出情報內容,然后由一名校尉帶著幾名修羅衛,將情報護送向中軍大營。
此時的中軍大帳內,楊侗正和衛鳳舞、水天姬、陰明月、楊沁芳、裴行儼、牛進達、杜如晦、劉仁軌、王雄誕、楊鋒等人商議軍情。
楊侗看向負責情報收集和分析劉仁軌,問道:“山南的二吐聯軍有沒有最新動向?”
朗日贊普和史上的松贊干布一樣,是個相當有野心、有能力的人,這一次派大相尚囊率軍幫李唐作戰,另一邊卻是秘密聚攏大軍,趁著慕容伏允放心發展民生之際,直接率軍抄了吐谷渾南地區,掠奪地不少資源和人口,還在交戰之際,聯合覬覦汗位已經慕容孝雋,將“親隋”的慕容伏允弒殺,成功在吐谷渾扶持起了傀儡政權,若非事先從李唐和吐蕃的結盟看出吐蕃的戰略計劃,并讓王伏寶率軍登上河源,恐怕河源和西海這些地廣人稀的廣袤大地早已淪落賊手。
隋軍大營如今所處的這個位置,便是青、藏、甘、蜀交匯之地,戰略地位十分重要,由于有河源郡各個羌人部落幫忙運送物資,使楊侗在河源的行軍十分順利,并沒有遇到什么意外的風險。
吐蕃對于人丁大減的大隋王朝來說,不但遙遠,還貧寒窮困,可以說是沒有絲毫價值的荒涼之地,要之不僅無用,反而成為大隋王朝的巨大負擔,所以楊侗暫時不想將之收為己有。但他又不希望大隋西南出現上下一心霸主,最好的辦法自然是讓它像以前那樣四分五裂,只要各個部落互相攻訐、廝殺,大隋西南便無戰事,等到大隋人口興旺、時機成熟,再一舉占領亦是不遲。
但是吐蕃除了朗日贊普這個雄主,尚囊、論科耳、祿東贊、吞彌桑布扎、支賽當汝恭頓、娘赤桑揚頓莫不是能臣名將,哪怕中原沒有多少人比得過他們,這些人在吐蕃威名赫赫,其中吞彌桑布扎善于治國,論科耳和支賽當汝恭頓長于兵法,支賽當汝恭頓和娘赤桑揚頓擅于沖鋒陷陣,而最厲害的莫過于大相尚囊,此人文武兼備,治國領兵皆有一手,但他最擅長還是戰略布局,得益于他的遠交近攻、合縱連橫、分化瓦解之策,吐蕃方能在這么短的時間內,從一個大部落,發展成高原霸主。
只要這些人還在,朗日贊普哪怕慘敗于大隋之手,一樣能夠將反對他的勢力消滅干凈,所以此戰,不但要破軍、還要斬將,唯有如此,才能完成既定戰略。
“回圣上,二吐聯軍的東部大軍,退回了黃河以南果洛山一帶,看樣子是懾于我軍浩浩蕩蕩之勢,準備采用防御之術,將決戰之日拖到寒冬。”劉仁軌說道。
“我們花這么多功夫跑來河源,可不是和他對峙,吃冰雪的。”楊侗搖了搖頭,又問道:“這里的氣候環境如何?打聽清楚了嗎?”
“回圣上。微臣接管情報以后,廣派斥候,向本地老牧民多番打聽。”劉仁軌恭恭敬敬的答道:“他們都說這里是高山和平原的交界處,天氣變化很大,有時候還是朗朗乾坤,可轉眼之間就狂風大作,下起傾盆大雨,現在是夏天,經營會有大雨來襲,不過我軍士兵皆是主戰精兵,每到傾盆大雨之時,都會在雨中對抗演練,所以暴雨對我軍戰力的影響并不大。”
楊侗又好奇的問道:“那什么東西影響大?”
劉仁軌說道:“是冰雹。”
“劉使君說笑了吧,冰雪能有多大影響?”初次隨軍的衛鳳舞有些不以為然的說道。
“皇后有所不知,這里的冰雹和您想象中的冰雹完全不一樣。”劉仁軌肅然道:“據說傾盆大雨到來之時,很多時候會夾著雞蛋大小的冰雹從天下砸下來,在空曠的草原之上,連躲的地方都沒有,一旦被擊中,輕則重傷,重則喪命。夸張的是大業五年,也就是先帝滅吐谷渾那年秋天,這里下的冰雹大如新生嬰孩頭顱一般,導致牧民死了上千人,牲畜死了幾萬,當年的莊稼全部絕收,所以這里的牧民視冰雹為第一害。”
“頭顱大小的冰雹或許說得有些夸張,但肯定很大就是了。”楊侗笑著說道:“看來以后得為這里的每個百姓配上一頂鐵盔、一面鐵盾,出門的時候都要帶上,免得被冰雹砸傷。”
大帳中都笑了起來。
“圣上也不必太擔心,這種瘋狂冰雹雖然可怕,但并不常見,據老牧民說,大業五年那是他們這輩子唯一一次遇到的災難,而且冰雹下的時候,也不是每片草原都有,很像三伏天的雨,這邊下得瘋狂,街道另一邊卻是干燥揚塵。”
楊侗微微點頭,這個有點類似于對流雨,只不過對流雨多是發生在低海拔地帶,所以說大業五年那一場災難,應該是一個意外。
“玩笑歸玩笑,但我們也不能大意,請些熟識本地氣候的老牧民入營聽用,這叫有備無患。”楊侗吩咐道。
“喏。”劉仁軌拱手應命。
楊侗想了一想,又說道“我們來到河源也有三天時間了,并以虛虛實實之策將二吐聯軍之力調到了這一邊,但假的終究是假的,為免夜長夢多,朕決定連夜行軍,與王伏寶匯合,然后以絕對的兵力優勢,干脆利落的擊潰西路吐蕃軍。然后派一支偏師南下,直取吐蕃國都邏些,誘使朗日贊普營救,我主力之師則半道攔截。”
“圣上,我們的主要目的是殲滅吐蕃有生之力,占不占領城池都不要緊。”杜如晦說道:“微臣認為擊潰西路軍的時候,朗日贊普就會揮師西進,所以這支偏師只須佯裝南下,然后調頭與主力一南一北夾擊敵軍,將戰果進一步擴大。至于吐蕃國土,則由象雄、女兒國,以及吐蕃內部的反對勢力爭奪好了,我們沒必要在里面浪費太多軍力,免得成全某些勢力。”
“這是個好辦法,可以讓我們集中精力謀攻朗日贊普為首的十多萬眾。”楊侗不是剛愎自用的人,稍一考慮,便選擇了從善如流。
“啟稟圣上。”這時,一名修羅衛校尉在帳外稟報:“沈大將軍有緊急戰報傳來。”
楊侗精神一振,道:“呈上來。”
“喏。”校尉入帳,將兩份譯好的戰報呈上,楊侗匆匆忙忙的看完,臉色忽然露出了詭異的表情。
“圣上,出了何事?”見到楊侗臉色古怪,杜如晦連忙問道。
“沈光以微小的代價,在瀘川合江一帶以火攻之計,取得了不亞于赤壁之戰的輝煌戰績,殲滅了李淵入蜀一萬多名水軍、五千多名陸軍。千多艘大小船只組成的船隊全部被燒光,李淵在荊州搜刮到的百萬多石糧食和無數財物也葬送在大江之中。”說到這里,楊侗偷偷的看了眼衛鳳舞,又說道:“袁天罡、袁紫煙父女率領僚王三部的萬名勇士及時趕到,他們把陸上軍營給點了,然后雙方聯手,又消滅了兩萬多名唐軍士兵。”
“袁氏父女入蜀已有不短時日,他們收攏到的只是一些小僚寨,稍微有點規模的寨子雖然愿意尊我大隋王朝,但都不愿派人參與到隋唐之間的戰爭,他們父女這次居然說動僚王出兵,還恰巧趕上了沈將軍發動的戰役,實在太意外了。”許是隋軍贏多了唐軍,所以杜如晦對沈光的大勝并沒有感到太多意外,倒是僚人的出現讓他深感興趣:“關鍵是威望素著的僚王直接出兵參與隋唐大戰,這對其他寨子的影響極大,只要他愿意出面,定能收復到更多僚人。”
“杜尚書所言極是。”劉仁軌亦是興奮的說道:“僚人世居山林之間,終日與毒蟲猛獸為伍,雖然有些野蠻,但他們驍勇善戰,拿手的本事也很不少,比如說馴獸、煉制藥物、尋找礦物等等,大隋欲興,這類人才自然是多多益善。關鍵是高達百萬的人口若是下山,那對人口銳減的大隋王朝的戰后重建必將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袁氏父女真是立了大功。”
衛鳳舞也聽出了種種好處,可是她卻發現楊侗悶悶不樂,有些感到不明白了:“圣上,袁氏父女確實做得不錯啊,連僚王都能說降。”
“但你可知,他們父女是如何說服僚王的嗎?”楊侗臉現怒容,壓抑怒火道。
“這……”衛鳳舞搖了搖頭,她當然不知道了。
“僚王秦望出兵的條件是與朕通婚。而袁天罡這個老雜毛,見到僚人公主藍雪兒有貴不可言的旺夫之相,就擅自做主答應了。”楊侗的聲音陡然拔高了好幾度,震得大家耳膜嗡嗡響。
“呃……”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思議的看著楊侗。
“圣上暫息雷霆之怒!”看到大家不說話,對漢家文化不太懂的羌人楊鋒實實在在的說道:“不費一兵一卒就收復百萬人,還順手滅了幾萬唐軍,又為圣上弄到一個旺夫女子,我倒是覺得這個袁天罡做得挺好的。”
在場男性都給了楊鋒一個‘你牛逼’的目光。
剎那之間,大帳陷入了詭異的安靜。
“本宮覺得楊將軍說得有理。”衛鳳舞勉強一笑,其實她沒想過身為皇帝的丈夫對自己從一而終,畢竟她從小到大,沒見過哪個男人只有一個正妻,就算是以怕老婆出了名的房玄齡,也有幾房小妾,在她的觀念中,對這種理所當然的事情并沒有多少抵觸感。
但楊侗這個當皇帝的,卻在女人這個問題上,顯得相當自律。
除了陰明月以外,其余幾個女人都是被別人硬塞過來的,水天姬、長孫無垢是章仇太翼塞來的,李秀寧、蕭月仙則是房玄齡和許敬宗和敵人談判談來的,至于盧清華還是她衛鳳舞促成的。
如今事情已經發生了,而且還涉及到漢僚兩族、益州穩定、帝王威信等等國家大事,她又能如何?真是要否決了,由此帶來的一切后果都得由她來扛,萬夫所指亦不為過。
況且還有一大群人正賊眉鼠眼的看好戲,她可不想讓人認為自己是一個妒婦,更不愿楊侗在諸多臣子面前落了一家之主、一國之君的威嚴,所以只能強忍著郁悶,十分大氣的認了。